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不是」

“哦……这样啊,哈哈。”颂希干枯地笑了两声。

笑完,她当即在脑中对着兰波抱头痛哭:“完蛋了兰波,我还有救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兰波:“小希,介于你刚刚给了他一铲,所以我的建议是先安抚他的情绪,不要激怒他,拖延时间,等到警察来找我们。毕竟,高中同学是不会杀高中同学的。”

听完狗子的建议,颂希点了点头。

很正确,很理智。

不过,显得有些多虑了。

因为宋安旭似乎完全没有打算生气。

颂希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默默把铲子收到身后,挪了一步,放回锅里。

发出十分尴尬的“当啷”一声。

“我刚刚不是想打你,你别误会。”颂希说,“我回家习惯挥舞一下铲子以祈求灶神保佑,你正好站在那里了,我没收住。”

兰波:“?”

宋安旭敷衍地笑了笑:“吼,这样啊,原来是你们那里的习俗啊。”

颂希:“嗯嗯。”

……

“你们那里”?

宋安旭正在打量着她的公寓。

狭小的面积,一览无余。颂希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居住的环境。”宋安旭说,“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颂希:“住不起的好的呗,还能怎么样。”

宋安旭恶劣地哈哈笑起来,像是调侃,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这个小房子,你翻个跟头都能一脚踹到窗户吧。”

颂希:“那我不翻跟头不就行了?”

“还有,这是什么?”宋安旭斜眼瞥向她床上的衣服,“你就是这样生活的?”

颂希火了:“我在我自己的床上丢个衣服关你什么……”

兰波:“小希,注意语气。”

颂希:“……就,反正不关你的事吧。”

宋安旭眯起眼睛:“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的本身是这样的人。”

颂希:“我哪样了我?”

“没什么。”他调转了话题,“我们是来自于一个地方的同学,对吧。”

颂希:“对……”

“我们的故乡,也就是之前被反进化派当作据地的远东废城区,在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你作为其中的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

颂希:“……”

她真想问一句,大哥你到底咋了,说话吹胡子瞪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什么贵族学院呢。

他继续说:“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出现在了这座城市里,又凭什么进入了这座城市。”

已经是完全听不懂的程度了。

是在嘲讽乡巴佬不该进城吗?

可是能在老家认识她的人,有谁不是乡巴佬?

乡巴佬到底怎么你了?

“你自己不是吗?”颂希说,“宋安旭,就算你的爸爸是铁路局的干事,就算你上学的时候觉得哪个向你表白的女生都配不上你,可是现在我们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

看起来,宋安旭并没有打算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颂希面前:“你自己不能回答吗,颂希。”

“……”

颂希微微抬起脸,盯着他的眼睛。

时间隔得太久远,给过往的所有事物都上了一层滤镜。可是,他穿着城市里的年轻人经常穿的那种防水材质卫衣,耳朵上几个看起来很痛的环,嘴唇上也有一个,完全就是现在进行时的样子。

被漂成最浅的颜色的刘海下,那双眼睛一直在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她。

跟她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僵硬地叫她的名字。

……

好奇怪。

阴冷的表情只是在脸上闪过一秒,他便转换回了原来的那个笑容。

“我的意思是,我们认识很久了,对吧?”宋安旭歪了歪头,语气像是在闲聊,“从高中开始,有多少年了?”

颂希:“……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宋安旭又走近一步,“我们上高中的时候是15岁,只要把你现在的年龄减去15就好了。”

颂希咽了口唾沫:“我、我不会加减法。”

宋安旭:“……”

他不满地用手指揉了一下嘴唇,看起来似乎不太舒适:“你好像在抗拒我。”

“嗯。”颂希点头,“……你又是杀人,又是仿生人的,现在还自己跑到我家里来,我当、当然抗拒你了。宋安旭,你变得好奇怪啊……”

“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当然了。”宋安旭说,“在这座城市里,所有人都会变的,你没有感觉吗?”

颂希:“没有。”

“哦,是啊,我忘了。”宋安旭说,“你见到他了,所以才得出了这个结论,对吧。”

“他?”

说到这里,宋安旭又往前走了一步。

已经不能再往前了。

被抵在墙角,颂希直冒冷汗,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墙上。

冰冷的墙体,发出细微的数据传输声。

“这还用我说是谁吗?”宋安旭咧嘴笑道,微微俯下身,鼻尖几乎快戳到她,“你最喜欢的那个,你的天才好哥哥呀,当时在镇上,有谁不知道?”

颂希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嗯……

可是,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宋安旭不是说,他不认识江城吗?

“怎么样?感觉他从来都没有变过吗?和以前一模一样吗?就像那个比喻说的一样——白月光吗?”

“我真好奇,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时你拒绝我,肯定也是因为他吧?”

颂希:“宋安旭……”

“啊,好吧,跑题了,这个或许不是太重要。”

他一下子直起腰。

颂希禁不住长出一口气。

“兰波,警察怎么还没来啊!”

“我在催了,我正在通讯轰炸警察局,小希你再坚持一下!”

坚持……

她要坚持不住了啊!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不断顺着他的表情,他的话语,他的动作传来。

传到哪里?

传到她的直觉里,她的第六感里。

然后隐隐约约,窃窃私语,告诉她一些事情。

“说起来,颂希,你想家吗?”宋安旭问。

“想肯定是想……”颂希难耐地移开目光,闷声道,“可是已经没有了,所以想也没有用。”

“没有了吗。”宋安旭说,“嗯……其实也不一定。”

颂希皱眉:“什么叫不一定?”

“你有自己回去看过吗?”

“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怎么会没看过。”

“那里现在怎么样?”

“我走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人了,现在应该也只剩废墟和污染吧……”

“你亲眼看见的?”

“当、当然了……”

宋安旭用稳健的步伐踱着步,裤链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在他的体态下,显得格格不入。

他回过头:“有意思。”

盯着他的动作,颂希不敢回应。

“其实,颂希,我也想家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具体的位置,我好回去看看?”

颂希皱眉:“我们的镇子,你不记得在什么地方了吗?”

“不记得了。”宋安旭说,“毕竟,我比你离开得早,我的父母也死在了迁移的列车上。后来规划又改了那么多次,我找不到了。”

颂希悄悄睁大眼睛:“你的父母都死在那里了吗?”

“嗯。”

“可是……”

可是什么?

那个遥远的下午,宋安旭没来上课,空空荡荡的座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贺卡和鲜花。班上的朋友告诉颂希,他的父亲被愤怒的铁路工人活活打死了。

放学时告诉江城这件事,他只是浅淡地说:“一切总会开始的”。

“可是什么?”宋安旭问。

“没什么。”

没什么吗?

……

“宋安旭。”

看着他,颂希紧张地捏紧拳头,缓缓开口。

“你……真的是你自己吗?”

“仿生人被人为操控的代价更小,也更容易。一旦处于不同的阵营,就会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

江城是这么跟她说的。

那么,如果宋安旭是仿生人的话……

闻言,他愣了一下。

“当然了。”随即,那张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个问题而已,你不能告诉我吗?我们可是旧日的同学啊。”

看着他的眼睛,颂希瞬间认定了这个猜想。

就是这样!

其实早就该猜到了才对……

眼前的这个人,只有宋安旭的皮囊,和小部分没有完美融合的记忆。

——他是一个仿生人,他并不是宋安旭。

那么,他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你到底是……啊!”

“宋安旭”再次将她死死逼在墙上,伸手抓住她的右手手腕,摁在墙上。

“我们的故乡,究竟在哪里?”

“你不能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吗?”

手腕几乎要被他捏碎。顺着脉搏,暗蓝色的光芒一呼一吸,随着心跳疯狂地闪烁。

“这里是你的终端,里面有你的芯片对吧?你只要把那串你一直想回去的点位数据告诉我就好了啊?”

颂希咬紧牙关。

“你的‘故乡’,究竟在哪里啊!??”

“咔!”

像是应激的野兽,颂希反握住他向脖子伸来的手腕,毫无章法就是一口!

猛烈的牙齿咬合下,传来金属碎裂的声音。

鲜血迸溅。

看着皮开肉绽的手腕,“宋安旭”并没有惊恐,而是发出一声冷笑。

里面露出了彻底损坏的芯片与丝线。

“?%#&*@……”

他好像说了什么。

颂希没听清。

因为“宋安旭”的身体,正在变成一堆霓虹色的像素块。

他扭曲着,晃动着。

然后,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