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王奕江前脚一走,罗雪就从床上下来了。

她走到窗边眺望,发现这楼高得很,底下的车和人都很小,像蚂蚁一样。

她拿着杯子,到餐厅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头还是很痛,人也晕乎乎的。她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王奕江的房子很大,客厅和餐厅都很空旷。除了她睡的这件客卧,其他房间都关着门。

她实在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她喝酒,和王奕江喝,喝别的男人喝,喝别的女人喝,她喝得很痛快,一杯接一杯,然后世界恍惚起来……然后……她不记得了。

罗雪从来不害怕喝酒,因为她有一个特别好的酒量。这点是和罗军成学的,罗成军喜欢喝酒,每天吃饭前,雷打不动二两小酒。罗雪还在婴儿时期,罗军成就拿筷子沾了白酒逗她,后来上了学,罗雪也能空腹陪罗军成喝一点。长年累月,她的酒量就这样锻炼起来。她不知道自己酒量到底有多少,因为她确实没醉过。

大学时代,罗雪和班上一男生说,我喝过的酒比你喝过的可乐都多——这点她一点没撒谎。

所以她才敢胆大妄为地和王奕江堵酒局。

但是没想到她昨晚居然喝醉了。

有生之年啊。

大概真的是感冒药的作用吧。

正想着,门锁动了。

王奕琪推开门,猝不及防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餐桌前。

那女孩见着她也是面露惊讶,她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你……”王奕琪问。

“我是……”罗雪一时发现不知如何介绍自己。

“我是王奕江的妹妹,王奕琪。”王奕琪率先介绍自己。

“噢、噢噢……你好。”罗雪尴尬地站着,“我叫罗雪。”

“我哥呢?”王奕琪无比自然地换了鞋,走过来,目光始终在罗雪的脸上打量。

“王……王总,有事出去了。”罗雪像一个闯入别人家的小偷,“我也打算走了。”

“没事,”王奕琪温文尔雅地笑道,目光掠过唯一开着门的次卧,凌乱的被套清晰可见,“我是顺道路过,给他提了点东西过来。他最近喝酒很多,家里蜂蜜没有了,农场恰好送了点过来。你要尝点吗?”

罗雪注意到她的目光,想她一定是误会什么了,忙说道:“王妹妹,你别误会,我是一名记者。我们报社和王总有业务往来。我昨天喝多了,去了医院,王总找不到我家里人,大发善心,才将我送到他家里来的。我本来是要和他一起走的,但我头晕还没好,他接到电话有急事,就先走了。”罗雪一边说一边被自己的描述恶心到了。

王奕琪始终面带微笑,那笑容里带了点奇怪的内容。她拿了个空杯,舀了一小勺蜂蜜,兑了点温水,推到罗雪面前:“我哥这个人不会照顾女孩子,哪有醒了让你一个人喝凉水的。喝点蜂蜜水吧,解酒的。”

罗雪说:“我和王总真的没什么。”

王奕琪笑,露出少女一般的天真:“我没说有什么呀。”

罗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快喝吧。”王奕琪说。

罗雪只好端起来,吨吨吨地一口饮尽。

王奕琪看着她的样子,失笑道:“你挺不一样。”

“什么?”罗雪放下透明杯。

“没什么,再来点吗?”王奕琪问。

“不了不了,我真得走了。”罗雪抓起桌上的手机,跑到玄关,忽然问,“对了,这是哪里?”

“什么?”

“我说这是哪条街哪条路?”

王奕琪哑了一秒,笑道:“这里是庆秋路1号,山林壹号。”

出了电梯、脚踏到大地上,罗雪仿佛才回到了真实的人间。昨晚到现在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走出这个小区,她仿佛才踏破这个梦。

她找到一个手机维修店,花499买了一个二手智能机,换了自己的卡进去,信息刷刷刷地疯狂涌入。

张佳颖:你PPT发我了吗?

张佳颖:救命!你怎么手机一直打不通!收到消息了吗?汇报提前了!活不到下个星期二的甲方活不过明天了!汇报提前到明天下午了!

张佳颖:人呢?

张佳颖:靠,关键时刻你跟我玩儿什么失踪?接电话啊!

张佳颖:不然我跟刘主任说了啊!

张佳颖:你没事吧?不会被绑架了吧?

然后是刘昌平。

刘昌平:速回电话。

刘昌平:速回电话!事关重大!

刘昌平:罗雪,看到消息速回电话!警告你,别玩儿失踪,不然扣你年终奖!

然后是钟毅。

钟毅:昨天我打你电话,是一个陌生男人接的。

钟毅:?

钟毅:你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

钟毅:你没事吧?

钟毅:你还好吗?

钟毅:18点我再电联你一次,没有回信我就去报警了。

罗雪一看时间,还差两分钟18点,赶紧给钟毅发了条消息:我还好,手机昨晚丢了,被人捡到了,刚找回来。

信息才发出去,钟毅的电话立刻来了。

罗雪:“喂,小钟。”

“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钟毅在那头说。

无论怎样,此刻听到这样的声音总是温暖的,罗雪由衷地说道:“谢谢你,小钟。”

“昨天你一直没回音,我打过去又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我还以为……”

“昨天我电话掉了,是捡到的人搞恶作剧。”

“我想应该也是。”钟毅松口气。

这时,张佳颖的电话进来,罗雪赶紧和钟毅说了再见,接通了张佳颖的电话。

“谢!天!谢!地!”张佳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电话里蹦出来,“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你昨晚死哪儿去了!我们这么找你都找不到?你知不知道汇报提前了?改到今天下午了!”

罗雪声如蚊蝇:“我刚看到消息……”

“你昨晚去哪儿了究竟?”张佳颖问。

“我……我喝醉了。”

“喝醉了?——你?喝醉了?”张佳颖难以置信。

“是的。”

“我的天。”张佳颖叫道,“对方是给你灌的纯酒精吗?——等等,你昨晚是和钟毅喝酒的?钟毅把你灌醉了?”

“……不是。昨晚……昨晚可能是吃了感冒药,所以……”罗雪含含糊糊地解释,“我手机落了,被人捡到,我刚拿回来。汇报的事怎么样?”

“别提了……结束了。”张佳颖的语气立刻蔫了下去,“都结束了。”

“结束了?”

“是的……”张佳颖忽然压低了声音,“这边刚散,我和刘主任一起,等下他会……”话还未说完,那头忽然换了声音,如平地惊雷——“罗雪,你给我搞什么名堂?!”

罗雪一听,正是刘昌平的声音。她还未开口,刘昌平抢过电话,冲锋枪一般扫射过来。

“昨晚你搞什么名堂?打你那么多电话都不接,直接给我搞关机?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们临时收到通知,比稿改到了今天下午两点半,这么紧急的情况,你给我玩儿什么失踪?”

罗雪正要解释,刘昌平压根不给她机会:“找你找不到、资料也要不到,最后还得我亲自下场,和张佳颖干了个通宵才把问题解决了。枉我平日里那么照顾你、栽培你,关键时刻你就是这样给我掉链子的?”

罗雪苍白解释:“我昨晚手机丢了,刚才才找回来。”

“你撒谎,我分明听到你刚在电话里说你喝酒去了!”

……完蛋,被他听到了。

“罗雪啊罗雪,你说我说你什么好?让你去应酬,有现成的酒喝、有免费的酒喝、有可以给公司带来效益的酒喝,你扭扭捏捏不不肯去,跟个未经世事的大学生;现在倒好,自己跑出去喝,还喝个伶仃大醉耽误事,你说我要怎么说你?你到底想不想干了?这样的工作态度和作风必须在年终奖里有所体现!”

罗雪握着电话,被呛地说不出话来。她感到冤枉,不知道刘昌平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忽然听见电话那头刘昌平换了音调,声音也远了:

“——哎,王总,您好您好……”

“——哪里哪里,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结果什么时候能……”

“——好的好的,我们耐心等待就是……”

“——罗雪?是的,她……她……没来……”

“——啊?她昨晚是在和您一起喝酒?啊……这,这,是的是的,我知道的,她和我汇报过的,照顾好甲方的各方面需求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样的工作也很重要,和在电脑前做PPT一样重要……”

“——好的好的,下次再叫她!”

“——好的好的!您先走,再见!”

隔了两秒,刘昌平的声音切换过来,对着罗雪:“你昨晚是和王奕江在喝酒?”

罗雪:“……是……意外……”

“小雪啊小雪,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刘昌平打断她,一改刚才冲锋枪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公司的文化制度你是知道的,有什么资源、有什么想法,可以拓展,像你昨晚和王总一起喝酒,完全是可以跟我讲的嘛,何必这么神秘。我刚才批评你,是替你担心,因为你年纪轻、涉世浅,很多事把握不住火候和轻重,我怕你犯错。你明白吗?”

罗雪讷讷应道:“明白。”

“以后像昨晚那样的事情,要提跟和我汇报,知道了吗?”

“……好。”

“昨晚你和王总喝酒没来加班,念在也是为了公司的情分上,我就既往不咎了。现在竞标结果没出来,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刘主任,我昨天和王总喝酒是个意外,竞标这件事我真的……”

“你看你,我说你两句,你还和我闹情绪了。”

“不是的刘主任,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些……”

“擅长不擅长都是锻炼出来的。”

“刘主任……”

“罗雪!”刘主任严肃地叫她名字,“这件事就这样了,你也不是三岁小孩,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搞不定就不用来上班了!”

说罢电话挂了。

罗雪看着黑屏的电话,狠狠地将脚下一块石子踢远。

很快,张佳颖八卦微信紧跟其后。

张佳颖:你昨晚真的是和雪明集团的王总在一起喝酒?

罗雪: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佳颖:有一手啊你!早知道你先做好了经营工作,我昨晚还折腾个啥?今天下午的汇报简直一塌糊涂,刘主任汇报得牛头不对马嘴。

罗雪:昨天他和你一起通宵了?

张佳颖:你信?我通宵干活,他通宵睡觉。这次真得靠你了。

罗雪:别靠我。我要辞职!

张佳颖:别冲动!!![女侠冷静.jpg]

罗雪:刘昌平要能力没能力,要业务没业务,刚刚打电话居然让我和王奕江去喝酒去争取竞标的结果,就差把我直接送到他床上了。这样的公司、这样的领导,待下去有什么前途?佳颖,你和我一起辞了吧!

张佳颖:……

张佳颖:我当你酒还没醒。

罗雪:我受够了这样的工作!

张佳颖:罗雪,你不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

罗雪:能有多难!?大不了自己干!

张佳颖:对方正在输入……

张佳颖:对方正在输入……

张佳颖: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罗雪看着这一行字,还有无数激动的、要喷薄而出的话,就此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