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弟弟

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孕妇,人人都乐得合不拢嘴。

聂母带着家里人准备过年的事宜都格外有劲,还把窗花又临时加了胖娃娃。

因为聂青禾也有身孕,贺驭连之前天不亮就早起打拳练剑的习惯都放下了,他要进宫去跟皇帝求秘方,就是能让孕妇不会太难熬的那种。

他听聂母说怀孕可能会吐得吃不下饭,还可能会有别的不舒服之处,他不想让聂青禾受罪。

一早贺驭去厨房自己吃了早餐,然后打算去宫里求秘方。

他牵着马出了县主府门口,却看到贺钊站在寒风里阴沉地瞪他。

腊月二十八,贺钊却穿了一件不甚合身的旧衣,也没有穿大氅,整个人在寒风里微微发抖,看起来有些可怜。

贺驭急着走不想搭理他,他却开始跺脚,看样子很生气,想和大哥说话又不肯服软的样子。

因为妻子怀孕即将做爹的贺驭一下子就想起小时候的事儿,那是此生最痛,难以释怀的过去。

因为胎位不正母亲难产,生下弟弟她就撒手人寰。当时所有人都在哭,他震惊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事情,他看到包在襁褓里的弟弟,那么小、那么孱弱,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恨他还是该可怜他。

可当他看着那个孱弱的婴孩用微弱的声音啼哭,蹬着并不算健壮的小脚丫,可怜巴巴的样子,他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他没有恨,只有心软和难过。

那是他的弟弟,血脉相连的弟弟,他们没有亲娘了。

他要好好地守护弟弟长大,不让人欺负他,不让他受苦受委屈。

那一刻,他自己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顽劣的孩子。

可他却还是把弟弟弄丢了,不,应该说被父亲和董绿眉抢走了。而这个弟弟忘记了他们血脉相连的事实,忘记了他失去母亲而啼哭的孱弱样子。

也许不是贺钊的错,毕竟当初他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身不由己。

没有孩子不渴望父母的爱,他想要父母双全的疼爱,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自己不是也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吗?

哪怕有舅舅有表姐也不够,他想要聂青禾,想要和她组成新的家,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儿女,他会好好爱他们。

现在青禾已经有了身孕,他有了完整的家,也要放下过去和怨恨往前看。

他已经不再怨恨了,如今心底平和一片,只想把温柔和爱留给妻子和孩子。

他朝着贺钊走过去。

贺钊看他过来,立刻上了两阶台阶,他不想比贺驭矮太多。虽然这三年多他长高了不少,可贺驭也比以前更高了。他盯着走过来的贺驭,想从贺驭俊美的脸上找到什么端倪,大家都说贺驭的容貌更像先夫人,而他比较像侯爷,只是尖下巴像先夫人和贺驭。

他下意识把下巴抬了抬,想睥睨贺驭,发现这个高度做不到便哼了一声,“你成亲也不给亲爹磕头的吗?新妇都不敬茶的吗?”

贺驭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他不配。”

从他知道贺瑾和董绿眉早有首尾那一天起,他就不认贺瑾是自己的爹了,他甚至怀疑母亲难产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事儿被气的。

让聂青禾给贺瑾敬茶?他配么?他不配,董绿眉更不配!

贺钊脸色一变,下意识觉得他骂的是后娘,“……她、是个好人,她对我很好,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她尊重一些吗?”

贺驭不想说董绿眉,这个罪臣之女,改头换面躲在贺家又当了贺瑾的外室再堂而皇之地成了续弦。

贺瑾有十分错,她也起码得有八分。

他冷冷道:“你找我就说这些?”

贺钊看他对自己那么冷淡,对那个聂青禾、聂小力以及贺重却语笑晏晏,温柔得像亲哥哥,顿时堵得慌。

他没好气地讥讽道:“你觉得爹和继母不是好人,那聂青禾就是好人吗?满城的风言风语你听不见吗?她和沈知北未必是真的,可她和宋清远的事情却假不了。”

贺驭的俊颜越发清冷,眼神也锋利起来,他警告道:“我夫人的事情不用你来置喙,不要再让我听见你非议她。”

之前贺钊跟聂小力的冲突他早就知道,贺驭既不满贺钊非议聂青禾,又不屑贺钊对一个小孩子出手,半点男人样都没有。

都说外甥随舅,贺钊是一点都不像洛将军的,从相貌到秉性,一点都没。

贺钊被他的态度伤到了,气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大哥,你尽到一个大哥的责任了吗?别人欺负我,你不但不帮我,还威胁我,有你这样做大哥的吗?”

贺驭挑眉,讥诮道:“那你尽到为人子的本分了吗?”

贺钊脸色瞬间惨白,怨恨地瞪着贺驭,他咬牙切齿道:“你想让我如何?我生下来就没有了娘,是谁把我养大的?是谁哄我入睡,是谁教我说话走路?是谁对我嘘寒问暖?我要怎么尽本分,是不是我把命还给她,你就满意了?”

贺驭握紧了拳头,缓缓地退了一步,尽量心平气和道:“贺钊,你知道嘛,如果不是看在他们照顾你的份上,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你以为他们能活吗?”

他眼神凉薄而冷酷,没有半点在聂青禾跟前的温顺良善,看得贺钊浑身发麻如坠冰窟。

这是个疯子!

贺驭眉眼冰冷,“想必她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你对她的作用,所以才对你视若己出。”

“你错了,你太狭隘了!你自私你就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自私吗?在你还没当将军的时候,她就对我好的很!她对我好,从来不求回报。”贺钊虽然害怕贺驭骇人的气势,却依然挺着胸膛跟他对峙。

他不能输给贺驭,这个家由他来守护!

贺驭懒得再和他说话,今儿说了这么多已经是例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呢。

贺钊看他居然丢下自己走了,跺跺脚,气道:“你们就会说好听的罢了,都不是真心待我!你和舅舅一次都没来看我!”

贺驭大步离去,再也不回应他,舅舅去看他?他可曾主动给舅舅请过安?关心过舅舅这些年怎么在边境苦熬过来的?

还是那句话,舅舅没有对付安国侯府,没有弄死贺瑾和董绿眉,就已经是给他最大的疼爱了。

他直接上马进宫去了,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可以不再怨恨,但是不会原谅和接纳。

日头高高的时候,聂青禾才懒洋洋地从锦被里爬起来,怀里还抱着贺驭的寝衣呢,似乎是她扯着不许他起床他就把寝衣脱给她了。

她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做咸鱼的日子真好呀。

她瞅瞅自己的肚子,没有一点异样,除了脉象没有什么能证明她肚子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真是神奇!

这时候聂红花跑过来,先转圈看看她,见她和从前没有两样又笑,“我要当小姨啦。真好!”

姊妹俩说笑几句,聂青禾问洛姐姐。

聂红花这才告诉她贺钊那小崽子来了,“他说来给舅舅磕头的,又知道表姐有喜就特意恭贺,还带了好些东西……不是啥值钱的。”

估计他们平时没少躲在外面听县主府的墙角,洛姐姐好不容易有孕,家里高兴就去施粥估计被他们知道了。

聂青禾纳闷,“他突然这么好心?别是有什么阴谋吧。”

聂红花猛点头:“姐,你说对了,保管是有算计的。”

今儿一大早她瞧见贺钊和姐夫说话,怕姐夫吃亏还偷听了一会儿呢,现在都告诉聂青禾。

聂青禾蹙眉,心里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刺痛,贺钊居然这样对贺驭,这分明就是拿刀捅他大哥。

她知道贺驭对贺钊的感情,虽然他不说,可他当初为什么对她和聂小力那么好,很大程度就是他喜欢聂小力这样的弟弟。有时候他看着聂小力,仿佛在看着另外的什么人,她就知道他其实很爱自己的弟弟。

她和红花去洛娘子院子,一进门就听见贺钊夸张的、虚伪的、故意热络的声音,而洛娘子和洛将军则不冷不热的,唐风更是一言不发。

哟,这是想曲线救国啊。

看到她进来,贺钊脸色一僵,原本还堆满笑容的脸立刻冷淡下来,他起身给洛将军和洛娘子拱手,“舅舅,表姐,我先回了,明儿再来请安。”

洛将军摆摆手,“不用了,你有这份心就行,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他知道贺钊的意思,怕是董绿眉或者贺瑾让他来的,想让自己这个舅舅主持公道,把安国侯府的爵位让给贺钊继承。

洛将军在聂家住久了,这一家子是典型的小富即安、知足常乐的人,不贪慕富贵权势,有钱有大宅子也还想自己劳作。而贺驭也是不眷恋权势的人,只想围着媳妇儿转,从来就没提过安国侯府爵位的事儿。在表姐怀孕以后,他还跟洛将军说以后洛阳侯的爵位让姐姐的儿子继承也是一样的。

这都让洛将军有些忘记了残酷的现实,真实的世界是大家都重利益轻情意。

夫妻互相算计,男人看到年轻貌美的女人就想拉上床,女人只想把家里的钱财都攒在手里,眼里容不下非己出的孩子。

兄弟表面和气,却背后互相插刀,都为着抢夺利益而绞尽脑汁。

就连父子也不可靠,皇帝既想太子有出息成为一代明君,又提防他想篡位,太子既敬重父皇,又想早日取而代之,生怕父皇改弦更张立了其他弟弟。

一个爵位就让贺钊那个小白眼狼登门献媚了。

真是可悲,半点贺驭的影子都没有。

如果是贺驭,别说只是一个爵位,天大的好处他也不会登门的,让他低头弯腰的,只有他爱的人。

聂青禾便跟着贺钊出去。

贺钊几次要停下,却都被送行的家丁礼貌地催促着前行。

到了门口,贺钊终于忍不住,他猛地顿住脚步,回头冷冷地盯着聂青禾,“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聂青禾:“你放心,一直得意一直爽。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做了我的夫君,我怎么能不得意呢?”

贺钊:“不要脸!”

聂青禾微微一笑,“呀,恼羞成怒了。不好意思,忘记了,那个最好的男人曾经是你大哥。”

贺钊被她气得白皙的脸通红,看着聂青禾就跟看这世上最恶毒最嚣张的女人一样,“你走着瞧,我大哥不会不管我的。”

聂青禾挑眉,讥讽道:“他管你做什么?你这么蠢,把鸠占鹊巢的后娘当亲娘。”

“你闭嘴!”贺钊气得都哆嗦了,如果不是在聂家门口,他真的要上去打她。

聂青禾却偏不闭嘴,就要气死他。

她冷冷道:“你后娘骗你,利用你,她自己不能生养,就把你当依仗。既能让你大哥不敢动她,还能让你给她当儿子巩固地位。”

她看贺钊气得脸色都青了,啧啧两声,不等他开口反击继续道:“你看你这德性,哪里有你大哥半点风采?为了讨好你,她事事顺从你,从来不违逆你的要求,有亲娘是这样教儿子的吗?惯子如杀子啊,她这分明是为了养废你,好拿捏你罢了。”

贺钊目眦欲裂:“你胡说!她才不是你这样恶毒的人。”

聂青禾嗤笑一声,“你这种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公子哥,哪里像侯府嫡子?说私生子还差不多呢。”

你敢欺负我丈夫,我就敢骂得你狗血淋头!气不死你!

她对贺钊本来就没好印象,他又跟贺驭说她坏话,还指责贺驭,那她还能对贺钊客气?

“你、你……”贺钊被她气得不知道要如何回击才好。

董绿眉原本就一直等在府门处,打贺钊去县主府她就提心吊胆,只是不敢上门,便躲在这里等着。现在听见聂青禾跟贺钊发生了冲突,她听了几句,见贺钊落了下风立刻就疾步出来。

她急切地朝他走来,心疼道:“钊儿,大冷天的在这里吹风作甚?快回家了。”

贺钊想到洛娘子和聂青禾说的,心里不痛快,闷声不吭地疾步往家走。

董绿眉跟在后面柔声劝他,“钊儿,咱别生气,娘给你做了最爱吃的栗子糕,还有之前做的秃黄油,咱配着甜甜的果子酒,咱们……”

“你就会用好吃的哄我,你也不是真心对我,你只是拿我当盾牌保护你自己罢了。”他说完推开董绿眉就跑了。

董绿眉愕然地看着他跑开的背影,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她一来气忍不住回到县主府前叫住了正要离开的聂青禾。

她想质问聂青禾为何要挑唆贺钊,又想先摆摆架子,“不管你多瞧不起我,我都是贺驭的继母,看在贺驭的份上,你也该给几分薄面。你们成亲这么久,你都不去府上敬茶,也实在是没有礼数。”

聂青禾冷冷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鸠占鹊巢的还能讲礼数呢。”

董绿眉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没料到看着那么和善娇俏的聂青禾居然这般毒舌,这无异于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让她浑身被扒光了一样难堪。

简直奇耻大辱。

过来找姐姐的聂红花还小声附和了一句,“就是,你若守礼数,就不会给人当外室,真是不知羞耻。”

知道别人有妻室,还上赶着给人当外室,这得什么人什么脸皮啊?

那一次洛娘子跟姐姐讲,她也听见了。

董绿眉捂着心口摇摇欲坠,泪珠滚滚而下,她颤巍巍地道:“你、你们、并不知道,当年却是……”

当年明明是她先和表哥好的,明明她是表哥真爱,是洛灵儿横刀夺爱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洛灵儿死了,她倒是成了鸠占鹊巢的罪人。

京城那些勋贵之家,为了巴结洛将军和贺驭,哪个不是对她退避三舍指指点点?

如今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妇都敢站在眼前指着鼻子骂她,她……

董绿眉说不出话,捂着心口一步步地往家走。

聂红花立刻道:“哎,你可别在我家门口装晕倒啊。”

原本正想“昏倒”的董绿眉身体晃了晃,愣是把自己嘴唇都咬破了也没觉得疼,侯府门子忙喊婆子们过来扶。

两个婆子蹬蹬跑出来,“夫人!”

董绿眉哎呀一声痛呼,整个人委顿在地。

俩婆子忙上前扶着她,急忙掐人中的,揉胸口的,门子又喊着让去请御医。

聂红花对聂青禾道:“姐姐,你看她装的,这边上就有医馆,还去叫御医,若是真有病等御医来都凉了。”

聂青禾笑了笑,弹了她一下,“你就仗着你姐夫好性子,以后不许这么跟人说话。”

聂红花:“姐,你放心吧,我知道的。我就看不惯他们那一家子,欺负我姐夫,我姐夫是好性子,一点都不像他外面看起来那么冷,否则也不会吃这些委屈了。”她挽着聂青禾的手臂,“姐,你可得对我姐夫好点,你看他多可怜啊,亲爹亲弟弟不和他一心,你若是再对他不好,他也太可怜了。”

聂青禾:“哎哟,我还要怎么对他好?不给他吃还是不给他穿还是让他睡地板了?”

聂红花:“反正我瞧着我姐夫可怕你了,说什么还得看看你脸色,要干什么还得跟你请示。现在你有宝宝了,我姐夫以后怕是更没地位了。”

聂青禾惊讶道:“有吗?你小丫头懂得倒是不少。”

聂红花:“那可不么,我这叫善于观察。”

聂青禾:“我看你是天生的居委会大妈。”

聂红花追着姐姐问什么是居委会大妈,她直觉不是好词,毕竟她才多大怎么能用大妈这个称呼?

这时候聂小力和贺重抱着一摞书跑来找聂青禾,“姐,我给外甥准备了书,你念给他听啊。”

聂青禾顿时头大,现在他才是颗受精卵,能听什么啊?她道:“不行,我现在看书头晕。”

聂小力自告奋勇:“没事,我来念。以后我早中晚都给他读。”

贺重也笑:“我也帮忙念!”

聂红花在弟弟脑袋上敲了一下,“念书有姐夫呀,你俩献什么殷勤啊?快去忙自己的事儿吧。”

且说董绿眉被人抬回家,她面色苍白牙关紧闭,一副不成了的样子。

贺钊原本还在发脾气呢,听说她被气晕了立刻就跑去她床前,“娘,娘,你怎么了?”

那婆子就说是被聂青禾给气晕的。

贺钊抓起一个花瓶砸在了地上,“贱人!若是我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她拼了!”

董绿眉这才幽幽转醒,微弱道:“钊儿、不要……别这样。不要为我大动干戈。”

贺钊握着她的手,心疼得浑身打颤,“我爹呢?”他扭头喊,“侯爷呢?快去叫他回来。咱家要被人毁了,他怎么还不回家?”

董绿眉一把抱住他,哭得肝肠寸断,“钊儿,我的钊儿,娘纵有千般错万般错,对你却是真心的,便是为了你去死,娘也心甘情愿。”

贺钊原本因为聂青禾那番讽刺的话产生的那点浮想,立刻就烟消云散了,抱着董绿眉也哭得很是真切。

他不懂大哥为什么不肯放下过去,亲娘已经去世那么久,他为什么要把亲情尘封在七岁那年不肯往前走?

难道他这个弟弟就不值得他在意吗?不值得他退让吗?

继母都能待他如亲生,大哥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改变?

他恨聂青禾,如果不是聂青禾,大哥也不会这样。

以前大哥也会来侯府,虽然大家不算愉快,却也不至于发脾气。三年前大哥回来,看到牌位就发火,怕不是被人挑唆的?那时候他就认识了聂青禾,原本是想让爹去帮他提亲的吧?

他居然为了一个聂青禾和家里人撕破脸,哪里还有半点亲情?

他想洛将军是自己的舅舅,贺驭是自己亲大哥,自己要想拉拢他们肯定容易,毕竟血浓于水,她聂青禾算什么!

结果等他第二天想去县主府献殷勤的时候,人家家丁却说贺将军带着两家子去洛阳侯府过年了。

贺钊顿时脸色很难看,有一种被人嫌弃的感觉,他们一定是故意躲着他的。兴许就是聂青禾挑唆的。

去洛阳侯府过年却是洛将军提议的,因为侯府离着太医院近,家里有两个孕妇,如果有什么需要看大夫的也方便。

他原本还怕聂父聂母不同意呢,谁知道夫妻俩乐意得很。对他们来说在哪里过年都一样,关键是一家人在一起。

不只是聂大力这些亲兄弟姊妹跟着,贺重、珍珠和三姐妹都一起去呢,大家热热闹闹的才是过年。

贺钊烦闷至极,就不想回家,转身往能解闷的地方去。

临近年关,酒楼茶楼以及勾栏瓦肆却是生意红火的。

他不去那种地方,却喜欢去茶楼听说书的。因为聂氏美容中心的影响,现在茶楼说书的内容都跟着更新换代,越发勾人好听。

最近他们在说一个新的《侯爷金屋藏娇,外室鸠占鹊巢》,听者云集,都纷纷痛骂那不知道羞耻的外室。

他们向来是不骂男人的,因为如果自己的话也想藏着外室,可不耽误他们骂别的男人渣啊。

贺钊一听,脸直接绿了,当场就想发脾气。

可开在繁华地段的酒楼茶楼也不是普通人家的生意,哪里是他一个小小侯府二公子能招惹的?

这京城地界和外地可不同,这里满地都是王公大臣。

贺钊却不管,他直接就给说书的把案桌掀了,还将人摁着一通揍,“说这么烂的书,还想要钱,你怕不是个傻子?”

“哎,你怎么打人呀,你谁啊!”

听众们不乐意了。

这里面自然也有自恃身份的,还有各家的纨绔浪荡哥,他们不认识贺钊,就跟他打起来。

贺钊虽然人高马大,可是被董绿眉养得俊美阴柔,半点其兄的气概也没,哪里是对手?

他被人打了,人家还要他找家人来,否则不放他回去。

他吐了一口唾沫,“我说出来,吓不死你!你只管去洛阳侯府,我舅舅是洛将军,我大哥是贺驭!你去叫啊!”

有人琢磨出来,“哎呀,这不是安国侯家的小公子吗?”还有人讥诮道:“怎么舍得丢下后娘自己出来溜达了?”

贺钊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把他们通通杀了。

“行了,去将军府送信吧。”有人扯着调子让跑堂儿的去送信。

他们并不怕贺驭来给贺钊撑腰,因为满京城都知道贺驭三年前劈了安国侯府的祠堂,还火烧了大堂,安国侯还去告御状来着。

大家又不是傻子,谁不记得呢?

接到消息的时候贺驭正在给聂青禾和洛娘子捏核桃吃。

他们一大帮子人围着木炭炉子,里面烧着芋头、栗子,还烤着核桃、瓜子、红枣。

聂小力、贺重负责给大家读书听,珍珠和三姐妹几个却在勾小孩子鞋袜帽子和衣服。

聂大力在跟人对账目,洛将军和唐风下棋,时不时地喊贺驭过去支支招,聂父聂母围观喝彩,阿大阿二则在那里准备木料,想做两个小摇篮。

听人汇报贺钊在茶楼闹事被人扣了要贺将军去出面讲情儿的时候大家还懵了一下。

贺钊是哪里来的脸觉得贺驭会去给他出头?

聂青禾拿眼瞅贺驭,那眼神写着你要是去我就生气。

贺驭亲了一下她唇角,柔声道:“放心,我哪里都不去。”

洛娘子搓搓自己的手背,“哎,你们注意点儿啊,我还在这里呢。”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真不管,否则贺钊还得折腾,看起来他是突然转性意识到贺驭的重要性,想赖上了。

以前避之不及,这会儿倒是想好事了。

聂青禾对阿大道:“大哥哥,你带着贺重去,告诉他将军没空搭理他。如果他想让我们管也行,就从安国侯府搬到将军府来,否则以后再有这事儿谁也不管。”

洛娘子朝着聂青禾竖起大拇指,高!

贺驭把一个西域来的大红枣烧热乎了,将枣皮剥掉,把里面的枣核捏出来,然后喂到聂青禾嘴里。

他道:“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阿大就带着贺重过去,聂小力见状也跟上去。

贺钊敢骂姐夫,聂小力要去骂死他!

聂小力作为读书人,自然不会像乡野村夫那样粗鄙地骂人,可是他骂人不带脏字。直接就把贺钊不懂事,罔顾大哥的心意,忘记生他的亲娘只记得后娘等事儿给说得清清楚楚。

要是不说清楚,贺钊还造谣贺驭不管他呢。

我姐夫都已经搬出府自立门户,把安国侯府留给你和你后娘,你们还不放过他。

他已经和我姐姐成家过自己的小日子,你们还想搞破坏。

你们咋那么坏呢?

小白眼狼!

不配做姐夫的弟弟!

阿大都没说话,聂小力就把一切都说了。

最后聂小力站在椅子上泪汪汪地道:“我姐夫和姐姐说了,他们不想你一直不懂事,你若是还认这个哥哥和舅舅,你就搬到将军府去。以后你的前途自然有他们关照,学文你和我去国子监,学武自然有二十四卫教练场等着你。你若是不肯,你还有什么理由整天让他们给你出头?”

别不要脸了!

说完他就瞪着贺钊,让贺钊自己选。

不管贺钊选什么,对将军府都没害处。

贺钊选将军府那是最好不过的,说明他心里还有贺驭这个大哥,他选安国侯府那就拜拜了您内。

聂小力看贺钊还在那里犹豫,哼了一声,一拉阿大和贺重的手,“咱们走吧。”

贺钊突然伸手指向贺重,“他是谁?”

他早就注意到贺重了,这人看身量和个头跟他差不多,听他和聂小力说话相处的样子也不是个大人,整天戴着个面罩神秘兮兮的,他就觉得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聂小力:“这是我二哥!”

贺重就垂眼朝他笑,握紧了他的手。

等聂小力三人走后,周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最多的就是笑话贺钊的。

“这不是个傻子么?好好的荣华富贵拱手让给小舅子了。”

“对啊,我若是有贺将军那样的大哥,我祖宗都能不要,还管什么后娘?”

“指不定有什么猫腻儿呢,想必那后娘手段高的很!”

“别是给他喂了什么听话药吧。我听说有那种上瘾的药,让人离不开。”

贺钊听得脸都黑了,他气呼呼地跑了。

贺驭已经派人来过,茶楼自然要给他面子,也不再阻拦贺钊。

可显然事情不像贺钊想的那么简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出门他就觉得别人对他指指点点,不是骂他白眼狼就是骂他有眼无珠,再不就是骂他傻子。

别人看他一眼,他就以为是在讥笑他,别人说笑他就以为人家再讥讽他。

甚至家里的下人说悄悄话,他都以为是再笑话他。

尤其县主府的那些下人,让贺钊感觉如芒在背。

聂家都去将军府、洛阳侯府了,管家那些人却还留在府里过年,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每天都会在府门口溜达、赚钱,还挥手踹脚的。你要是活动筋骨,偌大的县主府不够你活动的,非要在大街上活动?

一边活动还一边说闲话,故意让他听见,不是故意的谁信?

贺钊可以确定他们对自己指指点点,还说他一点都不像贺将军,不像一个爹娘生的。

贺钊一下子就怒了!

可他想去打人的时候,人家却火速回府了,根本不理睬他,一副他发疯找茬的样子。

在这种疑神疑鬼的环境里,贺钊戾气缠身,年都没过好。

大年初一初二拜年,原本贺驭应该回侯府的,可他面都没露,往年会来府上拜年的人家今年也没来,只送了薄礼,甚至有些人家帖子和薄礼都没送。

贺瑾因为生气喝得酩酊大醉,索性也不去走亲戚了,受不了这个冷落屈辱。

安国侯府从开府那天起都是被人追捧者、恭维着,门庭若市的,何曾有过眼下的冷遇?

如今的先锋将军府倒是有当年侯府的意思,拜访者不断,可偏偏贺驭没那个招待的心思,整日价躲在妻子的房间里不串门。

贺瑾能不气?

原本新年给皇帝上贺年折子,可以一起请封家眷的,贺瑾今年也没请封,因为他听说贺驭上折子给媳妇儿请封了。

若是贺驭的准了,他的没准,那得多打脸?

如今聂青禾头上可两套行头呢,重得很,也不怕压折了脖子!

就这么着,贺瑾醉醺醺地醉到了元宵节,贺钊则一身阴郁戾气,家里大小事务都由董绿眉撑着。

可她一届女流,又不像聂青禾那样能四处跑,街面的事儿她一直没管过。

她把府里安顿好了,可对外的事务却疏忽得不行。

元宵节各勋贵之家是要扎花灯拿出去挂的,这也是身份地位和财力的展示。不是你做不做,是你必须要做,否则这个侯府就没存在感,别人就会忽略你。

董绿眉让人扎了,也只是照着往年的旧历,放在府里欣赏,外面的事情自有外面的管家弄。

可今年……乱套了。

街上人山人海,都是看花灯、祈福的。

县主府的花灯是美妆楼旗舰店扎出来的,有繁复的宫灯,有璀璨的玻璃灯,还有彩色琉璃灯,不怕风不怕雪,各式各样美轮美奂,引得周围的百姓们都来看。

“美妆楼还给长安街都装了玻璃灯呢,说是可以一直挂在那里当路灯,只要定时添油换灯芯就行。”

“听一位出宫的公公讲,皇上和皇后的宫里都用玻璃灯啦。”

“将军府和洛阳侯府也好看呢!”

“一道之隔,安国侯家也太寒酸抠门了,就不舍的扎几个灯笼给大家伙儿看看?”

“就是!”

各种风言风语刺得董绿眉心口剧痛无比,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哎,安国侯真的没落了啊,想当年那可是长安城一景啊。”

“是啊,先夫人在的时候,多好啊,夫人也美,灯也美,多少人为了看夫人和灯大老远赶过来呢,那心善的夫人呀,还会请大家伙儿吃团圆儿呢。”

“县主也好啊,美得跟仙女儿一样,和先锋将军天造地设!”

“对对对,咱去看将军和夫人,问问给不给团圆儿吃。”

就在这时候,县主府的管家出来说让大家排队吃汤圆儿了,大家都说着吉祥话,祝福的话不要钱地送。

董绿眉委屈又难熬,心里还有一种郁结之气,她回身去找贺瑾,却找不到他。

她问了几个下人,让人去找,有个婆子支支吾吾的,说侯爷拉了翡翠去外书房。

董绿眉的脸一下子白了,手指掐进肉里。

贴身丫头忙扶着她坐下。

董绿眉却抬手扇了那丫头一巴掌,咬牙切齿道:“素日里我怎么待你们的?你们可好,就这样……”

她心口绞痛,说不出的屈辱和难堪,她向来卯着劲憋着气,要清高要尊严要贺瑾的尊重和宠爱。

不管外面怎么编排非议自己,她都咬牙忍着,只当不见,用自己不在乎不相干的人的眼光来安慰自己,用自己只在乎贺瑾和贺钊的感情来说服自己。

平日里她也会似真似假地试探贺瑾,找个漂亮的丫头放在他房里,可他似乎对美色并不热衷,还是只陪着她,她就有一种隐秘的得意。

或许是洛灵儿太美,贺瑾见过那样的美色,就不稀罕其他漂亮丫头,而他见过那样的美色,娶过那样的美妻,却还是回到自己身边,自己赢了洛灵儿。

自己才是胜利者,这种不能说出来的得意和爽快,才是支持她的力量。

可现在跟她说贺瑾睡了别的丫头?

她便觉得那屈辱是加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