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直到姚青珠病入膏肓，临终前三四个月时，姚眠雪才带着孩子正式出现，中间十年的时间里面，她都未曾有过一丝音信。
这会儿的姚眠雪正是该被陆允宁藏得好好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回到了安远侯府？
“不会有错？”姚青珠回过头问丝萝，“你确定阿姊真的已经回去家里了？”
丝萝点头：“千真万确，奴婢到了府上便听说大姑娘已经找到了，为着怕王妃惦记，奴婢还特意去看望了大姑娘，人活生生就在那里，瞧着倒是全须全尾的，没有什么不好。”
“是在何处找到她的？”姚青珠又问。
“是大姑娘自己回来的，”丝萝小声道，“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昨日一早，就有一辆马车到了安远侯府门口，里面坐着的就是大姑娘，但左右又找不着人，不知是谁送的她。”
闻言，姚青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不叫丝萝她们看见。
还能有谁，必定是陆允宁送她回来的。
陆允宁为何会突然把她送还安远侯府，又为何与前世全然不同？
纤长若削葱似的手指执着玉梳，在紫檀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姚青珠心下微凉，生出一丝不妙来。
既然她能重新活一次，就表示其他人也有重活一世的可能。
这才是她回来的第一天，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姚眠雪在陆允宁一手的保护之下，自身又完全依赖于陆允宁，不可能自己主动离开陆允宁，所以今日的变化就只有一种可能。
陆允宁和她一样，也是重生的。
玉梳“啪嗒”一声，被姚青珠轻轻扣在了桌案上，她闭上眼睛，许久没有声响。
看来老天待她不薄，可也不算太厚道。
让她遇到了陆允宁，又被陆允宁害死，既再给了她一次机会，可已是与陆允宁成了夫妻。
眼下更有可能陆允宁也和她是一样的。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指腹之中，姚青珠心中渐渐燃起一团火，起初只是微不可见的火星子，很快便变成了巨焰，几乎要将姚青珠吞没。
她可以重生，可是陆允宁凭什么？
让他再来害她一次吗？
可惜她这次不会再坐以待毙。
不过这些尚且都还是姚青珠自己的猜测，陆允宁究竟有没有像她一样重生，眼下还是不能完全确定，亦不能着急，须得按兵不动，先与陆允宁虚与委蛇，慢慢打探。
陆允宁心思深沉，姚青珠要探得蛛丝马迹并非易事。
唯一庆幸的是方才陆允宁过来时，姚青珠掩去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在陆允宁面前透露一丝一毫，若陆允宁没有重生还好，否则便会引陆允宁怀疑。
姚青珠静坐了一会儿，慢慢地才平复下来。
眼前的路只有她自己才能走，她可以小心谨慎，却不能害怕畏怯，无论陆允宁有没有重生，她都不能往后退。
她要活下去，她要离开广平王府，她要让伤害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姚青珠起身走到青玉香炉旁边，却是直接捻起一粒香丸便丢到了里面，氤氲袅袅升起，姚青珠的脸庞拢在烟雾中看不真切。
“既然阿姊回来了，我明日便回候府一趟，去探望探望她。”
***
夜深露重，月色清灵，陆允宁负手立于湖边水榭中。
初春时节夜风寒凉，奴仆们早端了温好的美酒上来，过不多时也很快凉了。
只是陆允宁仍时而倒一杯酒来啜饮，看起来颇为闲适。
他生于宫闱之中，乃先帝幼子，最早是极受宠爱的，然而先帝崩逝之后，他便如履薄冰，未尝有一日能安歇。
身边立着的是自陆允宁出生起就照顾他的老太监罗公公，也是随他一同沉浮，从宫中一直到开府，看着陆允宁慢慢长成。
这几日陆允宁的所作所为看在罗公公眼中，倒很是欣慰，只陆允宁是主，他是奴，不好多对主子的事多加置喙。
见陆允宁还在倒那壶冷酒，罗公公只从旁劝道：“王爷，仔细酒凉了，还是奴婢端下去热一热再喝。”
陆允宁拦住罗公公，映在他眸中的烛光冷冽，抬手便喝下方才倒好的那杯酒。
而随即，陆允宁却直接将酒壶上那镶了宝石的盖子掀开，见里面还剩着一些，抬手便将酒壶掷入了湖中。
罗公公不料，先是微微讶异出声，转瞬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等到湖面上的涟漪彻底淹没不见，才对陆允宁道：“这是御赐的酒。”
陆允宁轻哼一声：“御赐的酒也不过如此。”
当今圣上乃是他的兄长，与他一样并非皇后嫡出，只是胜在年长许多，前头嫡出的皇子又早逝，这才得了皇位。
自圣上登基，他便没有过安生日子。
年少时愤懑难平，做事便难免激进不妥，自以为事事周到，却不知早已落到了圣上眼中，最终功败垂成。
如今却不会了。
陆允宁收敛起目光中的凌厉，转头问罗公公：“人已经安排妥当了？”
“已妥了，只是还没同王妃说过，”罗公公立刻回道，“王府后宅中有其他男子终究不方便，虽说是自家骨肉，可……”
“不必同她说，她一向本分谨慎，只懂得内院之事，与她说了也是无用。”陆允宁薄唇微抿，却咽下接下来的话。
白白让她挂心罢了。
提了王妃姚青珠，自然便想起姚青珠的亲姐姐姚眠雪，罗公公一边心下微叹，一边又道：“那安远侯府的大姑娘已被送回了家，王爷当真是就这么算了？”
罗公公是极了解陆允宁的，那日城外救济民众时，姚眠雪就得了陆允宁的眼，虽碍于姚眠雪另有亲事在身以及姚青珠那边，但陆允宁还是暗中把姚眠雪接走了，既是他决定的事，认定的人，何故又忽然放手？
“本王自有打算。”
陆允宁这几日想来，当初年轻气盛做事确是不管不顾的，不仅将姚眠雪变成了他的外室，还引得后面的事极难再收场，姚青珠的身子本就孱弱，若好好养着大抵没事，但被姚眠雪的事一刺激，便当即受不住了，没几个月就去了。
姚眠雪是天上月，姚青珠却也是一直陪伴他左右的妻子，得知姚青珠死时，等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是止不住颤抖。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如同一副碗筷却缺了筷子，姚青珠走后，陆允宁的心里也缺了一块。
他不想再看见姚青珠死。
至于姚眠雪的事，等再过上些时日，他自会与姚青珠说明与赔罪，姚青珠那样端庄识大体，想必也会同意，上辈子他亦不肯纳妾，也是姚青珠与太妃替他决定的，未见她有一丝不悦。
而该给她的东西，他也不会再委屈她。
陆允宁想起姚青珠来，一时思绪万千，不禁失神，却忽地听罗公公道：“这事王爷还需再多想想，姚家大姑娘毕竟是王妃的亲姐姐，若是……”
“阿翁，你今日多言了。”陆允宁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罗公公的话。
他起身往榴照堂方向远眺，明明离得极远，又隔了重重楼阁，必然是看不见的，可是陆允宁俊朗的眉目间却透出笑意。
太晚了，姚青珠一定已经睡了。
来日方长，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