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成全

一时林氏传了菜,四人便一同入了座。

林氏对底下的妾侍们一向体恤厚道,很少让她们伺候,对于钱姨娘这种生育过子嗣,又在府上待了许多年头的,便更会多给几分体面。

林氏也常教导女儿姚青珠,一家人须得互相扶持,这样方能使家族长盛不衰,特别是对待那些庶子庶女们,更要视若己出,将他们也教养得当,日后有了出息,便是一家子的福气。

就比如姚眠雪的亲事,钱姨娘自然出不了什么力,但林氏早前却为了这个庶女多方奔走相看,亲自去说成了一个读书人家,那家原本也不要庶出的,只是家境大不如前,林氏允诺会为姚眠雪备下丰厚的嫁妆,这才应了。

林氏的良苦用心,却丝毫不为姚眠雪和钱姨娘所珍惜,根本就不稀得要。

从前姚青珠也对林氏的想法深以为然,嫁给陆允宁之后也极为善待自己的庶子庶女,兢兢业业地主持中馈,可惜人家另有心思,不过是把她当个傻子看。

如今么,陆允宁的事情与她何干?

因怕姚眠雪多心,席间林氏也并未提及她偷跑离家一事,仍如从前无事发生一般对待。

酒过三巡,原本也是热热闹闹的,姚青珠多喝了两杯酒,却听她忽然说道:“阿姊身边的那些丫鬟嬷嬷们如今可都打发了?”

林氏闻言立刻用腿轻轻碰了姚青珠一下,说:“珠儿怕是吃醉了。”

姚青珠揉了揉额角,笑着看向姚眠雪和钱姨娘,明明是姚眠雪自己做错了事,为何却要她们顾及着她的心情?

而此时钱姨娘母女二人皆是心头一震,怕是姚青珠真的知道了姚眠雪和陆允宁的事情。

虽陆允宁对姚眠雪早有过承诺,但也不知能不能做准,当初她们决定做下这等不体面的事,就想好了要等事情板上钉钉再更改不了了,揭出来方为妥当。

若姚青珠这么早就知道了,大为不妙。

姚眠雪没有说话,钱姨娘却硬撑着笑答:“打也打了,太过大张旗鼓反而引得外头的人疑心,万一传出去对雪儿的名声不好。”

这话她也是这么对安远侯和林氏说的,一整饬少不得要把人发卖出去,难免那些人心里记恨,更要把姚眠雪的事嚷出去,不如恩威并施,仍把人留下来,严加管教便是。

说得冠冕堂皇,安远侯夫妇自然不再计较,且安远侯本就偏着钱姨娘的话信,但里头算计只有钱姨娘自己清楚,姚眠雪身边的人都是她们母女多年来养下的亲信,只听她们的话,若是没了这些人,则行事多有不便,就算是姚眠雪已不在家中,这些人分散各处也大有用处。

姚青珠听了钱姨娘的话又是笑了笑,不说话了。

她转而夹了一块胭脂鹅脯给林氏,看着林氏下了酒吃了鹅脯,就在钱姨娘以为她不会再提方才那话的时候,却又见姚青珠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偌大一个安远侯府,竟是主子怕了下人不成?”她的目光划过姚眠雪,最后在钱姨娘的脸上停留下来,说话间已无半分笑意,“还是姨娘怕人都打发出去了,倒露了姨娘自个儿的底?”

钱姨娘脸色霎时惨白,连酒杯也被她打翻在了桌上。

“珠儿闭嘴!”林氏见状轻斥道,“不许这么同钱姨娘说话!”

姚青珠冷笑一声,对林氏的斥责充耳未闻,反手却一下按住了林氏的手背,继续说道:“母亲太好脾气了一些,今日他们连阿姊一个闺阁女子也看不住,明日岂不是要阖府大乱?”

话音刚落,钱姨娘眼珠子一转,下一刻已拉着姚眠雪跪了下来,姚青珠眼疾手快,连忙把姚眠雪托住,却没有管钱姨娘。

“阿姊是主,何故跟着她跪下?”

钱姨娘用帕子捂住脸,哭了起来。

林氏便立刻起身去扶钱姨娘,姚青珠却继续说道:“姨娘急着给阿姊退亲事,人家也不傻子,怕是早就猜到什么了,还谈什么传出去对阿姊的名声不好?”

几句话便又将姚眠雪说得双颊通红。

“既然这安远侯府整顿不好,也没得连累了阿姊,广平王府上下倒都好,今日我便将阿姊带走,去广平王府小住,也让阿姊休养压惊,等侯府什么好了,什么时候再把阿姊送回来。”

姚青珠话锋一转,却是突然又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当场把钱姨娘和姚眠雪说得一头雾水,愣在那里。

她们听姚青珠眼下发难,句句来者不善,早就料定了她已经得知详情,心里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做低伏小,装个可怜出来,再等转圜。

不想姚青珠竟是要把姚眠雪直接带回去?

二人一时面面相觑,咬不准姚青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氏拉了钱姨娘坐下,已是皱眉对姚青珠道:“越说越不像话,你把你阿姊带回王府做什么?”

姚眠雪早就吓得双脚颤抖,只以为姚青珠要把她带回去磋磨收拾,也顾不得什么了,捏了一把细细软软的嗓子哀求林氏道:“母亲,我不去,我只留在家里……”

“不!”姚眠雪话还没说完,却听钱姨娘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她,“就让雪儿跟着王妃回去,夫人和王妃都是千般万般的好,一切不好都是我这个做姨娘的,王妃赏脸提点,这是雪儿的福气。”

“姨娘……”姚眠雪白了一张小脸,楚楚可怜,呆在那里。

其实短短一阵工夫之间,钱姨娘脑子已经转了好几转,她到底比姚眠雪要多吃了许多年的米盐,又是靠着自己才爬到如今这个地位的,不比姚眠雪是娇养出来的女儿,看人看事都更狠辣些。

既然姚青珠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姚眠雪和陆允宁的事情,且提出要带走姚眠雪,那么不如就顺着她的意思,让姚眠雪跟着她走。

一来是为了以一时的顺从在她面前讨个巧,二来么,姚青珠是不可能真的把姚眠雪怎么样的,毕竟姚眠雪是她的亲姐姐,先不说她性子和软下不下得了手,万一传出去她也不用做人了。

最后便是最要紧的,既是姚青珠已经知道了,就说明陆允宁很可能已经被她拿捏住了,姚眠雪反正都被送回了家中,以后的事更不好说,不如就趁着她自己开了口,名正言顺地去广平王府,这天长日久近水楼台,行事岂不是更方便,也不怕陆允宁会忘了姚眠雪了。

姚眠雪怕被姚青珠磋磨,钱姨娘倒还嫌姚青珠笨,上赶着把人往自己夫君跟前送。

姚青珠看见钱姨娘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心下暗笑。

他们二人如此情深义重,她怎好不成全他们,想来他们也是不怕丢脸的。

不过把姚眠雪接过来在眼皮子底下放着的这个法子,姚青珠昨夜自己也左思右想了许久,此举会有把自己暴露在同样可能是重生的陆允宁面前的风险,但一步都不往前却更会令自己坐以待毙。

于是姚青珠还是选择了走这步险棋,小心谨慎,见机行事便是,还可以用姚眠雪试探陆允宁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她倒是想过林氏不会同意,但有钱姨娘这么个人才在,不怕不成。

果然钱姨娘说了话,林氏虽皱紧了眉,但也不好再阻拦什么了。

姚青珠虽知成事,却见不得钱姨娘暗暗压着母亲,林氏给她们体面是她脾性好,不代表钱姨娘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林氏的话放在眼里。

“我这边带着阿姊走了,姨娘也没什么事做了,”姚青珠说道,“我替母亲发了话,姨娘这段日子便闭门思过,想想怎么将亲生女儿养成了这般,白费了母亲对她的教养和苦心。”

换了平常,钱姨娘是不可能被姚青珠这般折辱的,但如今姚青珠是广平王妃,她又怕姚青珠不带姚眠雪,竟咽下了这口气,只点头赔不是。

这时一直插不上话的林氏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道:“雪儿这事还没问过侯爷,等侯爷回来了再说。”

姚青珠再度看向钱姨娘:“母亲禁得了姨娘的足,却禁不了父亲的,自有姨娘与父亲去说明。”

说罢,掩嘴笑了起来,又气得林氏直瞪她。

姚青珠假装没看见林氏瞪她,一面立刻吩咐人把钱姨娘送回去禁足,一面让人去把姚眠雪的东西收拾出来,也不让姚眠雪再跟着钱姨娘回去。

姚眠雪也不是个傻的,方才惶恐,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大抵想清楚了钱姨娘让她过去的意图,只是竟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与钱姨娘说,心里到底慌乱,然而一时想起了陆允宁,便又不怕了,心里又和蜜掺了醋一般,又欢喜又愤懑,偷偷觑一眼姚青珠,见她站在那里一会儿指使人做事,一会儿与林氏私语,样样都周到的样子,更是平添了几分心气,想要与其一争高下。

等到日头偏西,斜斜地照进花窗里来,一切都妥当了,姚青珠又向林氏叮嘱过几句,便带着姚眠雪回了广平王府。

然而这边人才离了安远侯府,早有人快马去向陆允宁禀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