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姊

第二日惠风和畅,姚青珠起了个大早,用了早膳便往安远侯府去了。

因姚青珠事先并没有派人过去说过她要来,安远侯府的人见到她便有些意外。

不过见了已嫁作广平王正妃的嫡出姑娘回府,上上下下的人还是高兴的。

姚青珠在母亲林氏居住的院子前下了软轿,倒将面前跪了一地的婢子奴仆们先打量一番。

广平王府先不说,他们安远侯府也是不得不清肃的。

她再怎么说也是安远侯正妻嫡出的女儿,可照姚眠雪的说法,父亲早已经知道了他们苟合的事,安远侯府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既有了风声,却丝毫都没有露出来到她那里,可见是早就绕过了她的母亲,甚至极有可能母亲的地位已经名存实亡。

还有姚眠雪的事,任姚眠雪本事再大,终究也只是一个未嫁的女儿家,除了钱姨娘从中调停安排,底下许许多多的下人们,也一定有经手的。

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母亲,姚青珠也绝不会再容忍下去。

一时姚青珠立在外面,还未动身往里面去,可林氏听说女儿已到了,早已先迎了出来。

姚青珠收回思绪,也不欲让母亲多问担心,才换上一副笑颜已被林氏紧紧将手握住。

“好孩子,怎么突然来了?”林氏的眉头轻轻蹙着,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担心。

最早得知女儿突然前来,林氏是开心的,但随即便疑心姚青珠是在王府里有了什么事,这才回了娘家。

姚青珠连忙拉着林氏到了里面,坐定之后才说:“没什么事,只是瞧着今日天气好,闲来便来看望母亲。”

她这时才敢去看林氏。

上辈子她缠绵病榻许多年,最后弥留的那几个月间,姚青珠却也只见过林氏一面,那会儿情形尚好一些,后头一日比一日差,直到临终也没有再见到母亲。

这又是一桩憾事。

姚青珠的弟弟姚叡因在外求学,有时便也为她到处寻访名医,虽天高路远,终究杯水车薪,但姚叡也始终没有放弃。

当时姚青珠病重,姚叡恰好打听到了一位名医的行踪,便动身前去找寻,结果却遇到山匪,竟不幸殒命。

林氏得知儿子的死讯,自然痛苦难当,姚青珠病中虽思念母亲,可又不忍林氏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更加难过,便索性不再见她,临终也没来得及把林氏叫来。

而她和弟弟都死了,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又会如何呢?

姚青珠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将前世当做梦一般,止住思绪,却已听林氏又小声与她道:“可是与王爷有了不快,这才跑回家中来的?”

姚青珠心头一滞,提起陆允宁便不由一阵烦躁,亦不知该如何对林氏作答,毕竟知女莫若母,林氏问的也并没有错,她确实是与陆允宁之间出了问题。

但夫妻间的嫌隙好消,他们之间却是隔了生死之仇。

她永远不会原谅害了她性命的人。

“阿娘,这又是哪里的话?”再如何也不能让林氏担心,姚青珠浅笑着低下头,挽住林氏的手,“我们两个好着呢,就不许女儿想你了吗?”

林氏一时不语,眼神却不住地往姚青珠身上细细打量着,只见姚青珠面色红润,脸颊如新开的桃花一般艳丽,又有新嫁妇的羞赧娇怯,无一丝愁苦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来了,一会儿便留了用完饭再回去。”林氏终于说道。

姚青珠松了一口气,明白已在林氏面前掩饰过去。

母女两个又闲话了一阵,姚青珠便问:“阿姊回来了?”

林氏点点头,也不瞒着女儿:“总算是回来了,雪儿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自小也是和你一般教养大的,自她不见了,我夜里有时连觉都睡不好,真是老天保佑,没出什么大事。”

林氏性子和善温婉,对底下的庶子庶女一向很好,甚至对那些姨娘们多有优待,而姚眠雪与姚青珠年纪相仿,二人不过只差了两三个月,从小有姚青珠的东西,林氏也从不会少了姚眠雪一份,只让姐妹二人和和气气的。

“是何人诱拐阿姊的果真查不出来?”

“只你父亲在暗中寻访查问,我不便多问,”林氏顿了顿,“即便是查不出来也无妨,这事瞒得死,再过段时间也就揭过去了。”

姚青珠呷了一口清茶,继续问道:“阿姊是早就定下人家的,原本也该是她在我之前出嫁,只不过对方家中有了丧事,为着守孝这才耽搁下来,她这回不见……那边知道吗?”

姚眠雪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底细,若是让夫家知晓,是再不会让她进门的。

当然,姚眠雪的眼界也不在这处,她当真怕亲事黄了,就不会做出离家之事,这是铁了心要与陆允宁在一起的。

林氏道:“亲事你父亲早就去退了,只借口是雪儿身子不好,恐年寿难永反而误了对方,好在对方也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倒没与咱们深究。”

“父亲动作倒是快。”姚青珠笑道。

“我原本想着,等人找回来了再退亲也不迟,但钱姨娘却同你父亲说还是先退了的好,万一雪儿一直找不到,拖下去对方起了疑,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林氏铺了一块绸帕在几案上,拿了一把小银锤亲自给姚青珠砸小核桃肉吃,“我一想,这倒也有道理,她是雪儿的生母,果然想得更细致些。”

林氏低着头,此时小核桃已被砸开,她正用一根细长的小银针剔核桃肉,最是繁琐不耐烦的活计,林氏眉眼间却尽是慈爱与温柔。

姚青珠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生生被她忍住了。

母亲一生只与人为善,到头来却是没了亲生儿女,连个依靠都没有,她从不以坏心猜度旁人,可旁人却腹内藏奸。

钱姨娘根本就对姚眠雪之事心知肚明,横下心不要这门亲事的,亦知道姚眠雪是不会再回来的,当然会劝父亲赶紧去退了亲事,免得闹出去。

姚青珠不语,默默吃了一会儿林氏给她剔出来的小核桃仁,林氏剔出一块,她便赶紧往嘴里塞一块,像个孩童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氏终于累了停下手,嗔怪道:“这东西吃多了口干,你喝点茶,让他们再上其他糕点吃。”

姚青珠起身,亲自为林氏洗净了手,才微微沉了脸色,说:“阿娘,阿姊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许是没料到姚青珠又回提起这事,林氏愣了愣,问:“那你说要怎么办?”

姚青珠轻轻按了一下林氏的手,便叫了丝萝过来:“快晌午了,你去把大姑娘请来这里用饭。”

另一边厢,钱姨娘和姚眠雪本就因姚眠雪忽然被陆允宁送归回家,而一连几日寝食难安,今儿一早又得知姚青珠忽然回来了,便更是心慌意乱,唯恐是姚青珠发现了什么,前来拿人。

姚眠雪倒比钱姨娘要稳重些,只坐在那里不说话,钱姨娘主意多心眼多,眼下却焦躁,不停地来回踱步。

一时她又朝着姚眠雪双手一摊,责怪道:“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回来了?好歹求王爷把你安置下来!”

“他说了只是暂时的,放在外头总归不好,又无名无份的,不如等过段日子过了明路,妹妹又能如何?”

这话姚眠雪已不知同钱姨娘解释了几回了,她自己是认了陆允宁的话的,当初先离家也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她心里也不乐意就此当个外室一样的玩意儿。

如今陆允宁让她回来,事情分明是更明了。

他们两个是分不开了的,总归不是被陆允宁放在外头就是入了王府,自然是去王府的好。

只是姚青珠能做王妃,可怜她却不能,实在不公平。

闻言,钱姨娘急得走过来,尖利的手指戳了她的额头两下,又不敢用力,怕伤了姚眠雪的花容月貌。

“男人的话你也信?你焉知他不是有了新欢才不要你了,趁机便把你甩开!我这么多年白费苦心,竟是养了你这么一根不争气的木头!”

姚眠雪撇开头不说话。

钱姨娘继续压低了声音道:“那位今日可是回府了,这无缘无故的……王爷与她是新婚燕尔,床笫之间难保不赌咒发誓说些话的,万一王爷被她迷上,厌了你了,倒把你推出来讨她欢心可怎么办?”

“她想来拿我便拿吧,”听钱姨娘说起姚青珠,姚眠雪也终于按捺不住了,“我哪里就不如她了?我不信王爷会为了她而厌弃我!王爷也不是那等喜新厌旧之人!”

钱姨娘正要再说话,却见小丫头急匆匆来报:“王妃身边的丝萝姑娘来了!”

母女二人神色皆是一凛,前一刻还说着那样的话,此时真的要面对姚青珠,即便只是她身边的婢女,也由不得她们不严阵以待。

丝萝传了话,钱姨娘和姚眠雪不知究竟,又不能推说不去,最后只让丝萝先去回话,等姚眠雪换了衣裳再过去。

等姚青珠见到姚眠雪的时候,她身边却是还跟着钱姨娘。

钱姨娘见到姚青珠和林氏便是笑吟吟地见了礼,姚眠雪低着头,一身素色的衣裳立在那里,头上只用一根玉簪挽了头发,一副弱不胜风的娇怯模样。

虽与钱姨娘长相相似,却没有钱姨娘身上的庸俗之气,反而清丽婉约,风姿出众。

饶是姚青珠见了,也不由叹一句好一个美人,随即又想起上辈子临死前她来对自己讲话的样子,谁又知里头芯子是蛇蝎面目呢?

怎么说也是互相陪伴着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她与林氏从未亏待过姚眠雪,亦以为姚眠雪以同样的心待她。

若说陆允宁是夫妻伴侣间的背叛,姚眠雪就是于姐妹情分上伤她至深。

在姚青珠心中,两者虽有分别,却没有轻重,无论是姐妹还是夫君,都是一般的重要。

这时林氏已让钱姨娘一同在身边坐了,并对她说:“留下来一块儿用饭罢。”

姚青珠柳眉一挑,再去看姚眠雪,她似是也正在打量她,只是见她瞧过来,立刻垂下眼去,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