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青年谈恋爱,写信送围巾,手帕或者钢笔,已经算是大方,女同志哪敢嘴一张,手一指,眼神儿瞄准又贵又新样的玩意,恨不得搬空供销社。
早死鬼,还好你早死,否则东明哥要被败空。
冯珍珠憋着气,脸蛋红扑扑的。
张东明打了一个酒嗝,一股烧刀子酒味儿,伍彩云屏住呼吸,扭头对营业员说:“同志,麻烦拿来看看。”营业员面无表情地拉开玻璃柜的门,拿出红圆镜。
懒得介绍,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弧线型手柄刷红漆,镜背半珠型,红底透明玻璃里,镶嵌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咪,黑白分明的猫眼,倒是可爱。
沉甸甸的,比市面上塑料框镜子有手感。
“东明哥,别忘记付钱,我没带钱。”伍彩云眼角飞扬,摩挲镜子转身向外走。张东明酒醉心明,二两烧刀子不至于醉,一时豪气买了好几件心中未免心疼钱。
但是看到伍彩云娇俏的面容,勾得他有些失神,忙问营业员多少钱,营业员薄嘴唇里吐出两个字:“二块。”冯珍珠咬起唇珠,弱弱地说:“东明哥,彩云她……”
“不碍事。”在女人面前不能掉面子,张东明大方地掏出二块钱。冯珍珠本想说,彩云不懂事,结果还让张东明更爽快地掏钱,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只得跟着他一起出门,伍彩云出门没走远,站在供销社门外等着,见到两人出来,抬起手臂遮住额头,露出细碎的牙齿,:“东明哥,太气热早点回省城,我让珍珠送你去车站。”
“彩云,一会我送完东明哥直接回去了。”冯珍珠嗓子眼的气消了不少。
“好,正好我也有些头晕。”中午陪着孙站长喝了两杯,也是为了搞好关系,虽说他是局里的干事,其实也是个跑腿的,好在他还年轻,上升空间大。
会做事的不如会搞关系,张东明从仓库保管做到干事,人情世故娴熟。还能和珍珠说说话,在她的眼神里,总能看到炽热。
不管怎样,男人都喜欢。
两人的背影,挺有夫妻样的。
伍彩云摸向书包里的物件,悠悠地回粮站。刘霞见到她,脸色略微尴尬两人半天无语。
直到小刘进营业室通知,搬运和运粮车到了。伍彩云起身跟他进一号仓库,每年收粮调粮全
部从一号仓库开始。
仓库的职工全部到一号仓,仓库大门用木柱固定,一举一挂东风牌绿皮卡车车尾正好对准仓库大门。男职工们纷纷抬跳板,架到车尾搭坡桥。
伍彩云坐在仓库里只管记账,汗水顺着脸颊直躺,拿起手帕擦了一遍又一遍。
搬运工们麻利地分成两队,一队往麻袋里装粮食,另一队,肩头扛起麻袋,走上跳板一颤一颤的码上车。
一麻袋谷子一百四十斤,白米一百八十斤,搬运们个个汗流满面,职工们帮着装散谷,前胸后背湿透透的。
省城调粮,搬运工都是临时请附近的农民,三伏天调粮高峰期,仓库又热又闷,搬运的活不好做,但是一堆人等着做。
一号仓库是百万斤大仓库,全部打包完毕,粮包有七千多袋。搬运工钱按件算,装的多,扛的多挣的就多,两分钱一袋,一百万斤粮食大约一百四元,二十人平均每人七元钱。
社员上工一天一块钱,女社员八角钱。伍彩云瞧了一眼几个女搬运,裤管卷到小脚肚子,头发贴在额前,半蹲身子麻利扛上麻袋,跳板随着重量有弹性地动荡,她们没事似的,稳稳地上车,码好粮包,下跳板时才抽起搭在后脖子上毛巾,随意地擦一把汗水。
一个半小时,八吨半的蓝皮卡车装满了,搬运们左右拉绳子固定,打好结,司机起动车,接着装第二辆。
五点半,调度指挥后面的空车停到晒谷场,装满最后一辆车,搬运总算歇一口气。
伍彩云马不停蹄地记账,松了一口气。
她提一壶水进仓库,坐在仓库里休息的搬运们才注意到她,白皮细肉的,长得怪好看,又不好意思总盯着人看,搬运们小声地说话,余光在伍彩云身上时而停留。
一个眼角透着沧桑,年龄较大的女搬运赶忙接过水壶问道:“同志,哪有洗脸的地方。”
脖子处勒的有些红种,发际的汗水已经结成灰白色结晶,整个人灰头灰脸。估计她是第一次来,常来干活的搬运都知道哪里有水管。
“营业室门外有水池子。”另一个三十来岁的女搬运接过话,指了指方向。中年女搬运露出讨好的笑:“我看人家姑娘长得好看,问一嘴。”
伍彩云笑了笑,领着她到营业室,身后听到人说:“那姑娘姓伍,去年见过。”
“长得真好看。”
“她人不错,可惜是临时工说不上话,汪全兰讨好也没用,明天她能不能来还不是调度说了算。”另一个老搬运带着可惜的口吻说。
调度领着司机在食堂吃饭,搬运们在仓库拿出自带的干粮,就着白开水啃饼子,馒头。等到保管们回仓库,伍彩云才去食堂打饭,食堂静悄悄的,余小红见到她眼一亮,端出留好的饭菜,全数倒进她的饭盒里。
又塞给她一个油纸包的油炸馒头,金黄酥脆,估计是早餐剩下的馒头。伍彩云哭笑不得,能吃得完嘛。
面对俞余小红殷切的目光,她只好说了声谢谢,余小红拉住她,“啊啊啊”地比划。“小红,你有事?”余小红点点头,从厨房里拿出一个饭盒,揭开饭盒。米饭里露出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五香萝卜丝铺在饭上。
余小红指了指仓库方向,她是想给人送饭。伍彩云招招手,笑道:“你自个饭票买的,怕啥,我带你过去。”余小红露出感激的神情,麻利地将饭盒放进布包里跟上她。
汪全兰见到她,急急地说:“小红,你咋不在食堂,跑仓库来了。”
旁边有人问:“汪师傅,她是你姑娘?”汪全兰勉强笑了一下,“嗯。”
搬运们看向她的眼神复杂,都知道余小红是个哑巴姑娘。余小红正要拿出饭盒,伍彩云挡在她身前,对汪全兰说道:“余师傅,您来营业室再洗把脸。”说完,偷偷地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汪全兰会意,扭头对其他搬运说了声:“你们先歇息着,我去洗把脸。”
伍彩云随手掩上小门,领着母女俩进小屋里,怕汪全兰不好意思,连忙说道:“我出去看着,不要急。”余小红冲她笑了笑,变戏法似的从布包里掏出饭盒,揭开饭盒盖子,白米饭煎鸡蛋的香味飘出来。
刘霞准时下班,不见人影,同时临时工,脏活累话全扔给伍彩云,误餐费还照分不误。伍彩云坐在柜台里吃饭,吃到一半,李岩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去哪混了一天,解放鞋沾满灰尘,他拧开水管水珠四溅,甩干头发上的水珠,看了一眼营业室,才问:“调了几车粮了?”
一天不在粮站,他怎么知道在调粮,伍彩云仰头说:“四车。”
“食堂还有饭吗?”李岩从柜台外面,勾头看向吃了一半的饭菜。
“食堂都关门了,哪会有,我还有一个油炸馒头。”伍彩云拿起旁边的油纸包,拆开油纸,捧到他眼前。
李岩伸手欲拿,伍彩云嗖地缩回手,扁着嘴说:“吃人家的嘴短。”
“有事你说。”李岩一副愿意陪着她玩游戏的样子,显得吊儿郎当。伍彩云招了招手,让他贴上耳朵,凑在他耳边说起余小红的事,意思是让他说一声,今年调粮让汪全兰跟着做搬运。
如兰的气息在耳轮廓处,温热不已。
李岩的脸滚烫起来,但是心有一丝疑惑,以前她并不是热心的人。他抓起馒头,咬上一大口,喉结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吞咽下去才说:“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说完,又啃起馒头。油炸馒头在嘴里,咀嚼的嘎嘎响。
伍彩云一惊,想起他曾经做过侦察兵,掩饰地说:“你就说吧,帮不帮。”
她没有找张东明,反而找上他,说明她没有记着小时候那点仇了,李岩漆黑的眸子发出光:“成交。”
一号仓库是满仓粮,一直运到晚上快转钟,粮仓变得空荡荡的。最后一车驶出仓库,职工们一个个失了神彩,搬运们更是拖着疲惫的身躯收拾随身物品。
小陈打起精神,与管事的搬运工对数量,对完账目,调度喊住头儿,随口说道:“今天干活的人女同志们挺卖力的,以后就她们来。”
上下眼皮打架的伍彩云看了一眼李岩,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调度竟然听了他的话。人群里汪全兰一脸欣喜。
男人在酒厂做重活,有时候还要调去踩酒糟,老大进粮站花了不少钱,小的还在读书,婆婆常年患病,药钱也要费不少,一个钱顶不住一个钱。听说背谷工钱高,托人跟着来粮站做搬运,生怕干了一天,明天头儿不让她来了。
咬着牙根,比别人背的多,工钱也不敢问。不管结多少钱,总比上工强得多,干上一年还能存下钱。
好在上面发话了,她放下心跟着人群,摸黑回家。
伍彩云收拾完票据账本,竖起耳朵听仓库的动静。只听见李岩沉声说道:“耽搁大家两分钟,今天我去了局里,刘副局长已经批复新储存粮食法。”
抖动纸张的声音,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保管们你看我,我看你,其中有人问:“孙站长知道吗?”
“刚才已讲过,局里已批,明天早上大伙来仓库开会,布置一号库,大家散了早点休息。”
李岩进营业室小门,里头有人说:“他凭啥给我们开会。”
“别说了,明天看站长咋说。”
调粮的事技术员不用跟,李岩在仓库跟了半晚上的好感,瞬间因为创新荡然无存。
看来,李岩背后也有关系,不然他一个技术员跑到局里,谁搭理他呢。只是,雷厉风行好像在粮站吃不开,明天估计不太平,伍彩云莫名地有担心李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