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莫忘派人将付南书幸还得以归京的消息上书到宫中,晡时皇帝就派身边的张公公传了消息,叫傅婉于次日早朝面见皇帝。
于是乎次日天一破晓,傅婉便穿上了一身戎装,跟莫失莫忘二人一同入宫领封赏。
初秋八月早放的桂花撒了一地的白,穿过层层宫道,就到了紫宸殿口。
文武百官位列殿两旁,场面庄严肃穆非常,却仍是有着言官不时对傅婉投以打量的目光,而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嘴舌。
好在这里没有江时韫,傅婉松了口气。
但这朝堂上风云诡谲,她要不引人注目也是不可能的。
在来时她就有各种旁敲侧击,总算弄明白了这付南书如今的处境。
几年前北颐新皇登基出兵北颐,彼时的北颐朝中并无能将。
付家是世代的武将世家,但家主定国公付琛也就是付南书的父亲,年岁已高,身体早就难支,再也吃不起打仗的苦。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高过主祸必降之,付家也亦然,不仅兵权尽数被收缴,还面临着文武百官的道德绑架。
于是付南书一个女儿家便主动站了出来,夸下海口,说必能靠仅仅五万的沧溟军打退北颐。
皇帝也乐见其成,一面能借颐燕交战瓦解沧溟军的兵力,又能退敌,他这就点头答应。
其中有一役是在济州,当时军资缺漏,付南书竟生生捱到了援军前来,像这样的女中豪杰也的确是千古难见。
“宣付将军觐见。” 听得那张公公捏着嗓子呼了声,叫傅婉的思绪回笼。
傅婉好歹也是红毯上的艳压杀手,面对这种场面也还算正定,她便稽首道:“末将参见皇上。”
位上的皇帝一身黄袍,年近半百,瞧着容色倒也是个慈祥的长辈,可他周身散发着帝王的气度威严叫人没来由的让傅婉感到压抑。
表面有多道貌岸然,心底就有多么忌惮付家。
他对着傅婉连连点头道:“爱卿快快请起。”
果不出她所料,在皇帝一来一往言她多么辛苦了后,无外乎是在过问这回京路上刺杀一事的始末。
傅婉回道:“这一路上波折颇多,因遭贼子追杀,故而与军队走散,这才有了误传,幸得天子牵挂,末将这才安然无恙得以回朝。”
“这刺客当真是胆大包天,付将军是我们燕国的大功臣,胆敢筹谋刺杀国之重臣,待朕查出朕必将诛其九族!”
尽管皇帝心中对这倏然势头大躁的女将军颇为忌惮,所谓的关怀也不过是三分真七分假,但终归是投鼠忌器,更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
他这便气地一甩袖子,深吁了口气复而道,“叫三司联合下去查,势必要把这幕后之人给朕查出来不可。”
傅婉皱了皱鼻子,这人既然有胆在天子眼皮底下下手定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怎么可能查的出来。
她虽心里想着,但面上仍抱拳感谢:“陛下圣明。”
皇帝这才展颜继续道:“咱们现在不论贼子论功臣,爱卿平定北境有功,朕可要好好赏你。”
而后朝李公公示意一番,李公公这就开始道:“付南书听旨,吾朝女将付南书数退颐军,力挽狂澜,扬我大燕国威,宣吾之仁义,特封镇国大将军兼疏密使,掌沧溟军,食邑五百,望卿勉励。”
这是什么官,她有些许整不明白。
傅婉双手捧过圣旨,一脸迷茫地跪谢圣恩后便退到了队伍里。
听得此时一紫袍官员站出来道:“礼部侍郎有本要奏。”
“何事啊。”
那官员站了出来抄着手道:“北颐那边来了消息,先前说的议和一事,他们已列了一册的贡礼,还有八座城池相送,届时他们会送这慧宁公主入我国为质,现在人已经在路上了。”
皇帝连连赞叹,拍手叫好:“好事好事,还算他们有诚意!”
傅婉心中一诧,女主这就来了,算算日子竟足足提早了三个月,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皇帝闻言叫那官员退下后在殿中几个官员身上打量,他摸着胡子,蓦地对傅婉道:“不如就由傅将军前去迎接怎样啊!”
听皇帝这样说,傅婉心里更是高兴,这就是白白给了她接触女主的机会。可此时她却无法看见身后的莫忘早已有些变了脸色。
“全听皇上安排。”她抱拳一揖。可周围的议论声却愈盛,这由一战胜国的将帅去接这战败国的质子,简直闻所未闻,这虽然是又将北颐嘲讽了一番,可也是在抽付家的脸啊!
“这礼部得找个人带着。”皇帝摸着下巴一阵思索:“不如就让江时韫去吧,好让那群鸿胪寺的人不要出了纰漏,其余的各部好好按规制安排,不要失了我们大国风范才好啊……”
皇帝这番决定倒是没听的朝上官员有非议。
江时韫出身非常,尽管他名义上是江家的养子,但实则是上柱国外室的私生子。
再加之这江家主母卢艾又一直无所出,这便对外称养子,故而他才是那江家唯一的儿子。
何况他又是那德高望重的张相之徒……
江家可是世家大族啊,在加之这现在这先皇后又是上柱国的亲妹,其中千丝万缕,可见一斑。
一来用布衣做接待使不显过于重视,而这人又是贵族子弟又不显过于怠慢,这人还要圆滑擅交,江时韫便是再何事不过的人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张公公高呼一声“肃”,傅婉也终得以解脱。
……
傅婉这才回过神来,她居然要和江时韫一起共事了,多少有点措手不及,好在现在也领了圣旨不怕樊楼里的事情东窗事发。
这江时韫就算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会随意杀她一个朝廷重臣不是?
烈日当空,傅婉出门前叫莫失拿了把伞想作防晒用,明明晴空万里却打伞引得周围官员频频侧目。
莫忘给傅婉撑着伞,见傅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只怕是回去国公爷那边要难交代了:“将军可也是有虑?”
傅婉连连点头:“有。”
莫忘便道:“皇上不仅给您加封食邑,还有实权,却是太过厚待了,恐引人红眼。”
傅婉问:“这江时韫有没有什么变态的癖好?”
莫忘道:“且将军都已经封大将军了又为何要让您去接那个公主,这是在打您的脸啊!”
傅婉又问:“你说我们带多少人才能让公主觉得我们有诚意?”
莫忘道:“我总觉得朝堂上暗流涌动,将军您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傅婉还问:“为何这么早北颐使臣这么早就来燕了?”
莫失见此连连摇头:这二人真是各讲各的。
宫门口一辆马车边,一侍卫装扮的男子看到晴日打伞的付南书觉得匪夷所思,对车里人道:“公子,这付将军好奇怪,何故大晴天的打伞?”
车里人道:“许是畏阳。”
待傅婉三人走出宫门,这便见到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向前来一揖:“付将军,我家公子请您车上一叙。”
那侍卫说完,用手示意向门口的一辆马车,傅婉顺势看去。
傅婉搔了搔头,问道:“你家公子是谁。”
莫忘看了那华贵却又不失雅致的马车便了然,提醒傅婉道:“当是江家公子,就是要和您共事的江逾。”
傅婉心里咯噔,手抚了抚怀中的腰牌,深吸一口气镇定一想:也好,反正要一起出差,他自己找上来也好过她眼巴巴去寻了。
傅婉点头道:“有劳带路了。”
这日她身着戎装,又把刘海一起束了上去,露出光洁的脸,打扮与昨日大不相同,何论那江时韫还戴着眼镜,想来眼神不好应是认不出她。
那侍卫转身对莫失莫忘道:“还请莫指挥与莫副将在此留步,你们在这候着就行。”
他见莫失手中仍旧撑着伞,忍不住开口询问:“莫指挥为何晴天打伞?”
莫失哈哈一笑后道:“我也觉得奇怪,但我家将军说如此能遮阳不会晒黑,还说我这么黑就是因为不晓得遮阳……”
那伞很大,侍卫听完就也一同钻进了伞下,他抄着手淡定到,“如此一来,那我们仨便一起遮阳吧。”
莫忘摸了摸鼻子,退了半步,悄无声息的走出伞底。
三个大男人共撑一把伞像什么话……
傅婉甫一上马车,还不待她坐下,就有如锐利的眸光扫了过来,里里外外狠狠将她打量了个遍。
她不自在地笑了笑,绷着小脸强装镇定,遂尴尬开场道:“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公子,就拉我在这种地方一叙,也不请我去食店坐坐……”
她在对方的注视下落了坐。
落定后这才能近距离观察这个原著反派,在这原著中虽没在他身上交代多少笔墨——
可百闻不如一见,眼前人眉眼如月,皮肤凝白如玉。果真再多的笔墨也是无意,这江时韫隽逸的五官每一分都是恰到好处,一身钴蓝色翻领的锦衣给他穿更有了一定锦上添花的味道。
傅婉心中不忍咋舌:这不比好多跟她演对手戏的男明星来的好看。只是今日他好像没戴眼镜……应该更认不出自己吧。
今日的他倒是不像那日那般生人勿近,她知道这人贯会伪装,只怕这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也只是同她逢场作戏。
听得他先是轻笑一声,这才悠悠启唇,嗓音如同现在这阳春三月里的风:“倒是在下失礼了,适才接到圣旨,这才匆匆忙忙赶来,还请付将军见谅,届时在下会叫侍卫李侪给您府上送点薄礼聊表歉意。”
傅婉在心底大吁一口气,这家伙这么看来也不恐怖,还说要送礼给她呢,原著把他写的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了。
她摆摆手道:“不用不用,茶这种东西给我喝可就糟蹋啦。”
“那……付半仙,别来无恙?”眼前人倏而开口。
她这就瞳孔骤缩。
“什么半仙,公子莫不是认错人了?”这人真的眼神不好吗?
傅婉说完手上就开始动作打算掏出铜牌,欲拿铜牌一事转移他的注意力,“您看,这是何物。”
江时韫蹙了蹙眉,傅婉以为他看不清,便又把铜牌往前递了递,竟是将铜牌一整个怼到了他的脸上。
他抽了抽嘴角,他有眼疾不是眼瞎。
江时韫定睛一看后声音一凝:“霁王统帅亲兵的令牌。”
傅婉点点头道:“正是,这是我从刺杀我的刺客身上搜到的,如若不是公子您邀我一叙,我也是会亲自上门找您或者霁王的。”
她道:“现在三司都在彻查,可这唯一的线索却是在我手上。”
江时韫这人身量挺拔,肩膀宽阔,就这么将上半身倾过来,当真颇具压迫感,何论他眸子更是死死凝视着自己。
傅婉只好将屁股一点点往后挪,也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江时韫: “将军肯定知道这事不是霁王所为。”
“我自然知道……”傅婉音量本忍不住小了起来,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主线后面的剧情,她眼珠子一转,想到自己的任务刚巧是要推主线,总不能现在就将这江时韫得罪了。
她不如主动加入,在一旁给他们提示,从而加速剧情进度,还能观察反派的黑化进度,何乐而不为?
她倏地话头一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想来与你还有霁王结盟!”
他这就收回身子,单手支着脑袋地倚在车壁上:“将军这是何意?江某在这朝中可无一官半职,就连这接待使也是突降的差事
——我可无法给你这镇国大将军帮衬些什么。”
傅婉摇了摇脑袋出声反驳:“可是我知道您之所以不入朝为官并非是没有能力,只是为了藏巧于拙不想惹人侧目。”
“且您却站在霁王一党……这有人想杀害我又栽赃陷害给霁王,定是认为我等挡了他的路。”
“那将军可知您现在才是树大招风,手掌沧溟军,又是疏密使。”他手掌轻轻地点着脑袋,薄唇轻启,“霁王可不喜欢惹眼的盟友。”
她只好赶忙补救道:“我清晓这朝中局势,有人要害我还要嫁祸给霁王,如今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傅婉不安地攥了攥衣角,这白切黑居然这么淡定。
“莫非江公子知道害我的人是谁?”
“自然。”
傅婉眨巴眨巴眼睛沉思片刻,那这大腿她更是要抱上。
向江时韫抱拳道:“那您是答应了?”
江时韫不置可否。
“不过还要请将军把这腰牌给在下。”
只见她的面前摊开一只漂亮的手。
傅婉手上紧了紧腰牌,可她要是给了,就没有东西能拿捏霁王了……
罢了,既然决定上了这个车,就没有后路了。
傅婉心中一横,将那腰牌放了上去。
“那在下便替霁王殿下谢过付半仙了。”
这人真是铁了心要称呼她为半仙,傅婉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我不认得什么半仙。”
待车舆里只剩江时韫一人,他望着傅婉出去的方向喃喃道:“付南书……你当真不是那日的半仙?”
……
正午时分日头高悬,霁王府内江时韫持着一盏茶轻嗅一息,赞赏了句:“这龙凤团不错。”
燕子晋拿着腰牌,心不在焉道:“你喜欢便叫李侪拿点走。”
江时韫兀的便冲李侪抬眉,做了个唇形道:去。
李侪得令,出了书房。
“这铜牌你从哪找到的。”燕子晋将书柜后开出一个暗阁,将那铜牌放了进去。
“付南书手上得来。”江时韫品了口茶幽幽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