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年愣神的瞬间,他已经走到她身边。
封怀脸上冷峻,瞧了眼她身边的男生。男人最了解男人,什么坏水心思,一眼就能看懂。
他朝温年走近了一步,神情比往常沉:“不是说好一块吃饭?”
开场白来得突兀,温年几分讷,隔了两秒才悟过来,他这是在帮她解围。
她看向路向遥,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包:“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路向遥感受到男人弩张的气场,登时有些不冷静,迟疑了会问:“温老师,这位是你的谁啊?”
过分直接的问题,让温年招架不住。
如实答,路向遥不轻言放弃,可要是说了什么让人误会,有损封怀的名声。
封怀挑了下眉梢,好整以暇看她。
权衡下,温年想起了许灵的话,多加了个前缀:“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小叔叔。”
她说得极其坦诚,封怀自顾懒笑一声,尾音浮着,听不出情绪。
行,好歹这次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
温年话说完,也不想再掰扯下去了,拽了封怀衣袖一下,两人离开。
街上,烟雨蕴凉了夏风,丝丝柔柔的风微扬起她杏黄色的长裙摆。
两人并肩走着,温年拘谨,中间隔了一指的距离,封怀撑伞,伞端朝温年倾斜,大部空间都盖住了她,雨滴砸在他肩头上,白衬衫渗进水渍,变得透明。
温年颔首看他:“你淋到了,伞往你那边点。”
“那你能再靠近点不?” 封怀眼神微闪。
温年会意,朝他挪了两步,长裙摆轻晃荡,擦过他的灰裤。
他垂眸看她,勾了勾唇:“这样不就淋不到了。”
空中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他身上的薄荷味,被风熏开,清新好闻。
温年这才想起,歪头问他:“我们现在去哪?”
“不是说去吃饭?” 封怀用低磁的声音反问她。
温年不理解,以为刚刚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直白说:“刚刚不是你骗人的,为了替我解围吗?”
封怀眼尾轻勾,扯了下唇笑:“我这个人,没有骗人的习惯——”
“嗯?”温年茫然。
自打重逢,他骗她的事情还少吗?
“所以呢,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个饭。”他低低说完下半句。
温年看他,咖啡色的眼球深处,透着干净纯粹。
他指了指前面的餐厅,“在那里,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么?”
这句温年听明白了,她眨眼问:“都有谁啊?”
他耐着性子给她报名单:“江醒、齐嘉意,还有一个你不认识,生意场上的朋友,这几年刚交的。”
温年眼珠子一下炯炯,想起记忆中互损的两人,唇角折弯:“是江醒哥和嘉意姐啊,好久没见了,他们还能记得我吗?”
那会封怀时常带着她和他们一块玩,江醒和齐嘉意拿她当亲妹妹,两人吵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她还会想法子劝架。
在她有限的美好记忆里,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封怀撩了下眼皮,意有所指:“温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忘性大……”
“没、良、心。”
最后的三个字,往咬重了说。
被猝不及防的细数罪状,温年石化片刻,想反驳自己记性不差,转念又想起重逢那天的装不认识,心虚地噤了声。
进了餐厅,封怀和服务生交代了一句,取了干毛巾递给她:“脖子上湿了,去擦干了。”
温年这才注意到裸露在外的脖子凉飕飕的,应该是收道具的时候淋到了雨滴,她接过后,去了趟洗手间。
封怀跟她报了房间号,自己先进了包厢内。
江醒伸着脖子张望,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那姑娘呢?”
封怀让服务员撤了冷菜,又重新点了几样,“你等下少说话。”
江醒:“……”
他骂骂咧咧:“牛批,你还怕我吓着人不成,你真该去照照镜子,瞧你那不值钱的……”
“狗、样、子。”最后三字咬牙切齿。
整场安静的印京霁,接了个电话,说了两句,拿起外套往外走:“我先走了。”
封怀看了眼桌上的空酒瓶:“还认得回家的路?”
印京霁从背后招手:“有人接。”
温年进来后,乖巧地叫了江醒哥和嘉意姐。
齐嘉意拉着她叙旧,问她近况,温年侧着脸,和齐嘉意说话,嘴角微微牵动。
中途菜上了,封怀怕她饿,让她先吃点东西。
温年在洗手间的时候解了马尾,发圈不知道掉哪去了,及肩的头发不长不短最是尴尬。
她拿起细筷,一低头,头发擦过颈窝,总是吃进嘴巴里。
封怀低眼凝她,溢出一句:“今天可没领带了。”
他今天穿了件休闲的白衬衫,确实不用搭领带,最后还是齐嘉意从包里找了根发绳给她。
温年忙了一天,确实是饿了,她低头吃东西,思绪一飘,去溯源有关领带的初始。
当时左宁大学办活动,封怀被新闻系的老师推出去做主持。
封怀在左大很有名气,皮相出众,一身笔挺西装主持时,更是迷倒万千少女。
那会新闻系有个传闻,要是能要到男生的领带做纪念,离拿下他就不远了,大抵跟言情剧里要衬衫第二颗纽扣的是一个意思。
活动结束,正临期末考,他们几人去了左大附近的甜品店,江醒和齐嘉意冷战了一段时间,正有一腔没一腔的说话。
温年埋头做题。
封怀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本书,骨节匀称的指腹翻阅着。
阳光轻扫过沙发座椅的一角,上面放着温年的习题册和他解下来的茶绿色绸缎领带。
中途有两三个女生过来搭讪,还有明目张胆管他要领带的。
温年愈发没心思写题,心里涌出了涩酸的荒谬感,她咬着笔帽,偷偷瞄他,想看他怎么处理。
拒绝一次两次后,封怀眉心渐渐拓出烦躁。
他蓦地将目光垂到她身上:“是不是吵着你做题了?”
温年心虚,埋下头不说话,几秒后又明白过来,他是想拿自己做挡箭牌。
温年配合着,软糯说了声:“有点。”
封怀敛笑,看了那女生一眼,仿佛在说‘你吵着我家小朋友做题了’。
那女生羞窘,意识到自己唐突,话都没再说一句的逃离。
江醒憋不住:“封怀你个招蜂引蝶的狗东西,还利用人家小姑娘,臭不要脸!”
封怀神色寡冷,百无聊赖地翻了一页书:“你要脸的意思,是来者不拒?”
齐嘉意瞪了江醒一眼,恶狠狠蹦出两字:“渣……男。”
江醒立马怂了:“不是,七加一,我是这个意思吗?你就听封怀那狗东西挑拨。”
甜品店的透明玻璃开着,檐下挂着的手工贝壳风铃,轻轻荡晃曳动,有风轻卷进来,吹乱温年的额发。
她抬手重新扎发尾,糖果色的电话线发圈被她一扯,直接断了。
温年看着断了电话圈,愕然自己的力气大,顺便在心里问候了一遍粗制滥造的商家。
额发散乱贴在脸上,黏糊得不舒服,她求救地看了眼封怀:“小叔叔,你那里有发圈吗?”
“……”
封怀顿了下,一脸没撤:“我哪有这玩意?”
齐嘉意那会剪了短发,身上也没带。
封怀拿起那条领带,问她:“用这个行不行?”
温年那会正好穿了件墨绿色的泡泡袖连衣裙,还挺搭的,她思考了两秒:“这个要怎么扎?”
“我帮你?”他问询。
温年点了点头。
封怀撩起她的头发,指腹熨过颈窝的刹那,一股暖灼淌进她心里,像温澜潮生,席卷而来。
他把领带当成了发带,替她束好了头发。
窗外风铃声清脆,桌上的草莓蛋挞香甜,还有江醒讽刺他双标的声音。
心脏沦陷之际,她听见江醒说:“你还真是二十四孝好长辈。”
他笑了笑,淡淡回了一句:“应该的。”
温年拿着蛋糕的手顿了顿,沾上奶油的舌苔微涩,苦得胸腔隐隐泛酸,蛋糕卡在喉咙,再也咽不下去。
没有偏爱,只是长辈间的照拂。
她视线望过去,男人下颌线条利落清隽,骨相硬朗中偏带疏离。
明明近在咫尺,偏偏不可逾越。
后来,她再不期待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