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眉一路上都在想奚明亚为什么知道儿子跟谢红珍的事。
中途还跌了一跤。
老胳膊老腿疼的呀,她又气愤,又委屈。
回屋看到周威顶着猪头,翘着二郎腿听广播,火更是不打一处来。上去摁掉开关,往他胳膊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你爸还没回来?”
“回来过,又到许伯伯家谈事去了。”
“妈,怎么样,收拾她没?”
他不说还好,一说,欧阳眉今天受到的闲气和憋屈全撒他身上了。
“还收拾她?我收拾你。”
“说,你是不是还在跟谢红珍来往?”
听到谢红珍这个名字,周威兴奋微敛,眼神心虚躲闪:“怎么突然说起她?没来往啊,你不是不许我娶她吗?我跟她早就不来往了。”
“撒谎。”
知子莫过母。
周威一撅屁股欧阳眉就知道他憋什么屁。“你最好现在交代清楚,不然事情闹出来我看你怎么办?”
周威最烦父母管他。
心虚很快被不耐烦取代:“说了没有就没有,你怎么那么啰嗦,烦死了。”
“你什么态度,你就是这么对你妈的?”
“我又怎么对你了?”
“我被人打你不替我报仇还训我,谢红珍都多久的老黄历了,还拿出来念叨,你是我亲妈还是见不得我好的仇人啊?”
欧阳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明白,小时候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怎么不护着他了?
下班进屋知道他被奚明亚勾着送上门找打,立马就要去找不识抬举的奚家人算账。
只是丈夫周广申拦着不让去。
说这不是啥光彩事。
如果因为亲事谈不成就去找人麻烦,影响家里名声,叫人以为他们要仗势欺人。
等丈夫一出门,欧阳眉还是马不停蹄找说法去了。
自己擦不完的屁股。
受不完的气。
听不完的埋怨……
落儿子眼里却是不护着他,不是亲妈?
欧阳眉气得嘴唇颤抖。
真想调头就走再也不管。但再气再痛苦,都不能不管。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她绷着脸,决定说得更直白些,“谢红珍敢举报继父亲妈,她这人很没有底线。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闹出什么事,你爸保不住你。”
周威撇嘴。
哪有那么夸张?
从前那么多次都说保不住,不照样没事吗?
“那奚明亚呢?”
“妈,你帮我把她娶回家里,我保证以后不让你操心,她敢看不起我,我偏要让她嫁过来好好折磨她,让她付出代价。”
欧阳眉见他不当回事。
心里涌出浓浓的悲哀和挫败。闭目,深呼吸,“别想了,这事不成。”
周威错愕。
欧阳眉:“她知道你跟谢红珍的事。”
周威瞪大眼,惊住了,“什么?这个她也知道?”
“也?”
周威:“……”
面对亲妈紧逼不舍的目光,周威心里乱糟糟的,语气依然不耐烦:“就,就十年前那事,她也知道。”
欧阳眉茫然。
这些年周威闯的祸太多了。
尤其是男女关系上的,她帮着擦屁股的次数太频繁,以至于第一时间欧阳眉压根没想起来是哪一桩。
好一会儿,她终于记起来了。
表情顿时变得凝重,“她从哪儿听说的?当年知道的那几家咱们都拿钱让他们闭嘴了,那女同学也安排到镇上当老师……”
等等,有一个人知道。
就是将周威扒干净五花大绑吊在公厕柱子上的人。
“我明白了,是奚苏华干的。”
“好你个奚苏华,好你个董桂花!”
难怪自己主动示好露了结亲的的意图,董桂花完全不接茬。
欧阳眉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这脸,是真的丢大了。
周威却有自己的看法。“不,妈,肯定是奚明亚干的。”
“胡说。她当年才八九岁,哪有那么大能耐把你打晕吊起来。”
“她真的有,今天她用两根手指就把我手腕差点捏断了。”
“……不是喊的人?”
“……”
周威摇头,“就她一个。”
他小看奚明亚了。
那抬手踹腿看着软绵绵,花拳绣腿似的,落身上就是一座山,就是化骨掌,掌掌打得人吐血。
下午他也以为当年是奚家人在场。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分明就是奚明亚知道的比别人都多。
“……”
母子俩面面相觑。
一时间,屋里安静得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周威大概意识到什么,突然坦白:“妈,谢红珍有我的孩子。”
“啪!”
“那你还敢娶奚明亚?也不怕她把你搞破鞋的事嚷出去,送你一颗花生米。”
“……”
周威这次没敢狡辩。
他想娶奚明亚不是为了情啊爱啊。
纯粹是学历长相都拿得出手,让他有面子。
加上奚苏华两口子都是棉纺厂工人,他觉得家里能拿捏对方,任他予取予求。没办法,谁让谢红珍最近正闹着呢,非让他把孩子带回来认祖归宗。
棉纺厂外各方面不错的姑娘,人家能忍气吞声?
这才盯上了奚明亚。
说白了。
想要的太多。
美人想要,面子想要,孩子也想要!
就是算差了一点。人家平日不声不响,内里竟是长了獠牙的,狠狠给他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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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广申黑着脸想了一宿,第二天就催欧阳眉赶紧把周威和谢红珍的事办了。
还叮嘱不许再去找奚家闹。
欧阳眉不情愿。
周广申无奈,险些破口大骂:“找什么理,你有啥理?你晓得她知道得多你还闹,生怕日子过得太好是吧?人家早就知道了,也没往外传,证明奚苏华一家不想沾你儿子的事。你这会儿再闹,别把人逼急了给你和周威贴大字报。”
欧阳眉大惊:“他们敢?”
“凭啥不敢?你不给人太平日子过,人家还得让着你?”
“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官太太了?啥年代了,欧阳眉!你再这样糊涂,咱俩离婚,你跟儿子过。”
欧阳眉顿时慌了,“听你的,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她嘴上应得爽快,实则拖拖拉拉。
不找奚家麻烦她做到了,但让周威跟谢红珍结婚这事,欧阳眉满心不情愿。
那姑娘心狠啊。
为留城登报断亲不够,还把爹妈全举报了。爹不是亲爹,妈总是亲的,弟弟总是亲的吧,人家不管,扬言为了革命大义灭亲。
欧阳眉哪敢让这种脾性的进门,当年就找人给她报了下乡。
没想到她运道好。
就分配在周边农村,这跟没下乡有啥区别?
还跟周威搞出孩子。
还不是一个!
养着一个,肚子里揣着一个……
周家鸡飞狗跳,愁云惨雾。
始作俑者的奚明亚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清晨,隔壁院子的公鸡开始喔喔打鸣,一家子陆陆续续起床。
洗漱完,奚明亚就到副食品供销社取昨天定好的肉和鱼。取完又跑到城郊集市买了几根莲藕、三条丝瓜,两个大南瓜。
而家里几个,擦桌的擦桌,掸灰的掸灰,连院子都全扫了一遍。
整个拥挤杂乱的六号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哟董大炮,你们家转性了啊?”
“怪稀罕的,不专门扫你们家门口那一小块了?”刘桂花揶揄。
董桂花今天没变炮仗。
对着老对头虽没个笑脸,但也没针尖麦芒,满面喜气藏都藏不住。
“新女婿头回上门,你们就跟着占便宜了,明儿个可别想我帮你们扫院子。”
六号院不大。
方方正正的院子东角加盖这家的灶房,西块盖那家的,每家门前还围上一小段种蒜葱,配上牵得乱七八糟的晾衣绳,所以整个院子就显得乱糟糟。
尤其是水槽那一块。
大家刷碗刷锅都在那儿,有的讲究点,会清理干净,有的人譬如刘桂花,每次刷完自家的抬起屁股就走人,水槽和石板的垃圾,污渍从不清理。
时日一长,难免脏乱邋遢。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大伙儿炒菜用油都靠“滴”来计算,再邋遢也很有限。
刘桂花撇嘴。
就你有女婿,显摆啥显摆。
“那的确沾你女婿的光了。董大炮,你们家大丫连周厂长家的都看不上,那公安条件得多好啊,让我见识见识呀。”
“着什么急,人来了不就知道了?反正比你家二女婿强。”
董桂花看看干干净净的门框格子窗,满意地点点头。
刘桂花:……
嚯,今天她还真就不出门了,非得看看那小伙子哪里强。
差不多九点左右,谭乐生到了。
推着自行车进院子便受到了来自各方的目光洗礼。
“董大炮,这是你女婿吧?”
刘桂花上下打量谭乐生,边打量边发出啧啧声,“小伙子,听说你是公安啊,多大啊,咋选进去的?”
看着跟学生差不多。
这年龄能进公安局,怕是家里长辈关系厚,不好,董大炮又要得意上了。
谭乐生一张娃娃脸。
脸上稍微带点笑就露出一对酒窝来,无害,亲和力强,没这个年龄常有的这样那样的犟种脾气,看着就特别讨人喜欢。
刘桂花都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收敛了刻薄,温和亲切到陌生。
“你这个头跟奚家大丫倒是挺配的。”
谭乐生说自己二十五。
别说刘桂花瞪眼,朱大姐、蒋大爷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男同志只看脸的话顶多十七八岁。
皮肤比一般男同志白,没胡渣,好在五官硬朗正气,没有过分阴柔。否则娃娃脸配上没什么棱角的五官,肯定要被人说成二椅子。
“小谭公安,先进屋坐。”
董桂花出来迎人,伸手要接谭乐生两手拎着的东西。
“阿姨,有点重,我自己拎就好。”
“小伙子,你这都带了些什么啊?”朱大姐盯着袋子,好奇问。
谭乐生笑笑,“一些酒什么的。”
奚明美奚明春正好端着花生和胡豆出来,“刘阿姨,朱阿姨,蒋爷爷……吃着玩儿啊。”
龙凤胎姐弟好奇地看着谭乐生,以及他手里的袋子。“妈,先让姐夫把东西放进屋啊。”
一开口就是很突兀的“姐夫”,不用看就知道是奚明春那个臭小子。
董桂花脸一黑,瞪了皮猴似的小儿子一眼,转头看向谭乐生:“臭小子是明春,家里的老四。”
“旁边那黄毛小丫头是老三明美。”
“走走走,咱先进屋。”
“进啥屋,你屋里那点位置都不够我们挤的,让小谭在院子里跟大伙儿聊聊天呗。”
“嗯,喜事大家一块乐一乐。”
“大丫呢,咋没出来,不会是害臊了吧?”
“去去去,吃你们的花生胡豆去,今儿个不许捣乱啊,不然你们家谈喜事时我也去你们屋里当柱子。”
这话逗得大伙儿嘎嘎乐。
“成,不捣乱。”
话是这样讲,刘桂花却没回屋,时不时往奚家堂屋里看一眼。
边看边跟朱大姐念叨,“他们家这新女婿不懂事啊,头回上门也不带个长辈在身边,一会儿谈彩礼嫁妆他自己上?”
“那就惨咯,这小伙子一看就腼腆好说话的样子,估计要被董大炮敲一个大竹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