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阁。
陆允宁屏退了所有仆婢,只剩下他、姚青珠和姚石,还有被请过来的姚眠雪。
姚眠雪已经不思饮食且哭了好几日,此刻白着一张瓜子大的小脸,弱柳扶风地站在那里,时而用帕子轻轻擦拭几下眼睛。
姚石压住怒气,先发话道:“外面如今都传成什么样子了!珠儿,今日皇后娘娘叫你前去,都训了你些什么?”
姚青珠道:“娘娘为人和善可亲,未曾训我,只闲话了几句家常,父亲为何有此一问?”
话音刚落,便听姚眠雪忍不住轻轻啜泣了一声。
姚石眼风同样扫过姚眠雪,不甚慈爱,却仍对姚青珠说:“这里只有我们四人,珠儿你就当着王爷和为父的面坦白说,这些难听的谣言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姚青珠早就有预料,亦不再对姚石抱有什么期望,但饶是如此,毕竟是亲生父亲,姚青珠还是心里一寒。
她后退一步,回答却是不慌不忙:“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姚石终于怒道,“除了你会因嫉妒而害你姐姐,其他人与雪儿素无仇怨,为何要将她和王爷的事传得如此难听?”
“原来在父亲眼中,女儿是这样的人。”姚青珠说完却向陆允宁看去。
她就是这样的人。
接下来的戏怕是要轮到陆允宁来唱了。
果然,陆允宁走到前面来,倒是略挡在了姚青珠和姚石之间,开口道:“此事再多说无益,本王因此受了圣上责备,纳妾之期亦被延后,不过这也是本王未能让王妃宽心所致,是本王的错,就请侯爷宽恕则个,等日后风波总有平息的一日。”
陆允宁看似是为姚青珠开脱,但内心却也已认定是姚青珠所为。
姚石闻言立刻长叹一声:“此事是我们侯府没有管教好女儿,青珠闹出这么大的事,也为王府蒙羞,王爷就念她年幼,且先放她一回。”
两个人未必早就串好了词,却是一唱一和的。
姚眠雪的哭声缠缠绵绵,比方才又大了许多。
姚青珠忽然一笑,在此时的氛围中极其突兀,引得三人都看向她。
陆允宁先问:“王妃怎么了?”
姚青珠道:“侯府当然没有管教好女儿,否则怎么阿姊放着大好姻缘不要,倒盯着妹夫私通苟合?”
“你!”姚石气得面色铁青,“方才还不承认,果然是你搞得鬼,你母亲贤良了一世,竟教出你这么个女儿!我刚刚的话还轻了,你可知除了王府,侯府此次受了多大的影响?”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若你们真的不信,”姚青珠再度看向陆允宁,一字一句道,“便将我休了。”
放着陆允宁和姚眠雪不骂,却来骂她,不愧是姚石,上辈子还帮着他们瞒她,看着她被害死。
即便有证据是她做的,也该不出声才是,那些话没有一字虚言,她不过是把他们做的事说了出来。
姚青珠倒真想看看若因此事她被陆允宁休弃,被侯府苛责为难,外面的人听了到底会怎么说?
陆允宁皱眉:“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都不准再提。”
姚石道:“若珠儿下次再有不好,王爷尽管来侯府请我,我和她母亲自然来管教,定不会再纵着这逆女!”
言毕,姚青珠跪下,所有人的呼吸一滞。
但姚青珠绝不是求饶或者道歉,她直着背脊道:“让我含冤,我宁可去死,同样都是女儿,为何错事都是我做的?”
陆允宁上来拉她,也被姚青珠一下子甩开手。
陆允宁一愣,却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原先不想再提这事,也不想追究甚至细想谣言是怎么来的,可是侯府那边却不肯善罢甘休,姚石不知为何认定了一定是姚青珠散播谣言,非要留在王府等姚青珠回来。
姚石是姚青珠的父亲,就连陆允宁也不能拦着他管教女儿,只能从旁调和。
他如今也看明白了一些上辈子没在意过的事,姚青珠虽外表温婉得体,但实则性子执拗强硬,不想今日姚石说话如此激烈,却将姚青珠逼得跪了下来。
思及前世对姚青珠的伤害,陆允宁一时踌躇。
正僵持之际,忽听得外面来报,太妃来了。
太妃久居小佛堂,等闲几乎不外出,这几日又在病中,来了必定是有要事。
姚石连忙要回避,然而太妃人已到了庭中,也只能先行行礼再说。
太妃道:“我说几句话就走,也不必讲那些虚礼了,你们几个且都听着。”
底下几人都噤若寒蝉,只有姚眠雪没忍住还抽噎一声。
太妃朝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立刻上前,左右开弓赏了姚眠雪两个耳刮子:“太妃娘娘说话,岂有你哭哭啼啼的份?”
姚眠雪被打得晕头转向,下意识要向陆允宁求救,但转头对上嬷嬷严厉的眼神,一下子瘫软在地。
太妃皱了皱眉,道:“安远侯也太偏心了些,这事我作证,不会是青珠传的。”
姚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稍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姚青珠,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向太妃去要什么证据。
陆允宁却问:“母妃此话当真?”
“孽障!”太妃轻斥一声,又亲自走过去把姚青珠拉到自己身边,“你们一个个眼盲心瞎,但我却是知道的,青珠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我见不得她受委屈!”
“是青珠那日最先向我提出要让她的姐姐做允宁的侧妃,我当时还不应,是她一直苦苦哀求,我这才应下。若不是外面都传开了,我也不会知道允宁竟和姚眠雪早就有了这样的事,真是荒唐!”
“青珠真是那样善妒的人,为何又要私下为这事求我?让她一直无名无份岂不更好?”
太妃气得指了指陆允宁,继续道:“先不说青珠可能也和我一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即便她当时已察觉了,还肯为你们来求,也没有与我说出你们那点子腌臜事,你可知青珠是怎么求我的?”
陆允宁很小便没了父亲,与太妃相依为命,太妃极少这样不留情面地骂他,他一时竟也脱口而出问道:“怎么求的?”
“青珠说她天生体寒难以有孕,姐姐又被退亲无处可去,便想要给她姐姐一个容身之所,日后姚眠雪生下子嗣,亦是侯府的一半血脉,她只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事事为着这个姐姐和侯府着想,你们又是怎么待她的?”
太妃一番话说完,连消带打,姚石便先哑口无言。
这时姚青珠酝酿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砸了下来。
她伏在太妃身侧,边哭边道:“都怨是我散播出去的,可阿姊身边这么多人,全都是知道原委的,当初阿姊回府,我还劝母亲要整饬她身边的这些人,可却被钱姨娘给拦了下来,如今出了事了,却又要来赖我吗?”
太妃一边轻轻拍着姚青珠的背,一边眼神在姚石和姚眠雪身上逡巡。
姚石只好道:“回去便让你母亲把府中上下整顿一番。”
而姚眠雪见姚青珠攀扯到了钱姨娘,也惊声道:“不关我母亲的事!”
“什么你母亲她母亲?真是不懂规矩!”太妃轻斥了一句,又对姚石说道,“侯府如何我们管不着,一个妾室爬到正室头上也是你们的家事,但若因此牵连到了广平王府不太平,侯爷可是要做好准备,便是入宫去,我也要辨个清楚!”
这话已是说得极重,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姚石见太妃动怒,便不敢再出声。
姚眠雪很快被太妃下令带回了隐香处,姚石也留不住,立刻跟着告辞,只剩太妃、姚青珠、陆允宁三人。
婢子重又上了茶,太妃抿了两口,才稍稍缓过气来,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皱眉看着陆允宁。
她拉着姚青珠坐到自己身边,道:“姚眠雪可见是极不安分的,今日安远侯会上门来质问,也同她们母女脱不了干系,若早些知晓,我必不肯让她进门,如今都知道了允宁和她的事,再要退亲便麻烦了。”
姚青珠红着一双眼睛,连忙道:“父亲也是为了侯府,这才气得来寻我,眼下都说明白了,也就好了。”
“你就是心好,不懂那些心黑的在背后是怎么污蔑的。”太妃摆摆手,“罢了,左不过王府多养一个人,再敢生什么是非,你也不用为难,我来收拾她。”
太妃说着便狠狠瞪了陆允宁一眼,想起他做的那些荒唐事,简直气得头晕。
“你呢,这会儿怎么哑巴了?”她问陆允宁。
母子俩虽说锦衣玉食,可自先皇驾崩以来,这一路也走得艰难,好不容易保全到陆允宁可以娶妻生子,竟不想出了姚眠雪这档子事。
安远侯府毕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事若处理不善,无论宠妾灭妻,还是与侯府女儿私通,圣上更有可能再度借题发挥。
陆允宁自姚石和姚眠雪走后一直神思不定,直到此时太妃发问,他才道:“此事是儿子错了,还请母亲原谅,往后必定不敢再犯。”
太妃哼了一声,面上仍有不豫之色,说:“你这话不该和我说。”
陆允宁与姚青珠相视一眼,姚青珠转过眼神,陆允宁紧紧握了一下拳头。
“好了,你们的事自己夜里去说去,只记着,两个人不许有隔夜仇,过了这几日,这事笑闹着也就过去了。”太妃起身,又叮嘱二人,“但如今这王府进了人,规矩便该做下,你们不许让某些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一时送走太妃,姚青珠也欲离开,陆允宁却坐下沉声道:“不急。”
姚青珠笑了:“你还要强留我不成?”
今日之事,无论姚眠雪、姚石和太妃三人如何作想,实际为何,姚青珠和陆允宁心知肚明。
此刻无其他人在旁,陆允宁不点破,姚青珠却也不掩饰。
陆允宁看着姚青珠走到门口,这才悠悠道:“你走可以,我便去榴照堂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