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到(人才得靠抢...)

钱掌柜打探的是住在竹帘胡同的一个张家老婆子,张婆子年轻时候也是个手巧的,剪纸、编筐子、编席子、蒲团,样样都会。以前据说还给那些纨绔公子哥儿编蝈蝈笼子,只是现在年纪大了力气不够,眼睛也不好使,手指头变得粗笨,做活儿也没那么精巧了。

不管怎么说,她能单纯靠着模仿就把发网勾出来,聂青禾就觉得很了不起,值得拉拢。

恰好黄掌柜有眼无珠,怠慢人家,那正好便宜她呢。

钱掌柜却觉得她不应该对人那么好,应该直接带人报官,去把张婆子抓了,然后用她来拿捏黄掌柜,看这一次是不是还去找两位老板说和。

聂青禾笑道:“咱们缺人工啊,这位张婆婆如此厉害,不正是我们要找的吗?说起来这黄掌柜也有几分本事,他总能找到合适自己的人手,就是太抠门了一些。”

钱掌柜还要说什么,林掌柜拉住了他。

三人商量了一下,为了避免两个铺子的矛盾,两位掌柜不去,聂青禾自己多带人手,把作坊里泼辣能打的婆子带上俩,再带上最粗壮的那个汉子听她指挥。

另外,林掌柜给她预支了几两银子和一串钱,让她随机应变。

聂青禾也不耽误时间,让珍珠留守铺子,她带人立刻坐着驴车去竹帘胡同。

黄掌柜想和她打价格战,想逼着她降价,想逼着她拿出更好的技术,可她――偏不走寻常路。

她要给黄掌柜再来一次釜底抽薪,知道什么是为她作嫁衣裳。

张婆子家就在南大街从城门过来第四条胡同的最深处,旁边是一个水湾,除了她家还有两三间没人住的破屋子。

虽然听钱掌柜说过张婆子日子过得清苦,可聂青禾看到那破败的小院儿的时候还是惊呆了。

院墙居然是泥巴糊着荆条编起来的篱笆,院门更是简陋的篱笆门,连木板都没。站在篱笆门外,院子里的情形也尽收眼底。低矮的茅草屋,窗户都是半塌的,用几块木板子支撑着。真真的家徒四壁,的确没有什么好防备的,别说篱笆门,就是没有门也不会有小偷光顾的。

这会儿屋檐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正在勾发网,她们手上动作不慢,看着是做惯手工的。

听见了脚步声,婆媳二人抬头望过来,看到五大三粗的男人吓得一个激灵,张婆子立刻让儿媳去屋里躲着。

她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我们可是有东家的。”

聂青禾问道:“张婆婆,请问你东家是哪位?”

她给那个大汉打了个手势,大汉握着钵大的拳头挥了挥,“谁?”

张婆子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似乎自己不说他们就要打进来,倒不如说了还能撑撑腰杆子,兴许他们就怕了呢,毕竟黄家在金台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呢。

她就说是黄掌柜。

聂青禾笑起来,“张婆婆,你别怕,我就问问黄掌柜给你一个发网几个钱啊?”

张婆婆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聂青禾继续道:“张婆婆,你有所不知,这发网是我给柳记设计的,我找人做小的给一个钱,大的两个钱。黄掌柜在城西南也雇了一帮妇人勾我的发网,工钱是我给的一半,他给你多少?你帮她破解了我的发网,他一个月起码得给你二两银子吧?”

张婆子脸色苍白,嘴唇也哆嗦起来。

天煞的黄掌柜!

她家条件原本不错,可后来一场意外老头子和大儿子都没了,大儿媳回了娘家,她也病倒了。等她好不容易好起来,小儿子又疾病缠身干不了重活,家里就靠她和小儿媳妇撑着。吃饭原本也难不倒她俩,可儿子的病却要花不少钱,最后她们只能卖房典当家什儿,一来二去就半租半借住在这样一个小破院儿里。

她本想着让小儿媳妇回娘家去,重新嫁个好人家,免得被自己家拖累,自己和儿子哪天不中用就一起去了。可儿媳妇又是个认死理的,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肯改嫁。

张婆子又只好咬牙撑着继续过日子。

前阵子黄掌柜突然找到她,给她家六十斤糙粮,半斤盐,十个鸡蛋,让她给勾一个发网。

如果能勾得一模一样就给她十两银子,还让她组织妇人勾发网,她当管事婆子,一个月起码赚二三两,吃饭儿子看病就都有了。

张婆子小时候家里是打渔的,勾过渔网,看看那发网就知道是勾的,但是那发网看着简单其实也有一些精巧之处。她一连三天拆了十几个才摸索点门道,勾出个差不多的来,但是还不能一模一样,她就跟黄掌柜派来的俩婆子说还需要多拆几个多摸索两天。

没想到她还没勾得一模一样呢,他已经背着她找人开始勾了?

这个混蛋,果然信不得。

张老婆子气得浑身发抖,他这是想用六十斤糙粮就换自己给他弄会勾发网的门道,然后他直接找人勾,这是不想给自己钱啊。

这个该死的姓黄的!天打雷劈哟!

聂青禾看她那反应就知道肯定是被黄掌柜骗了。这黄掌柜也真是够抠门的,想找人研究技术,居然还不想给钱,就想着卸磨杀驴了。

此人真是小气狡诈,合作不得!

她也没进去,就隔着篱笆门和张婆子说话,免得吓着她们,“张婆婆,你有没有兴趣跟柳记合作?要是给我们勾发网,价格跟别人一样,我还能教你更多花式,我会的可多了呢。”

张婆子很是心动,“闺女,你、你不骗人?”随即她抬手擦了擦浑浊的眼睛看着聂青禾,“你这个闺女长得这么俊俏端庄,一看就是个善良的人,不像那姓黄的满肚子坏水儿。姑娘,你可不能骗人呐,我老婆子可没活路了啊。”

聂青禾笑道:“当然不骗人。你给黄掌柜摁手印了吗?”

张婆子摇头。

黄掌柜自信的很,一个糟老婆子哪里逃得过他的手掌心啊,而且还是用过就踹的,更不会写文契摁手印了。

聂青禾笑起来,这就好办。

她就让张老婆子收拾一下,今儿就跟她走,去柳记后面的院子住着。

张婆子的儿媳妇还有些犹豫,生怕聂青禾骗他们去。

张婆子一咬牙,“咱家穷得冬天的被子还没着落,除了这两只手,人家还图咱啥?”

儿媳妇见她拿定主意,也愿意跟着。

家里也没东西,一个破木箱子装完了所有家什儿,另外锅碗瓢盆的不是破的就是多少年的,两个筐子装下了。

张婆子家这个月的房租是交了的,但是也没几天就到月底了,没几个钱就算了。

聂青禾让大汉把张婆子儿子抱上驴车,又把家当都放上,然后跟张婆子说以后有人问就说外甥来接她去享福不用住茅草院儿了。

至于谁是外甥,柳记那么多伙计呢,哪个都成。

张婆子对她言听计从。

张婆子有些兴奋,这辈子第一次做这样冒险的举动,对她家来说相信一个小丫头真是一场豪赌。

可她赌了,就冲着小丫头能做出这样精巧的发网,也是个有本事的。

驴车路过黄记分铺子的时候,聂青禾发现他们已经重新找了一个三十来岁模样普通的插戴婆在那里给人梳妆,不过客人寥寥无几,插戴婆也拉着脸没有什么笑容。有几个以前总来看白霜霜占便宜的,这会儿在外面探头探脑看到插戴婆也没了兴趣,转身就走了。

此时黄掌柜正在后院暴躁呢。

他就是看不惯柳大掌柜,更看不惯柳大掌柜弄个漂亮小丫头来招揽生意,虽然都说聂青禾本本分分只给妇人梳妆打扮,并没有勾搭男人,可他才不信呢!!!

他先是找李娘子去找茬,结果李娘子回头反而骂他恶心!

他又找孙婆子去捣乱,结果孙婆子被柳如归押着来对质!

他花大价钱去雇了白霜霜来跟聂青禾打擂台,寻思一个妩媚妖娆的姐儿肯定比一个豆芽菜小丫头有滋味儿,结果白霜霜给高家妒妇强行赎回家做妾去了!

他娘的,怎么自己这么倒霉呢?干啥都不顺利!

他还找人买了很多洁面膏洗发膏回来研究,打算熬出一样的来,结果一锅又一锅,哪一锅都不成。最后没办法,他又想找人混去柳记小院儿偷窥,结果聂大力防备很严,很多材料根本不给别人知道。他让人去收买陈子健的爹娘试探一下,结果陈子健整天嘻嘻哈哈根本不管配方,还让他爹娘不许多问,问配方是要犯事儿的。他又让人接近那俩学徒,结果那俩就是蠢货!

还好自己勾发网的事儿有进展了。

张婆子有两把刷子,破解了聂青禾的发网工艺,估计明后天就能勾得一模一样!

至于洗发膏的秘方,他绝对不能就此罢休,一定要想个有效的办法把秘方拿到手。至于办法,只要舍得下本钱,总归是有的。他就不信聂大力那么一个毛头小子,会没有弱点?只要找对方法,拿下聂大力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到时候自己就掌握了发网和洗发膏洁面膏的配方,靠着低价彻底把生意都抢到自己来,看柳记出丑,把聂青禾赶走,让柳如归也抬不起头来!

他要让黄记在金台城一家独大,他要让爹和二婶好好看看,自己才是最厉害的!

自己才应该继承黄记的所有生意和产业!

黄记老板是他亲叔,实际是他亲爹,他是他娘和小叔子偷情生下来的,家里人心照不宣而已。他亲爹对他也格外看重,所以养得他有些为所欲为,但是二婶去对他恨之入骨,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总想给他赶出黄家,见天的拿柳大掌柜讽刺他不行。

他才不会屈服!

聂青禾不知道黄掌柜那么多算计,她只觉得高兴,张婆婆是个宝啊,以后不只是勾发网,还可以勾别的啊。

虽然现在人不可能穿针织勾编的外衣,但是内衣、手套、袜子绝对会喜欢的。

聂青禾带人直接回小院儿,让张婆子一家住在北屋东间,再让人在堂屋垒灶坑让他们做饭吃。

她和张婆子说好,小屋是东家的,租给他们家住,按照员工价付房租,比市面一个月要便宜三十文钱。另外又预支给张婆子一两银子,让她买米面、给儿子抓药,安顿一下明天还是上工。

张婆子却等不及,“好姑娘我现在就能上工,家里的事情有媳妇呢。”

她原本也是个巧手的,后来力气不行了很多活儿做不动,既然还有一样自己能干的那当然不想放过。

看她那么积极主动,聂青禾就让珍珠去拿一个勾发网的笸箩给她,里面有需要的丝线和大中小三个型号的钩针。

她对张婆子道:“张婆婆您那个发网有地方勾得不大对。”

张婆子:“老婆子晓得呢。一开始拆着学的时候不顺利,摸索了三天才摸索到一点门道。不过后来勾着勾着我就越来越熟练,有些错的地方就能纠正过来,其实我前天就能勾得一模一样啦。”

聂青禾由衷地佩服,“张婆婆真是手艺人。”

只是她有些好奇张婆婆为什么没有及时把正确的发网工艺告诉黄掌柜的人,让他们改过来,这样她说不定也能赚笔钱。

张婆子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聂姑娘,我是故意的。”

聂青禾惊讶地看着她,眼前这位老婆婆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贫寒老婆婆啊。

张老婆子哼了一声,“黄文琦那个混蛋,整天鼻孔看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他何曾正眼瞧过我们?拿了别人的东西让我给他解门道,我要是不帮,他让人一脚就把我窗户弄塌,还说是下雨刮大风自己倒的。我答应了,他就说给我六十斤糙粮,等我做的一模一样还给我十两银子,还让我做管事婆子。哼,我也没那么容易相信他。”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之前勾发网给他家俩婆子看,故意不打结,还有地方勾得不对,要是别人买了去,很容易断线散架。老婆子寻思着,要是发网的原东家先找着我,那我就说清楚,我没把最关键的一步卖给黄家。可如果原东家找不到我,黄家先发现发网勾错了客人要赔偿,让我赶紧想办法给补上,那我小指头拧不过大腿,也只能从命。”

说着她颤悠悠地起身,就要给聂青禾行礼,“多谢聂姑娘给我们一条活路,不带我们去见官,还给我们活儿干,您是好心人呐。”

聂青禾忙扶着她,让她落座,“张婆婆您可千万别这样,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个生意人。找您来也是冲着您的手艺,不是冲着要帮您去的。”

张老婆子也就不再多说这些,怕聂青禾年纪小脸皮嫩受不住,见珍珠把丝线和钩针送过来,她立刻就上手勾给聂青禾看,证明自己真的有用。

张婆子不愧是巧手,那双树皮一样皱巴巴的手此时却灵巧得很,很快就能勾出一个花样循环来,她打了个结,给聂青禾看。

聂青禾赞不绝口,“张婆婆,您真厉害!要说勾发网,那您是我见过最厉害的。”

自己只是把这个技术传授给人,而张婆婆却是看着成品破解了技艺,而且勾得又快又好!

张婆子脸上就露出几分从前被人追捧的神色来,却谦逊道:“就是手熟罢了。”

聂青禾便跟她商量,让她一边勾自己的,还要帮忙教一下新手,到时候负责管理新手检查她们的货合不合格。

张婆子可没想到自己还能被请来当管事儿的呢,连声答应。

张婆子当管事儿的,这个工钱是有定例的,一开始先试用看看能不能胜任,一个月给三百钱,如果胜任第二个月就能五百,以后可以随着出货量增加。

张婆子老泪纵横,双手合十连连感谢,又让媳妇过来给聂青禾行礼。

聂青禾受不了这种场面,赶紧说两句告辞走了。

张婆子望着聂青禾离去的纤细背影,双手合十默默祷祝,然后对她儿媳妇道:“姓黄的还不等咱把发网勾好就给人发货,早晚要被人找上门,到时候他指定要去找咱给他改进手艺。哼,让他做梦去吧,以后咱跟着聂姑娘好好干!”

正如她所言,黄掌柜当天晚上就打发人去找张老婆子,催她赶紧把发网完善起来,结果已经人去屋空。

那破屋子黑洞洞的门窗就跟在嘲弄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