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顶内层黑色铺油毡防水,外铺大红瓦片,内墙刷石灰。
整体呈斗篷式,中间高五米,四周低,约四米。
一号粮仓堆放八个竹篾围起来的散谷堆,没有入堆的谷,需要晾晒后才能放进散谷堆里。
粮食保存的湿度尤为重要,保存不当发霉,脱谷后的米粒就会变黄,甚至变红。
李岩趴在地上,沿着谷堆底部,用手在边缘一点点地摸,每摸一处地方,他都要在手里捻动几下,用鼻子闻一下手指。
就在伍彩云心中诧异之时,李岩拿起一边的长长的三棱管,改变半蹲,大臂肌肉微动,三棱管刺穿竹篾,再抽出来,半空心的三棱管里已有谷粒。
他将管子里的谷粒倒进左手心,对着谷粒吹了一口气:“出来吧,别偷看了。”
“谁偷看你了。”其实他早知道,故意不说,真阴险。
早就被人看穿的感觉真不好,伍彩云扭捏着身子从另一谷堆后面走出来,撇嘴说道。
“大大方方的看。”李岩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说什么,扒拉着手心的谷粒后,放在长板凳上,用笔在本子上写字,然后又拿正三棱管,刺向另一处。
伍彩云不客气地拿起他的记录本,上面记录着:19770720,五仓库8堆30CM处,湿度正常,再瞧了一眼他刺的第一处,高度大约0.3米。
他的字刚劲有力,伍彩云瞟了一眼李岩,字和人一样,又臭又硬。
李岩转身回来,放几十粒谷子在板凳上,自然地吩咐她:“记录,40CM湿度正常。”然后转身去干活,没半句废话。伍彩云心里直叫苦,拿起笔,一笔一画按他的模板写。
之前,粮站并没有专门的技术人员,湿度测量与上房捡漏的活,都由仓库的男职工兼职,出过谷堆返潮事件,在孙站长的示意下,掺和一起出了库。
出了库的粮食,很难追究责任。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后来职工们统一默认有点返潮为正常事件。
不停地记录一个小时,伍彩云的小腿肚有些发涨,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李岩速度越来越快。测完一个谷堆,换成另一堆,伍彩云成了他的小跟班。
真倒霉,难道偷懒有现世报应?
李岩真狗,自己的活让别人帮着干,伍彩云偷空弯腰,按揉几下小腿肚子,咬牙切齿地跟上他的速度。
好在李岩好像放慢了速度,她才缓了一口气,摇晃着记录本给自己扇风。
粮仓冬暖夏热,三伏天,人在仓库干活遭不住,一缕发丝湿湿地贴上额角。
还没扇几下,李岩从谷堆里后侧走出来,背心已湿透,他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歪着头说:“你的账目快算好了吧,有人帮着做事挺舒服的。”
“关你什么事。”伍彩云有些恼怒,刚找了个苦力整账,就被他上了一课。有些事也不方便给他说,她也懒得解释。
板起小脸,气哼哼地扔给他记录本转身便走。
李岩冲着她的背影扬声喊:“伍彩云,辛苦你了,下午请你吃西瓜。”
三伏天吃西瓜,光闻西瓜味伏气都能去一半。
伍彩云脚步一顿,回头冲他扁嘴:“说话算数?”
“算!”李岩神情古怪地回一声,抄起三棱管闪身不见人影。
怪里怪气!伍彩云小声嘀咕一句,扭转头,逃出一号仓库。
太热了,临近中午,八十万斤的满粮仓,热气腾腾地从四面八方包围人,让人透不过气儿。
隔壁营业室,绿皮吊扇“咯吱吱吱”地发出响声,伍彩云吹了好一会,才觉得胸口舒畅。
“彩云,账目快整理好了。”冯珍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讨巧地笑道。
杯子是她自带的,为了见张东明,连杯子都带上了。
此情感天动地,不成全你天地难容呐。
伍彩云努力勾住嘴角暗示:“谢谢你,下午东明哥也许要来看我呢。”
“病”了两天,第一天上班,做为“狐狸精”当然要娇弱无比地勾引男人来看望。
冯珍珠心中又酸又期待,追问她:“东明哥对你真好,他说了要来?”
“要他来不容易吗?打个电话就是了,顺便让他在省城买份酸梅膏。”伍彩云扭起细腰,随意说道。
拿上搪瓷杯,再一次扭起腰肢,走到文件柜子边上的长桌边,揭开热水壶木塞,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嘴边细细地吹。
冯珍珠的眼光一路跟随着她的腰肢,上下打转,心里百味交集。
要是打电话,她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凭什么东明要对伍彩云言听计从,不打电话,她又怕张东明不来粮站,她白帮人干活一天。
白开水摊凉一会,还有些烫嘴,伍彩云小心翼翼地刚喝了几口,李岩从小铁门里进了营业室,整个人就像从水里出来一样,他脱下外套随手挂在墙上的衣勾上,只剩下白背心。
背心湿哒哒的贴在身体上,更显肩宽腰窄。走到营业室外,拧开水泥池上的水龙头,张开嘴对着水柱猛灌,喉结上下一动一动,身体的肌肉线条毕现,男人味十足。
冯珍珠看着他简单粗暴的动作,在心里悄悄与张东明对比。
同是一个村,张东明对人彬彬有礼,一举一动透着斯文,哪像李岩,成天冷着脸,野蛮又无理。
转移眼神,她对着伍彩云说:“彩云,你不是要打电话给东明哥吗?”
伍彩云微微颦眉,瞟了一眼李岩,打起马虎眼:“一会再打。”
她要作出新高度,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作吧。
话间刚落,李岩突然沉脸进营业室,抄起衬衣,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他的表情冷杀杀的,吓得伍彩云直接放下杯子,绕过高柜台,坐到自己桌边,拿起报纸佯装看。
冯珍珠装模作样拿账本。伍彩云透过报纸,悄悄地观察,李岩在水池边冲洗衬衣,双手拧干衬衣时,他的脸部咬肌突起,好像衬衣与有仇似的。
随手把拧干的衬衣放在池子边,哗啦啦地洗头脸,也没见他拿毛巾擦干,双手从脖子处往下一捋,水珠儿四溅。
搓完头脸,他面无表情地进营业室,伍彩云缩回头,埋进报纸里。
柜台那头一阵响动,伍彩云装作没听到,过一会,听到脚步声从营业室大门走远,她才放下报纸,吁了一口气。
冯珍珠起身走到门外,眼光望向粮站大门处,白花花的太阳光,刺得人灼眼。
除了蝉鸣,外头静悄悄的,连个人毛都没有。
收回脚站到阴处,扭头对着伍彩云说:“我看外头挺热的,别给东明哥打电话了。”
差点忘记打电话的事了,都怪李岩。
伍彩云扬眉说:“干嘛不打,正好考验他对我是不是真心的。”说着,径直走到里间,走到柜台另一头,左手拿起话筒,右手滑动圆盘上的数字。
拨动完数字,她歪起头听话筒。
嗯?怎么没有声音?伍彩云拍了两下老式话机的卡座,“咔”地放下话筒,又拨了一遍,还是没声音。
“电话坏了?”冯珍珠看她倒腾半天,也没拨出去,凑上来拿起座机,下面翻看一遍。
伍彩云看了一眼直逼门槛的太阳光,放下话筒。快到吃饭的点,她也不好意思去叫邮电所的人来修。“吃过饭,再去邮电所叫人来看看吧,珍珠你是在粮站吃饭还是回去吃?”
“你以前给我的饭票和菜票带着呢。”
人家饭票和菜票都带好了,总不能赶人走吧。伍彩云嗯了一声,走到自己桌前,拉开抽屉,里面还有一些零散饭票和菜票。
粮站有食堂,每月给职工发放饭票和菜票,食堂每年养两头猪和少量的鸡。
过年,职工们能分猪肉。
省粮食局调粮,负责仓库的职工们有误餐费。原主虽然是临时工,误餐费也有一些,换成饭票和粮票也方便。
要不,原主怎么还有饭票和菜票给冯珍珠呢。伍彩云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找她要两管牙膏。
她抽出两张票,掂起铝饭盒,起身往外走。冯珍珠跟上她,看着她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自己却像个小跟班一样混饭吃的样子。
她自尊心又一次受到打击。
营业室距离食堂,隔着晒谷场,晒场没有树木,水泥地热的烫脚,伍彩云不由地加快脚步,窜到食堂门口阴凉处。
食堂里,大铝盘里整齐地码了二层钵蒸饭,大白米饭在黄底的粗钵里,晶晶发亮。
冯珍珠吞咽口水,上辈子她嫁给张东明后,吃过山珍海味,到老了她在心里总惦记做姑娘时,在粮站食堂吃过的饭食。
每每说给张东明听,他对她更加愧疚。要是当年他和冯珍珠订亲,珍珠年轻的时候也不用受苦,更不用在粮站蹭饭。
让她刺心的是,当年她跟着伍彩云吃饭,男职工有意无意地看伍彩云的样子。还有张东明来检查工作时,眼神总在伍彩云身上转。
“小伍,今天来这早?”
一早上,刘霞不见踪影,赶吃饭的点倒是准时。平时饭点,食堂大约有二十多人吃饭,伍彩云不喜欢挤在一起,专门早到十分钟,准备打完饭菜回营业室吃。
伍彩云淡淡地嗯了声,走到窗口递过两张票,礼貌地说:“小余师傅,三两饭三两菜。”窗口的圆脸女孩笑出一个梨涡,手托起一碗蒸钵,右手用铝片在中间划开一道,三两饭稳稳地倒进铝饭盒里。
大圆铁勺,半勺豆腐焖黄白菜,半勺子肉片子烧土豆片。
肉片少的可怜,一脸盆土豆最多二十块薄薄的肉片儿。伍彩云低头看向饭盒里的一块炸得焦黄的肉片,对着打饭的姑娘眨巴眼:“谢谢。”对方咧开嘴冲她笑了笑。
她叫余小红,是个哑巴,小时候聪明伶俐,一次发烧后成了哑巴。
轮到冯珍珠打饭,她对余小红很是热情,小红长小红短的叫。
以她对冯珍珠的了解,必有蹊跷。伍彩云盖上饭盒,凝神想了一下原书情节,突然想起一个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