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伍大娘捧出算盘,握住盘梁上下晃动,盘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非常动听。她走到洗脸架上抽出一块干棉布,细细地擦拭一番,才将算盘递给伍彩云:“老物件,刚成亲的时候,你大伯送我的,上头的字是他亲手刻的。”

鼻尖有一股隐隐的木头清香,紫黑色框架,珠子光滑圆润,四角包铜,五珠与四珠框间刻有繁体字,京兆亿万千百十一分厘毫,五珠底框有四个小字:赠吾妻桂英。

字体遒劲有力,落笔有云烟。

伍彩云端详算盘,不由地对伍安景充满好奇,聪慧有才的人怎么会英年早逝呢,她拢了拢耳边的发丝,颦眉问道:“大娘,大伯他当年怎么就……”

“人有旦夕祸福,都是命。”伍大娘眸眼暗淡下来,缓缓地说了一句,多少年了,她还记得他的音容笑貌,只是如今早已物事人非。

伍彩云觉察到她的变化,递上算盘,微笑着说:“大娘,您教给我打算盘,就好像大伯当年教你一样,大伯永远活在咱们心里。”

伍彩云的话感染了她,伍大娘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是啊,人生短暂,走的人他走了,活着的人还能记住他,也是幸事。

她接过算盘,从箱子里拿出一本老式账本放在箱子上,身子坐在另一只箱子上,左手伸开手掌托起算盘,眼神专注,右手噼里啪啦飞快地拨动盘珠,速度快得让伍彩云眼珠儿快转不过来。

大珠小珠声,清脆悦耳。

声停数字出,与账本上的数字丝豪不差,伍彩云脑子里浮现清秀的男子教新媳妇打算盘的场景,温馨和美。

她眼眸闪光,抿嘴笑说:“大娘,你打算盘的样子真好看呢。”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年轻的时候应该是柔软的。

伍大娘有些触动,当年他握着她的手,教她的情景历历在心。极力掩饰心中所想,站起身来,伍彩云不等她示意便坐下来。

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

只是伍大娘教的时候,她脑子里的心算快速转动,后来她发现只要将算盘刻在心里,算账的时候,手指在动脑子里的算盘也飞快算了起来,只是最后脑子里的数字总是比算盘先出来。

说明手的速度跟不上,习惯用心算真可怕,伍彩云一遍一遍锻炼手指。

她练的时候,伍大娘坐在一边纳鞋底,偶尔指点一下。

“彩云,休息一会,打算盘没啥技巧,熟能生巧的事。”伍大娘盘腿坐在床上,拿起针在头皮上磨两下扎进鞋底里,眼底尽是满意,反而安慰她不要急。

伍彩云应声脱下鞋子坐上床,挨着她坐,床头竹篮里有针线和盘扣,还有零碎的布头。她随手拿蝴蝶状盘扣,在手里翻来覆去摸索,随口说道:“真好看啊。”

“做了几十年盘扣,临到老你瞧出好看。唉,年代变了现在都是塑料扣子,不时新了。”

伍大娘眯眼捏线,穿了几下,没对准,正要将线头放进嘴里润湿,伍彩云笑嘻嘻地接过针钱,左手拿针,右手翻转一下线穿了过去,她还想试着纳鞋底。

伍大娘拦下她,沉声说:“你从小没干过粗活,别伤了手。” 她拿过针线,麻利地插针抽线,纳千层鞋底手劲要大,哪怕使巧劲儿,她手背的青筋还是冒出来了。

伍彩云顿时歇了心思,趁着她飞针走钱,探头试探地问:“大娘,你咋觉得你对珍珠有成见,要是你不喜欢她,我以后也不搭理她。”

“我是长辈,你可不一样。”

“为啥啊?”伍彩云有些不解,不喜欢不来往就是了,干嘛搞得那么复杂。伍大娘停下手中的活,微微叹了一口气:“当年的事你不懂,说来也话长,从前你不问我也没说过。你要问我为啥不喜欢珍珠,其实我自个也不知道。”

自从原主亲娘去世后,伍大娘在家里也什么人说知心话,一口气说了很多。

她不但不喜欢冯珍珠,连带她一家包括她爷爷冯保米都不喜欢,理由嘛,正如她说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除了她觉得冯珍珠的眼睛打小雾濛濛的,像个阴雨天。

眼睛干爽的时候垂着眼皮子,让人觉得在掩饰什么,眼珠儿看人闪烁不定,其他好像也没什么了。

冯保米,原是个孤儿,小名狗蛋,饭都吃不上,跟了财善爹后,改名叫冯保米。意思是有饭吃已心满意足,自从财善爹和财善婆去世后,冯保米以长辈自居很少踏进伍家,孙女倒是来得勤,也不知是个啥意思。

还有一件事,让伍大娘耿耿于怀,伍安景平时身子不太好,有一天半夜,突然又烧又拉,财善婆让冯保米去县里请大夫,他没请大夫却在镇上抓了一副药回来,喝过药后伍安景退烧了,全家人放心不下,让他再去抓两副。

哪知道,伍安懿喝了两副药,本来快好的人突然就不行了,再去县里请大夫,人家说已经回天无力。

说到人死的时候,伍大娘眼眶湿润,伍彩云心中愧疚,一不小心又勾起老人的伤心事,拿起手帕子,轻轻的帮她擦眼,糯糯地说:“大娘,你还有我呢。”

“你呀,不懂世事。以后要多顾着自己,不瞒你说,你出生的时候脸面长得太好,当年婆婆找人给你算过命,命中有……”

正要说到“劫”字,后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

冯珍珠轻走轻脚地走进来,在灶间扫视一圈,走到堂屋喊了一声:“大娘,彩云。”

伍大娘扯了扯衣角,拢一拢头发,“彩云,今天说的话谁都不要讲。”

“嗯。”

下床刚穿上鞋子,冯珍珠进了房,一眼瞧见箱子上摆放的紫檀算盘,眼里闪过羡慕的目光,咬紧下唇又松开,浅浅笑道:“大娘,教彩云打算盘呢?”

她拿起算盘,在手中晃动两下,随手拨弄珠子,惊叫起来:“紫檀木算盘,我第一次见到呢。”接着嘟起嘴,半开玩笑:“大娘就是偏心,算了,我比彩云大不和她争啦。彩云,你真有福气,大娘当你像亲生女儿一样。”

难怪大娘不喜她,又说不出来个条条框框。

明里暗里说大娘没儿没女不说,心里眼里想要东西,嘴里说出的话又一套大义话。

大娘是长辈,不适合和晚辈争口舌。

伍彩云却不客气,穿上鞋子咚咚地跑上前,夺下冯珍珠手中的算盘,冷不丁地出声:“莫非我要是比你大,东西就归你了?还有,以后别在我面前说亲不亲生的话,让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