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陆一帜要给她什么,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总之,江玿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校车停在杏川大剧院门口,大家三三两两结伴往剧院里走,带队老师看票清点人数,和工作人员寒暄几句,赶在开幕前也找到位置坐下。

高雅艺术进校园,旨在培养学生的审美情趣和艺术鉴赏能力,也丰富了校园生活。

社长给他们买的这出话剧是根据当地知名企业家亲身经历改编的创业故事。江玿在车上查了评分,看了简介,刚落座时还兴冲冲地和旁边的陆一帜说“一会儿别打扰我”,看了不到一半,昏昏欲睡在座位上,用手臂拱拱旁边的人,“在演什么?”

陆一帜目光聚焦舞台,很无直白地说:“看不懂。”

“那你看这么认真?”江玿打了个哈欠。

“我在走神。”

“你觉得这个有意思吗?”她在问他对话剧内容的评价,话外之音却有另外一层意味。

陆一帜听出来了她想走,“我们走吧。”

毕竟她刚才在车上查评分的时候,看到有人打了一星,还写评语说“第一次看戏被烂到中途离场”。她觉得高雅艺术再烂也烂不到哪里去,没想到人家说的是实话。

也没想到陆一帜上车前那句“万一是我们后悔呢”一语成谶。

江玿抖擞起来,“走!”

猫着腰离座,顶着众人好奇的眼神,愧对卖力的演员,这两个人在观众席上悄悄开溜。

剧院里只有舞台上的光亮,映照在观众眼里,人人都是瞳孔发光的猫咪,像片混沌又诡异的星河。

迈着台阶,一步两步,江玿做贼一样把腰弯的很低,陆一帜却大大方方又松松散散地手插口袋走出去。

数不清大概走了多少级台阶,登顶要到大门,江玿回头确认陆一帜的距离。

站在门边的工作人员小声问:“要出去吗?”

江玿点点头,也小声说是的。

却不料将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手腕被人握住了。

江玿先是挣了两下,嘴上说:“陆一帜,你干嘛,反悔了吗?”

然后缓缓转过头,顺着擒住手腕的那只手看过去,才发现不是陆一帜。

赵逾面带笑容,坐在最后一排的过道边。他没有装作意外地说“嗨”或者“好巧啊”,反而吃惊地问:“你要走了?”

他还说:“刚演到这个老总创业未半呢!”

江玿尴尬笑了两声,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转了转手腕对赵逾说:“这么巧啊……你也在这。”

人在尴尬时是会下意识跑进舒适区域里的。江玿扭过头,将身后的陆一帜视为她的舒适区域,干巴巴笑着,还像下楼热身遇见邻居一样,以平常的口吻问他:“你说巧不巧,哈哈哈!”

陆一帜却站在她身后的两级台阶下。背着舞台光源,手伸进口袋,一身休闲,又仿若寒光四射镀成他这尊冷冰冰的身躯和那张臭到不行的脸。

巧合太多,很难不让人疑心来者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到底,还是课太少课余时间太多。不然赵逾也不会三天两头往江玿眼前钻,更不会无孔不入地像只勤劳俘获的小蜜蜂。

陆一帜看他很烦。

赵逾站起来,爽朗又活力四射,自顾自说:“那我们走吧。”

落后后面的陆一帜走上来,为这场看似“不期而遇”的意外开路。

工作人员拉开门,修罗场见到天光,看好戏的人似乎也豁然开朗。

走出剧院,外面阳光炙热。

在江玿单方面的尴尬交流和赵逾单方面殷勤的沟通里,始终扮演旁观者的陆一帜站在一边。

江玿向他靠近一步,赵逾就向江玿迈进一步。

陆一帜就像个风筝线盘自动收线,收到江玿退无可退,没了后路。她的手臂挨着陆一帜,然后挥起手掌放在自己面前,在自己和赵逾之间格出一点社交的空间,她喊着:“停停停停,你别过来了!”

一张嘴停不下来的赵逾顿住,也跟着闭了嘴。

陆一帜事不关己的模样松动,低头瞥去一眼。

江玿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话剧。”

“高雅艺术进校园?”

赵逾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之前没看出来你也有这种高雅艺术啊。”江玿干笑两声。

“我是看你——”

意识到不妥后,赵逾主动噤声。

沉默蔓延的室外,热气被冷氛围浇湿,烦躁滋生。

江玿说:“那不然我们先走了。”

“等等!”赵逾犹犹豫豫,然后指了指旁边和江玿说,“借一步说话。”

江玿先是去看陆一帜,赵逾也跟着她去看陆一帜。三人的会面,陆一帜仿佛是个大家长,得到点头批准,江玿才能跟赵逾借一步说话。

陆一帜眯眯眼,往屋檐下的阴影里迈开一步,发话:“不能走太远,也不能动手动脚,就三分钟,说完回学校。”

他们拉开20米的距离,陆一帜就抱着手站在屋檐下盯着那处。

赵逾借了一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摸摸后脑勺。

“怎么要走了?你不喜欢这出话剧吗?”

江玿回头看看剧院大门,“就……不太感兴趣。”

“哦。”男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啊?”江玿下意识反应。

赵逾说:“我就问问。”

她没说话,手掌摊开放在额头上遮阳,一双眼睛盯着赵逾,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对话中断了,尴尬持续蔓延,赵逾抿抿嘴巴,“江玿,你该不会……很烦我吧?”

典型的绿茶发言,但是今非昔比,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一点就着、爱动手、又毫无同理心的江玿了。

听到赵逾这句,脑子里的下意识反应是:“怎么会!”

末了,真想给自己的嘴巴来一掌。

接着,赵逾又是一番公式化的发言:“我就是想和你交朋友。我看你们每天都热热闹闹的,我还挺……”

他停顿了一下,瞟了江玿一眼,缓缓接上:“挺羡慕的。”

“羡慕什么?”江玿不觉得他们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也没解读出他这句话里的“你们”还包括夏术和梁衡,只当赵逾在说自己和陆一帜,“我那是没办法,陆一帜认生,我得照顾他。”

她说得同样非常直白。话音刚落,脑袋里冒出“可恶”的音效。她跟陆一帜学坏了,直白到给人一记重击。现在竟然当着赵逾的面在炫耀他们的友情,而这位说着想交朋友的男大学生脸色忽的变差,但仍然维持着体面说:“哦,这样。”

江玿点头,“对的。”

“那我们……?”

“我们也可以交朋友啊。朋友也有不同的类型和相处模式,不过我想问你。”她盯着赵逾。

“你问。”

“你是在跟着我吗?这次,还有上次。”

这次是在剧院,上次是在便利店。

赵逾埋下头,日光打在他的后背,勉强蒸发出少年人独有的踌躇。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脚下踢着不存在的石子,支吾道:“我以后——”

“以后不要跟着我了。”江玿直接说,“我觉得很冒犯,也很反感。”

“对不起。”

因为觉得冒犯和反感,面对这声道歉,江玿还没有心大到能当即反应过说“没关系”。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对话该怎么进行,晃悠着视线看到了等在阴影里的陆一帜。他食指和中指并拢,搭在自己的手腕上点了点,是提醒她时间到了。

那是她的舒适区域。

江玿长舒出一口气,开口时把责任全都推给了陆一帜。“时间到咯,我要走了,陆一帜一直在催我。”

张开手臂,模拟滑翔翼,她在阳光下飞奔到另一处阴影中,最后一步,跳到了陆一帜面前。

“走吧!”心下松了一口气,连语气都雀跃了几分。

“他呢?”

他难得好心地顾到其他人。

江玿说:“他想静静。”

陆一帜转身,嘴角不可捉摸地扬起弧度,被江玿偶然捕捉。

走在阳光下,不发烫的温度让这一天的糟心事都变成虚无。江玿背着手一蹦一跳,问陆一帜:“你笑什么?”

他睁眼说瞎话:“我笑了?”

“不,你哭了,”她说,“哭得特别高兴。”

他们从剧院出来没回学校,拦了辆车去了当地的建材市场。

生活气十足的市井小巷,各店铺门头从以前的一家一个样到如今统一了样式,街道干净不少,秩序也紧跟着进步。

陆一帜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

江玿伸了个懒腰说:“带你找找小时候的记忆。”

当然,这是胡扯。

她主要还是把他当作免费的劳动力、拎包工、以及可靠的伙伴。

“你得珍惜。”江玿对陆一帜说。

他大少爷的作派难得觉醒一回,站在接地气的店门口不肯进去,等江玿看完了出来才问她:“珍惜什么?”

“我身边的位置啊,”她努起嘴,高傲起来,“现在可是有人在觊觎这个位置,还在羡慕你的身份。”

他问她:“你身边是什么位置,我又是什么身份?”

闲来无事看起中国结的江玿怪异地把手收回,直白地思绪无法提供能够脱口而出的答案。

她犹豫了,他却乘胜追击。

“什么身份,你说说看。”

“江玿?”

“为什么不说话了?”

指腹沾了点灰尘,她用手抹掉,又将两掌拍了拍抖去那些碍眼的污渍。

江玿暴躁起来,“别吵!我还在想!”

想了一路也无果,他烦人地追问了一路还乐此不彼。

从建材市场步行到几百米外的花鸟市场,他们停在花店商家的摊位门口,江玿在挑花,陆一帜在好奇。“你想出来了吗?”

她的手指曲起抵住下巴,沉思中,主动屏蔽了陆一帜的信号。

花鸟市场的花材不如花店里精修过的那些枝叶好看,江玿说要装点新屋,店家推荐了几种花,她大手笔的全部买下,转过身把拎花的重任交给陆一帜。

但陆一帜看起来不太乐意,因为她一直在回避问题。

江玿也纳了闷了,平时寡言少语又爱装酷的陆一帜今天这么细究两个随口一提的问题,好像不问出个所以然就不罢休了一样。

看着他一贯很臭的脸,江玿忍住公共场合骂人和翻白眼的冲动,只想绞尽脑汁来整他。

所以当陆一帜又催了她一遍的时候,江玿说的很干脆,也有点大声:“你是我绝无仅有、死心塌地、帅气多金的霸道老公!行了吧!”

绝地反杀。

太行了。

陆一帜懵住,但脑中的弹幕还是飘过这三个字。

路人被大声的宣告吸引驻足,爱凑热闹的大爷大妈也乐呵呵看着这对年轻人,店家老板娘秉起笑容,把绿色和蓝色都很明显的亚克力牌往前一放。

陆一帜还是懵的。犹如火山喷发一样的爆炸性信息在脑中铺散,他的嘴巴还是条件反射地询问:“你说什么?”

他绝非没听清,也可以认定存在再过一遍瘾的坏心思。

江玿如他所愿,笑眯眯道:“老公,辛苦啦!”然后自如地向店家那块亚克力牌偏了偏头,说:“快!”

他不解。

扭头去看对上老板娘温和的笑,还有举高的亚克力牌,然后听见老板娘说:“一共257,零头抹掉,算我随的份子,250吧,微信支付宝都可以哦。”

“感情真好,少年夫妻很不容易吧!”

“……”

陆一帜当下有点失语。他觉得他反常到像二百五,但为了老板娘的那句“感情真好”,他又情愿买了单。

购入油漆和刷子,还有建材市场里常见的围裙和手套,再去花鸟市场买了花。江玿说把这些东西送回家。

坐在回家的车上,畅通无阻,一路绿灯。江玿才想起来问陆一帜:“你下午有课吗?”

刚才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身份的事显然被她忘到脑后了,不算趁人之危,但绝对是趁火打劫。收了免费的劳动力,占了一声“老公”的便宜,还不用自掏腰包的血拼,江玿对这一趟偷溜出剧院的行程非常满意。

这个时候,她得了逞,对他的态度又回到原来的样子。“陆一帜,你有没有课啊?”

她在问他,他吹着窗户缝里闯入的自然风醒了醒神,在回想。

与此同时,梁衡发来消息:「人呢?」

陆一帜恍惚地说:“有课。但是忘了。”

她激动地坐直,他没什么所谓地说算了。

江玿也不是什么劝学大师,更不会有愧于他的内疚。听他说算了,也就真的算了。

陆一帜记起网络上传播过一个老师发言,说是允许学生逃课两次,允许比课程更重要的事情发生,比如楼外的蒹葭,或者窗外的月亮。

出租车行驶在道路上,弯弯绕绕从主干道驶入小路。

现在还不算晚,落日晚霞没有到来,霓虹也尚未营业。可那颗心像摇晃的灯泡,陡然亮起,比起蒹葭或月亮,前路有更让人期待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多多,再隔日更几下子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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