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闷的夏日午后，手机震动不停，催促得比蝉鸣还聒噪。
杨九州擦干额头的汗，躲进树荫下，从百褶裙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被嗡鸣震得发麻。
屏幕亮起，滴滴嘟嘟跳出几十条红色未读提醒：
“怎么还没到？！！”
“你是王八吗？爬这么慢？！！！”
“给你30秒，不出现你来垃圾桶里找衣服吧！”
屏幕里随即发来一张图片，三个绿色大垃圾桶前伸出一只白皙手臂，手上提着一包衣服，随时就要松开。
杨九州瞬间拨出电话，打给屏幕对面的那个人：“程禹我警告你，但凡你敢乱动我东西，我一定烧了你所有的游戏外设！！”
带着几分戏谑的清亮少年音从听筒里传来：“瓜皮！你还剩10秒～”
杨九州低骂一声，加快脚步，蹭蹭蹭的，脚底冒火，走到宿舍楼下，远远就看见树下那个挺拔的身影，提着包衣服，低头在单手敲屏幕。
杨九州百褶裙口袋又开始贴着大腿嗡嗡震动起来，她大步上前，对着那人的腿弯，上去就是一脚。
程禹灵活地扭了下身子，躲开了这一脚，杨九州整张脸撞进了一包柔软的衣服里，憋闷不已。
程禹举着衣服，龇着牙大笑：“搞什么啊？你哥我推掉游戏时间，大老远的给你送夏衣你还不感动！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打完这关，就能升进巅峰前五啊？
现在却被你爸妈薅起来，自驾三百公里，为你送衣服！这是什么样感天动地的情谊！而你，我的瓜皮妹妹！这么泼辣、浮躁！我能跟你一样吗？”
杨九州推开他，抢过衣服往肩上一抗：“闭嘴吧你！”迈步向宿舍楼上走去。
程禹还跟在身后大笑不止：“瓜瓜，你现在特别像那个拾荒的你知道吗？”
她停下脚步：“比你玩个破游戏，趴地上王八爬好。”
杨九州上次见到程禹时，他正戴着全息头盔在玩最近风靡全球的一款开放世界游戏——《封神前传》，动作实在不算雅观。
程禹闻言，打量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刚进化的猴子似的，惊叫道：“破游戏？我靠，你知道这游戏多火吗？《封神前传》！最先进的全息技术，最精美的视觉盛宴！为你带来无与伦比的真实体验！‘我们不止是游戏，更是一场完美的虚拟世界之旅。’”
“去里面学王八爬？”
“我那是在做任务！任务知道吗？去水里捞仙器，那可是仙器，游戏里极品中的极品装备！我，你的哥，天才程禹，现在全服等级排行榜前十，妥妥的天降猛人，你懂个屁！”
“神经，这游戏我玩一周就能杀得你丢盔卸甲！”
“那你去，诶，你去啊……”程禹话未说完，就被杨九州一脚蹬开。
她行云流水地刷开门禁把程禹关在屋外，走了两步回头叫了声：“程傻狗！你游戏里擦干净脖子，等死吧！”
程禹正目送她背影，突然被这一声傻狗炸得满脸通红，不甘示弱地回敬：“杨瓜皮，我等你来送死！”
杨九州从滚烫的室外钻进门，宿舍空调温度打得奇低。她随手扔掉那包衣服，冷冽的空气钻进鼻腔，刺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她跑到阳台，盯着看楼下程禹快步穿过人群，打开一辆红色车门。
他人却没立刻进去，反而若有所感地回头远远冲着宿舍窗口的她，举手挥了个告别礼，动作欠兮兮的。
杨九州用力拍了下窗台，啪一声拉上窗户，上铺舍友探出头问她：“呦，又跟你那竹马哥相爱相杀了？”
“别把我俩捆一起啊啊！！提到他就火大，我要去游戏里杀他八百次！”说着，杨九州径直戴上刚启封不久的全息头盔，按下开机键。
叮咚——《封神前传》游戏启动，上铺舍友的说话声淹没在游戏音效里：“我说，他长那么好看一张脸，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就没对他心动过吗？”
心动？
不好意思，她只想杀！
轻薄的全息头盔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戴起来几乎没有重量。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入游戏世界的深海里。
杨九州眼前腾起白光，游戏加载界面开始显现，脚下视野掠过高山大川，重峦峰顶横卧着一个人首蛇身的美丽女巨人。
女人睁开眼眸，静静望着她开口：“欢迎进入《封神前传》，我们不止是游戏，更是一场完美的虚拟世界之旅。”
话音落下，天空中的云雾开始起伏，从中显露出漆黑腾蛇穿云破雾时柔软的身躯。
脚下大地随之沉没在腾蛇洒落的阴影里。
地面浮起系统蓝色的菜单字幕，随着杨九州转动视线，半透的菜单框却一直浮在她视线正中央。
这个游戏利用现今最先进的技术读取脑电波，使得玩家佩戴全息设备时，可以通过自己的想法来进行选择操作，让游戏过程更为简单和沉浸。
她盯着视野正中的菜单设置栏，心念一动，菜单框里弹出了另一张淡蓝色半透明光屏。
光屏上，一条条文字排序，依次显示玩家等级排名。
杨九州注意到排名第九的玩家昵称：禹定九州，60级。
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程禹的账号。
她舌头顶了顶腮，大为光火。
程禹这个神经病，玩个游戏都不忘要埋汰她，把她的名字放自己玩家名称里踩。
她眼瞳往下，瞥见了单独浮动在最下方的自己的个人信息：我是恁爹龙傲九州，18级。
行，她才玩了一个星期，新手18级已经不错了，就是差程禹还远。
这个游戏的等级提升很慢，所以等级间的差距对玩家的影响很大。
每提升十级可以解锁一个技能格，而这个游戏的技能五花八门，可以自由组合。
也就是18级的她只有一个技能，但60级的程禹，已经解锁了六个，光站她面前把技能全都丢她脸上，她就能被直接轰死。
最可恶的是这个游戏死一次，会回到复活点等级清零，解锁的档位也会重新封锁。也因此，开服半年时间，全服最高等级也不过是64级。
但好消息也是，只要她能杀一次程禹，他半年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相对而言，她一周到18级的升级速度真的很猛，按这势头追上程禹杀掉他应该有机会。
这都要感谢她先前在新手村门口捡到了一个大神师父，带着她一路飞升。
杨九州看了眼光屏上排名第五的那个玩家信息：左青，63级。
很不错，师父的等级比程禹高。
她抬手挥散系统菜单，对着那个人首蛇身的女人眨了三下眼，确认进入游戏。
眼前白光一闪，古战场凛冽的风拂面而来，杨九州从冷冽的空调房里掉进满鼻的血腥味中，不由被呛得连咳了几声。
鼻腔刺痛，她下意识捂住鼻子，低头踩了踩脚下软烂的泥土，鞋底半硬不软的，似乎踩碎了什么硬物，戳了下她的脚。
她抬脚一看，一根白森森的指骨碎成了两段。
“你今天上线有些晚，屏息凝神，按左腹虚拟键，打开灵气罩。”站在她身旁的白衣青年淡然开口。
杨九州扭头望去，他身披软甲立于高岗之上，头顶浮动着一行绿色小字：63级，左青。身后是堆叠成山的焦土白骨。
左青目光未曾落在她身上，而是遥望着北方阴翳天空：“开启灵气罩可以隔绝环境风，这游戏感知真实，上线别忘。”
“好！”杨九州打满了鸡血，高声应道，眼睛却被左青身上的软甲反射的太阳光刺痛。
晃眼的光线里，金属的纵向条纹烙在视网膜上。
她闭着眼，条纹仍在眼皮通红的视野里舞动，只得往小山坡下走了两步，又一脚踩断了一根泛着暗黄的腿骨。
她皱着眉睁眼，嫌恶地提脚重新踩上平坦的地面，地面软泥混着干涸的血迹，颜色暗红。
她这一脚又陷了一半进去，泥浆沾染上她的皮革软靴，留下星星点点的印子。
杨九州站稳后，连连依左青所言启动灵气罩的键位，淡黄色光辉环绕周身，那些呛鼻的血腥气终于消散。
她看着眼前淡黄色流光，兴奋起来：“师父，我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是不是正好够用来做大项的升级任务？”
“我们先升练气点吧，做一个新手练气任务——度化古战场亡灵。”
杨九州转头同左青一起眺望身后白骨横叠的焦土世界：“我之前查的攻略上说，练气点可以用来升技能等级，但技能等级提升和人物等级提升有什么区别？攻略写的云里雾里的。”
左青闻言，调出自己的技能面板给她看。
杨九州只见左青胸前的虚空中浮起一张长方形浅绿色透明光屏，底下摆着六个圆形图示，图示边缘翠里流金，上面分别绘有火焰、龙鳞、莲花……
这是左青的六个人物技能，她垂头打开自己的技能面板，只孤零零的躺着一个灰边的圆，上面绘着一个铜钟。
这是她现有的唯一一个人物技能，初级灵气护盾：可以抵御五分钟的五行法力的攻击伤害。
左青指了指她铜钟图示上的一圈灰边：“你现在的技能等级是0，练气点也是0，当练气点攒到30后，你可以给这个技能升一级，它的灰边会变成蓝色，技能也会相应变强。”
“也就是人物等级提升可以增加生命值和防御力，还可以增加新技能。而练气点提升可以增加技能强度对吧？”
“嗯，练气点还可以减短你技能读条时间，技能强度分五个档位，我现在已经升满了，所有技能都可以立刻释放，不需要单独读条。方便越级战斗。
你现在的技能等级太低，如果不升练气点，之后的任务关卡过不去。”
“OK，那我先升练气点。对了师父，等级提升有没有快一点的办法？我急着要开技能格，去揍一个讨厌鬼。”
“为什么要去揍人啊？我带你的已经是最快的提升速度了。”白衣青年抬手，掌心浮现一根黄幡，握紧，“我先示范一次，你跟着重复操作。”
杨九州叉腰看青年动作，只见他将黄幡插进双脚下的干净软泥里，战场风吹得黄幡荡起。
黄底幡面上绘满了朱砂符文，一圈圈扭曲向外，比满地血迹更鲜艳。
左青以手结印，口中诵念口诀，黄幡上暗红的朱砂符文慢慢流动起鲜艳光辉，像水波一般。
古战场的风势更猛烈了。
杨九州边记着他的操作顺序，边悠哉悠哉回答他：“我有个特别讨厌的发小，说话贼毒，总是欠欠的。我上个月看到他在玩这个游戏，戴着头盔趴在地板上挥着手，和王八似的。我就想看看到底有多好玩，然后追杀他到退游！”
“王八？”左青转眸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问下去，修长的手指飞舞，结出通天印。
随即他腹部光芒闪耀，在身前黄幡所立的虚空中投射出一张繁复的黑白法阵，是某种比八卦图更复杂的形态。
法阵缓慢旋转着，光影在左青脸上流转，显得皮肤莹白如玉。
法阵中心凸出一个山包一样的绿色虚拟键位，但左青没有按下去，反而停下动作，拔出黄幡，塞进杨九州怀里：“试一下。”
黄幡朱砂上流动的血色光泽暗下来，身前繁复的法阵随之消散。
杨九州应声接过黄幡，重复左青刚才的动作，开始完成今日份的新手任务。
很快，脚下黄土中干涸的血液开始涌流，血中冒出森森黑气哀嚎着向她身边扑来。
杨九州抬手将黄幡深插入脚前粘稠的泥土中，以手结印，诵念口诀。
黄幡上朱砂符文再次流转出鲜艳的光泽。
“放技能，开灵气罩。”左青出声提示。
杨九州指尖按上左腹，一个浅浅的绿色虚拟按键浮现在她指端。
随着她按下按键，温暖的淡黄色光芒笼罩住她，形成了一圈初始灵气罩，罩上流转的光芒不断向她四肢送来暖流。
杨九州恍然觉得在这死寂沉沉的可怖环境里，她却置身温泉SPA，周身舒适放松极了，她舒坦地喟叹一声。
泥泞暗沉的大地被这光芒照耀，钻出一缕缕黑森森的怨气，如繁密的触手，扭曲缠结着向她而来。
“定神！”左青又叫了一声，打断她飘飘然的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