第3章 第3章

林沚宁只是随口一问,压根不关心自己的同桌是谁,在听到‘程遂’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也只是感慨笔画不少,高考写名字的时候可能会多浪费两秒种的时间。

再说了,一个名字而已,哪有那么多寓意,她的名字就是林相文随口起的,根本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解释。

林沚宁给自己舀了一小盅汤,虞姜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打算她小姑父的话:“听着倒像是男生的名字。”

“就是男生。”小姑父把手机揣回屁兜,伸手去挡林相文手里的酒瓶:“够了够了够了。”

“男生怎么行啊。”虞姜英看了一眼林沚宁,大抵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问题多,有些学校不让男女同桌,不就是防止早恋的情况吗?

“担心宁宁早恋啊。这么跟你说吧,想谈恋爱的人跨级都能谈,不想谈恋爱的人把他们绑在一条凳子上都心如止水。你对他‘成绩好’这几个字,或许没有概念。这么跟你们说,他初三那年才从省外转过来,教材不一样,考纲不一样,他这才花了一年的时间,就赶超了学校的种子选手拿下了第一。这么厉害的同桌,你上哪儿找去?”

“那不行。男女同桌要出大问题的,你再跟老师说说。”

“座位表都下了。”

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人。

虞姜英也明白其中的人情世故,犹疑着,这时候,林沚宁她小姑又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她要想谈,你管都管不住的。”

林沚宁听着不舒服:“是啊。要是靠管能管好,表妹不早上重点初中了?”

“哎。不是。”她小姑站起来,被虞姜英连哄带拽地拉住:“宁宁的意思是,园歆底子不差,只要对学习再上点心,之后重高没问题的。实在不行,让宁宁给园歆补补,你们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一听要给自己女儿补课,小姑的脾气也就消了一半。

蒋园歆却不乐意了,生怕她们当真把补课的事敲定下来,着急慌忙地扯开话题:“看霸总小说的,眼光都高。学校里那些,表姐怎么可能看得上。”

林沚宁闻声,看了一眼蒋园歆:“程少你看得上吗?”

“我觉得还是差点意思。”蒋园歆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看过《豪门难逃:薄总的心尖宠》吗?薄胥可比你程少帅多了。”

“小姑。《豪门难逃:薄总的心尖宠》。”

“蒋园歆!藏哪了!”

战火纷飞下,林沚宁淡然地喝了一口松茸汤。

送走小姑一家,林沚宁回了房间。

推开门,屋内一片狼藉,耳机线和其他线缠绕在一起,鼠标都挪窝了,孤零零地吊在桌边,垂死挣扎地晃了两次。

她一边收拾,一边向财神道歉,心说小孩不懂事,虽然屋里没地下脚,但是财神爷你该来就来不要计较。

收拾完,又去检查电脑桌面,生怕蒋园歆给她安装什么软件。点开电脑的时候,□□消息通知跟平地起高楼一般,冒出一大串。

林沚宁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蒋园歆用她的□□加遍了她班级群的人。

年纪轻轻,怎么报复心这么强?她不就骂了她一句‘多管闲事’,她至于在验证消息那栏写满‘网恋吗?跟你开□□情侣空间,下线说886,每天来你留言板踩踩的那种’吗?

林沚宁阖了下眼,一一检查消息。

顶到最前面的是一位名为‘鼠鼠就吃亿口’的网友。

鼠鼠就吃亿口:「玩心吗?我就一颗心,随你伤的那种。」

林沚宁回了一串省略号。

对方的梗显然比她还要密集,很快发来一个‘姐一上线,迷倒一片’的表情包。

林沚宁傻了,不知道怎么回,对方适时发来一句:「你好,我叫陈纾麦,以后我们就是一个班的啦。」

她礼貌性地回复:「你好。我叫林沚宁。」

鼠鼠就吃亿口:「不知道为什么,光看你的名字就已经你是一个很漂亮的人。」

林沚宁不是没被男生示好过,当然知道自己好看,承认说:「是的。」

虽然她看起来很漂亮,但事实就是这样。

鼠鼠就吃亿口:「!好喜欢你这种落落大方的女孩子。」

林沚宁愣了,你管不要脸叫落落大方?

但她没有这么回,她慢热,也不热衷于社交,当过庖丁的人都知道,人际关系比解牛还难处理,她只是礼貌性地回了一个‘谢谢’,并不打算深入话题。

可陈纾麦实在太热情了,大到文中的校风传闻,小到他们班主任那套阴阳人的口头禅,她所知道的几乎都无偿地分享给了林沚宁。

分享完,还问她:「你那还有什么小道消息吗?」

林沚宁反问;「比如说?」

鼠鼠就吃亿口:「比如说我们内定班草程遂的八字。」

林沚宁:「内定班是什么班?」

陈纾麦发来一条语音:“内定班草!”

林沚宁回她一个问号:「为什么搬草要内定?这不公平吧。」

陈纾麦笑疯了,摁着语音条不肯松手。林沚宁听她笑了三十秒,第三十一秒的时候,她才有意识地收回笑声,切回正题:“你不认识程遂吗?”

文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道上规矩非得认识他吗?

她如实说:「不认识。」

发完才觉得这两字耳熟。

好像是她未来同桌来着。

但这也不能怪她吧,是蒋园歆吐槽说‘成绩好的人长得不一定好看’,她才先入为主地认为程遂跟‘班草’不沾边的。

可很显然,陈纾麦企图通过营造一个共同话题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并在之后几天仅剩的假期中,不遗余力地给她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恶补。

她真的不明白陈纾麦为什么会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这么热情。

“不夸张的说,他初三那会儿,就有不少女生去班里找他。后门那块儿围观的人一堆,把原本就没纪律的课间弄得乌烟瘴气的。后来,他被吵得不耐烦了,直接用A4纸打印了份价目表,贴在桌沿那儿。按秒收费,乐死人了。”

“陪聊啊?”

“啊。就是不知道他提不提供陪读服务。”

林沚宁想起前阵子的‘陪聊’乌龙,没接话。

陈纾麦继续侃侃而谈:“但是说起读书...我真的有种八阿哥被关入宗人府的凄怆感。”

林沚宁一开始还觉得陈纾麦的形容过于夸张了,看见同文中学校门的那一眼,她才觉得那句‘八阿哥关入宗人府’简直就是写实。

作为百年名校,同文中学的校门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古建的特色,两侧飞檐翘上青天,校名刻在一块黑匾上,挂在门庭的正上方。

文中向来是提前一周报道,报道的第二天开始军训。

去学校这天,不巧下了一场大雨,酣畅淋漓的雨从屋脊上往下淌,滚成一道雨帘,看起来确实有那么几分凄怆的味道,也难怪文中学子给这学校起了一个‘同文宗学’的外号。

林沚宁撑着伞,驻足看了一眼恢弘的校门。

教学楼林立在这场酣畅淋漓的雨中,空气粘得发稠,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恼人的天气,偃旗息鼓的开篇,怎么看都不像是给高中三年开了个好头,但她还是调整心态,抬腿走了进去。

教室门口的开放式走廊那儿堆满了雨伞,瓷砖墙面冒着水珠,积水不断地从伞面往下淌,聚在伞尖,铺了一地。

林沚宁到教室的时候还早,里面稀稀疏疏地坐了几个人。

她把伞斜靠在墙上,刚进去,就看见有人站在布告栏那儿,屈指弹了一下布告栏上的座位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同桌。”

“那要不然怎么是同文宗学呢?”

“这位置咋排的啊?成绩?身高?还是别的什么?”

一些人凑在一块儿研究,林沚宁也过去瞥了一眼自己的座位。

“可能颜值吧,帅的坐后面。”

坐在后排的男生,吊儿郎当地来了这么一句话,不少人吁他:“那孔托的眼神也太差了吧。”

孔托是他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是同文宗学出了名的‘校霸’,他看霸总文的,看完就爱犯病,别的霸总是这一千万不花完不准回来,他是这三张卷子不刷完不准回校。

都说摊上孔托,未来三年不会太好过,有多不好过,后排男已经从吹嘘变成唏嘘了:“怎么就碰上他了呢。”

他叹了声气,随后猝不及防地举起了双手。

恰逢林沚宁在数座位儿,数到6的时候,目光正好落在那个男生的身上。

他翘着二郎腿,手虚腾在半空,露出刀削般的下颌线的同时,摆出一个投篮的姿势。

一副这球队没我不行的样子。

林沚宁心里咯噔一下,不死心,又数了一次。

第三次数到他的时候,男生似是感受到她打量的眼神,双手顿了一下。

林沚宁暗自松了口气,还行,至少还要脸。

结果下一秒。

男生侧了侧身体,瞄准她的方向,准确无误地冲她投了个篮。

“...”

这跟抛媚眼骚扰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林沚宁定了两秒。

努力说服自己她的同桌程遂是个酷爱篮球的体育男,这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德智体美劳一直是社会教育的趋向目标。

她艰难地扯出个笑,走过去,放下书包。

就在她落座的前一秒,男生顿时从胸腔里闷出一声脏话:“孔托偏心!”

林沚宁吓得翘了半张桌子。

男生立马摁平桌角:“新同学小心小心。”

听到后排动静,有人转过头,笑他:“你省省吧,别把人吓着了。”

“你是不是瞎?我这叫吓吗?”

“不是吓是什么?”

“当然是...”他比了一个掏心窝子的动作,掏心之后,又比了个心,递到林沚宁跟前:“献上自己真挚的关怀。”

“...”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下油吧。”

林沚宁说完,教室爆发出一声哄笑,她这‘同桌’虽然言行无状,长得倒还可以,平时估计很少受气,他那老熟人难得见他吃瘪,光顾着起哄调侃,就连班主任什么时候站在门外都没意识到。

“什么事这么好笑,让我也跟着开心一下呗。”阴阳怪气的话飘入教室,抬眼看过去的时候,一位中年男子夹着一把标志性的橙黄色三角尺站在了门外。

三角尺脱漆,有些年纪,是教龄的象征。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讯号,教室里立马低声传达起了讯息。

“孔托来了。”

孔托对教室里的议论声置若罔闻,只抽出那把三角尺拍了拍教室门:“报道第一天,纪律就散漫成这个样子。看看别的班,哪个班像我们班这样吵?”

“是新同学讲话太好笑了。”有胆大的,试探着班主任的脾气。

“讲什么了?”

“她说她同桌是油王,在那儿倒油呢。”

大家的视线齐齐落在林沚宁身上,林沚宁也没想到自己是被这样卖出去的。

孔托刚接触高一,不认人,看了眼座位表,数了半天,才弄清始作俑者的名字。

“林沚宁和程遂是吧。”他本想说一会儿去他办公室走一趟,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人站出来把他出卖了。

“老师,他不是程遂,他叫许宥。”

“许宥?”

听到这个名字,林沚宁和孔托疑惑地看向他。

被唤作许宥的男生注意到林沚宁的眼神,露出一副‘你看我就说她喜欢我’的神情。可现在不是倒油的时候,在孔托吼出那声‘回自己位置上去’之前,灰溜溜地滚了回去。

窗外雨势渐小,乌云勾勒着金边,颇有要出太阳的趋势。

孔托又在走廊站了一会儿,等教室里彻底消停了,才回办公室。

在这安静的几分钟内,林沚宁终于厘清了刚才的乌龙。

她先前还说自己对未来的同桌没什么期待,碰到许宥之后才发现,这人吧,还是得追求些什么东西,不然,别人还真当你什么都不挑。

铃声在八点半准时响起。

走廊那儿人头攒动,好多同学踩着点进来。

孔托让他们先进去,自己则拿着个保温杯跟在身后,等班里的人差不多到齐了,他才拧开杯盖,温温吞吞地喝了口茶。

“反正之后总会认识的,也不让你们做自我介绍了。今天时间紧,我先把几件重要的事情交代一下。”

他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板书潦草,‘托’字一笔带过,写完,粉笔扔进凹槽,满意地掸了掸掌心:“都认字吧?那我就不废话了。”

“认字儿!孔飞老师。”

“什么孔飞!孔托!”

他掰断粉笔扔过去。

“我说几件事啊。上午搬书领校服军训服选班委,下午开学典礼,明天出发去基地军训,军训七天,回来的第二天新生入学考。”

交代完这些事,他又着重挑了一些细节展开来讲,节奏很快。

同学们哀怨声一阵高过一阵:“老师,才开学,怎么也得给我们时间适应适应吧。”

“适应什么?你是桌子用不惯呢还是椅子坐的不舒服?”孔托对他们的哀嚎置之不理,拿出老生常谈的那套同他们讲道理:“别看现在才高一,高中三年一眨眼就过了。也别以为高中生活有多苦,出了学校才知道学校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个乌托邦。”

“乌不乌托邦的我不知道。军训回来第二天就要摸底考真的挺当头一棒的。”

另一截粉笔也被他扔了出去:“说相声呢?”

孔托还想讲些大道理,低头时瞧着底下一张张稚嫩的脸孔,话一顿,心想,算了,这个世界又不缺大人。

雨差不多停了,天气放晴。他拍了拍掌心,动员同学忙碌起来:“该搬书的搬书,大扫除的大扫除。抓紧,一会儿还有开学典礼,明天开始统一军训。弦儿都给我绷紧一点!”

一瞬间,教室里跟炸开锅一样,整个走廊都是他们班的声音。

林沚宁分到班级大扫除,她坐后排,组长把擦玻璃的活儿丢给她,与她一起的,是坐她前排的女生。

女生从进班级开始就显得蠢蠢欲动,孔托被隔壁班的班主任叫出去后,她终于找准空隙,转过头来跟林沚宁搭话:“宁宁!是我!陈纾麦!”

陈纾麦就是踩点进来的那批,到的时候,孔托已经在教室了,她一直想跟林沚宁打招呼,却碍于孔托眼尖,吓得她不敢扭头说小话。

当了一阵子网友,突然成为前后桌,林沚宁反应了一下才将脑海中的陈纾麦具象化。

她长得不算太瘦,骨架小,但是脸上有肉,留着齐刘海架黑框眼镜,笑的时候左边嘴角处有个梨涡,看着很甜,一看就是讨人喜欢的女孩。

林沚宁从初中开始就不太热衷于结交朋友,也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对于陈纾麦的客气,她没有回以热情,只是礼貌性笑笑:“没想到是前后桌。”

“是呀。好巧。”

“咋?她也是英中升上来的吗?”看到两人说亲道热,坐她旁边的许宥以为她们先前就认识,凑上来打听。

新英中学是南葭出了名的私立初中,学校重质不重量,每个班只有十几个学生。班里人少,一有什么事,为数不多的同学就紧紧拧成一股绳,集体意识十分强烈,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很好。

同文中学虽然不在明面上分尖子班,但也有重点平行之分,英中直升同学的比例和任课老师的资质就成了衡量重点班级的标准。

林沚宁否认:“不是。我镇中。”

“哦...镇中,我知道。”他接过林沚宁的话,挤眉弄眼地朝林沚宁抛了个媚眼:“正中我心嘛。”

“...”

林沚宁和陈纾麦互看了一眼,有种科目二定点爬坡不知道先猜刹车还是先踩离合的茫然感。最后还是陈纾麦打破了僵局:“走吧。去洗抹布。”

教室里的人都动了起来,桌椅划过地面的声音贯穿整幢教学楼,成为了别样的礼炮声,顶着空气上升,在顶端炸出一朵又一朵的礼花。

林沚宁和陈纾麦领了抹布,一起去洗手间打湿。

回来的路上,远远听着孔托又在训人:“刚说完弦儿绷紧点,这就来了个迟到的。”

生怕殃及池鱼,她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干什么去了?”孔托话说多了,嗓子有点干,他拧开保温杯杯盖,想润个嗓子,可保温杯都垂直90度了,也没能倒出一滴水来,他把杯盖拧回去,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走廊处,少年穿着件松垮的T恤,应当是被水汽浸过的样子,发茬微湿,左肩也湿了一半,可以看出肩背的线条。

他没有狼狈的迹象,也没被孔托的气势镇住,不咸不淡地回道:“扶老奶奶闯红灯去了。”

“哦,那还挺助人为...”孔托话说一半,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一通:“扶老奶奶闯红灯?你怎么不说扶老奶奶进警局呢?”

躲在后边听热闹的陈纾麦,没憋住笑,闹出些动静。

少年侧身,往斜后方看过去。

这一眼,正好看到被陈纾麦怂恿着瞧热闹的林沚宁。

四目相对,对方一脸你见识浅薄没看过帅哥扶老奶奶闯红灯的无语表情,林沚宁一脸你是不是脑子年久失修什么螺帽钉子都忘外蹦的智障...不是,故障。

两人对峙了几秒。林沚宁看这智障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大概全世界的智障都是相似的。她也没多想,拉着陈纾麦从后门进去。

前者转头,继续应付孔托的话:“真事。那她非要闯,我能置之不理吗?”

孔托不信。

他整个人都倦倦的,因此哪怕是说实话,也给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

“程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