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的工作霍峰当然能够胜任,但他对出去工作还是有所顾虑,一如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毅然放弃大好前程选择退伍,母亲的情况身边根本不离了人。
知子莫若母,李淑梅只看儿子的神情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那种克制不住的自我厌弃再次出现,说话语气都急促起来。
“你又不愿意去了是不是?我就说我这病只要活着就是拖累,你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整天陪着我照顾我什么都顾不上!这工作多好,离家近,工资待遇好还不累,要不是乡里会开车的人少,早就挤破头了哪轮得着你挑?我今天把话放这,你要是不去,以后饭我也不吃了,就这样等死算了,死了到地下跟你爸赔罪,我就是老霍家的罪人!”
说着说着李淑梅就哭了,霍峰沉默的站在床畔,知道今天的事自己除了顺从别无他法,如果不去,恐怕真要在母亲心里种下心结。
等李淑梅哭完,霍峰从房门口的架子上湿了毛巾递过去给她擦脸,沉声开口说,“下午我就去报名,能不能选上还不一定,不是说食品厂招聘要求高吗?要是真聘上,肯定得以工作为主,妈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付工钱让隔壁春婶过来照看你,这样我才安心。”
李淑梅往常是最不愿意麻烦人的,花钱请人照顾也不符合她节俭的性格,可儿子已经退了一步,并且她知道,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她跟纪春娣做了几十年邻居,关系好到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加之对方家两个女儿出嫁了,儿子在县城工作不回家住,时间上相对清闲,平时儿子去地里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也会开口请她帮忙。
“好,那就先这么定。”
她擦好脸后把毛巾递回去,不放心的交代道,“也别等到下午,反正这会你也没事,先去把名报了,免得夜长梦多。”
霍峰从家里出发,骑自行车到食品厂用了一刻钟,两个村子地理位置不算远,但中间隔了条湖,过湖得绕大半圈。
门房大爷正躺在椅子上听录音,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让霍峰都站跟前了他还没觉出动静,霍峰只好把音量扭小了半圈,大爷还当是厂里的哪个小子犯坏,回头一看,是个身材高大的生脸。
“小伙子挺吓人,你是来干什么的?”
“听说贵厂招司机,我来应聘。”
“哦,司机啊。”
大爷又细看了霍峰两眼,觉得这后生的体格不像司机倒像干仗的,长的倒挺周正,浓眉挺鼻。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排二层楼房道,“你到二楼第三间屋子去,里面有人会带你去试车。”
霍峰点头道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取了一支递过去,大爷没推辞的接过,霍峰又划了根火柴帮他点上,问,“叔,这两天面试的人多不多?”
大爷吸了口烟喷出白雾,对眼前的青年印象好了不少,是个会来事的。
“不多,你是第六个,前面五个只有一个留了电话等通知,另外四个当场就回了。”
霍峰闻言有些意外,“哦?贵厂面试要求挺高啊。”
大爷嗨了一声道,“厂长说了,安全第一,开的好不好先不论,好喝酒的绝对不要。”
话说完大爷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睨着眼看霍峰,“小伙子,你要是喝酒的话可不能说谎。”
霍峰笑着应下,“叔放心,我本来就不喝。”
说完,为了让大爷放心,从口袋里掏了驾驶本,里面夹着一张军人驾驶证,是退伍换证后淘汰的,他特意留下来做了纪念。
“我是退伍军人,部队喝酒违纪。”
大爷接过驾驶证眯着眼睛看半天,最后“嚯”了一声还给霍峰,好感度蹭蹭蹭的往上涨。
军人在民众眼里那就是光荣伟大的象征,这会连霍峰的高大身材和平头都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你小子是军人啊,那你过来应聘肯定没问题,咱们厂长说过,厂里招人退伍军人优先。”
霍峰本来都准备走了,听到这句又好奇的停下来问,大爷笑着摆手道,“那不正常吗,进部队都是要政审的,国家都认可的咱们能不认吗?”
霍峰笑了,对这个厂的厂长有些好奇,心想就算最后没应聘上,也要找机会认识一下,不为别的,就为对方的信任,因为他是退伍军人中的一员。
只不过到这时候为止,他还不知道厂长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导致后来见面差点出了洋相。
给霍峰面试的是胡慧瑛和懂点开车技术的叶伟,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一个停车漂移就把叶伟镇住了,恨不得视他为偶像的那种。
他激动的跟胡慧瑛说,“胡姐,这个厉害,还是退伍军人,太符合厂长的要求了,我看也不用让他回去等通知,咱们当场就录了怎么样?”
胡慧瑛对他的聒噪感到很嫌弃,抿着唇回,“谁跟你‘咱们’,我才是人事主管,你要是再吵就先回去。”
虽然她也对这个霍峰很满意,但当场录不够矜持,再一个,厂长出去办事不在厂里,最后选谁还是厂长说了算。
等霍峰开了一圈后下车,胡慧瑛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即便心里已经有所偏向,依然让他回去等通知。
对此霍峰没有失望,他对自己的车技还是很自信的。
“对了,这两天尽量不要出远门,有消息的话我们随时电话通知。”
有一车货后天就要送,胡慧瑛事先打了个预防针,生怕错过这个最合适的司机人员。
“好。”
霍峰离开的时候叶伟抢着送他出厂,尽管厂门就在两百多米远的地方,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见。
“霍哥,我看你比我大几岁我就厚颜喊你霍哥了,你开车技术真牛,比驾校的教练开的都好。”
叶伟今年二十三,确实比霍峰小,平时在仓库工作挺踏实的,没想到一碰到感兴趣的就原形毕露,过分活波,反倒对了霍峰的脾气,让他想到了刚进部队操练的新兵蛋子。
想到部队的战友,霍峰的神情不免柔软起来,也不嫌叶伟烦,偶尔回应两句。
“霍哥,你放心,厂长回来了我帮你多说些好话,等咱们做了同事,我能不能跟着你学车?厂长说要把我培养起来跑业务呢,外面学费那么贵,不如跟着哥你学,你算我便宜点成不成?”
霍峰失笑,这种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小年轻还挺让人可乐的,让他生出了逗趣的心思,“行啊,那我能不能来就看你了,至于学费,就给你打五折吧。”
叶伟“啊”了一声,忍不住伸出来来盘算,五折后是多少,B照也得两三千呢。
霍峰到家已经过了平时的饭点,他准备简单下个面条,李淑梅却不着急,忙不急的问应聘上了没有。
“让回来等通知,最迟明天有消息。”
李淑梅稍稍有些失望,她是真心希望儿子能有个正式的工作,虽然现在家里有地,儿子退伍也拿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津贴,但她心里总是没有安全感。
“妈,平常心,别想太多,你以前不是总教我该来的都会来吗?”
说完,霍峰给她掖了下被子就转身出去做饭了。
霍峰走了没一会舒萍就回厂了,她今天出门是去派出所签字,江海和顾志宏的案子已经定了开庭时间,双方请的都是公诉律师,之前很多事舒浚帮着处理,但今天有重要材料,必须由原被告双方本人到场。
江家人今天也来了,自从还了那十三万就没了动静,今天碰面,知道只要案子开庭江海百分百要坐牢吓得脸色涮白,一点侥幸心理不敢有,签好字后拉着她哀求了半天,说房子已经卖了,等放款收齐就把剩下的钱给她送去。
舒萍自然不会说不要,不管给多少都收,刚刚律师跟她说了大致情况,江海转移和贪污的资产,光是有证据的就高达六十三万,原来他还偷卖过厂里的机器。
“厂长,这是今天面试的情况,有个叫霍峰的退伍兵开车技术非常好,在部队开过装甲车,还开过坦克,为人也挺正直的,无任何不良嗜好。”
胡慧瑛把霍峰填的个人资料递给舒萍看,一笔铿锵有力的好字跃然纸上,都说字如其人,透过字舒萍就能大致猜出这个人的性格特征。
不过承诺了要帮霍峰说好话的叶伟却食言了,他去食堂吃饭,压根不见人影。
当然,面试这种“大事”,厂长也不会特意把他喊过来征求他的意见。
“那就他吧,让他明天入职,待遇的话,试用期四百,满三个月后五百八,双休,加班另算,平时车子保养维护也由他负责,费用报销按流程走,其他的就没什么了,跟厂里员工一样。”
胡慧瑛记录下了要点后点头,这个工资在当地算是挺高了,看来厂长对这个新司机是真的很满意。
她不知道舒萍心里想的是,招个退伍军人,又能开车还能当保安,坐他的车出门还不安全感爆棚啊?简直一人多用,一箭双雕,五百八的工资能请两个人不?
霍峰第二天一早就来食品厂报道,胡慧瑛让他签合同的时候有些意外,就他知道的,如今镇上几个厂招人很随意,都是认识的人,谁也不怕谁跑,这么正式的不多。
更意外的是等他看到工资一栏,试用期四百,三个月试用期后五百六,这在当地绝对属于高薪。
胡慧瑛见他看了许久没有签字,疑惑的问,“怎么了,是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只是这工资,是不是定高了?”
胡慧瑛扑哧一声笑了,“第一次听到有人嫌工资高的。”
霍峰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傻,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总不会是不小心写错了。
“这是我们厂长定的,她对你很满意,优秀的人才值得这份工资。”
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厂长如此信任,霍峰难免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壮志来,离开部队一年多以来,他最怀念的就是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今天成了食品厂的一分子,他将会把食品厂当成第二个“37连”,把厂长当成连长、政委来尊敬。
当他带着这份触动见到厂长的庐山真面目时,冷峻坚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困惑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厂长竟然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他从来不是个八卦的人更没有时间八卦,身边唯一知道真相的李淑梅只关心他能不能顺利进厂,其他的根本顾不上提。
不过李淑梅本身也不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这点霍峰是随了她。
“厂长,这就是新来的司机霍峰,今天过来报道了。”
介绍完了霍峰后,胡慧瑛又转头介绍起了舒萍,“小霍,这是我们舒厂长,以后你的工作都由厂长来安排。”
舒萍昨天只是听说他是个退伍军人觉得满意,今天看到体格健硕高大的真人就更满意了,主动伸出右手,嫣然笑道,“霍同志,欢迎你加入鸿远,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霍峰被她明媚的笑颜晃了下眼,握手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感觉耳朵有些发热,要不是皮肤晒成了古铜色,恐怕就要出丑了。
只听他用低沉的嗓音回道,“你好舒厂长,加入鸿远是我的荣幸。”
可惜他自诩伪装的淡定自若,内心的局促慌张却从不够自然的表情和动作中透了出来,不过舒萍没往那方面想,以为他就是个内向,容易羞涩的人,反而对他更加热情照顾了。
“你今天上午的工作就是先对车熟悉起来,下午开车去车行检修,明天的话有车货要送到罗川,我让叶伟陪你一起去。”
霍峰对这个安排没意见,他甚至想说自己会修车,检修的话他可以先看看,需要换零件再去车行。
不过他刚来,很多情况还不清楚,就先不出这个头。
食品厂的货车是一辆解放四平的柴油车,载货量两吨,性能在同类货车中力冠群雄,不过性能再强也比不上部队的装甲车,霍峰开了一把就摸透了,他看车子有些脏,从车库里找了水桶和抹布擦洗。
舒萍在办公室写好了食品厂下阶段的工作计划,既然绝对增加面包生产线,相关机器就要赶紧购买起来,去车间找朱云龙时看到了正在院墙外专注洗车的霍峰。
认真的男人最英俊,何况霍峰本来就长的不错,五官坚毅,棱角分明,加上一米八六的身高,阔肩长腿往那一站就很吸引眼球。
爱美是人的天性,舒萍在厂里每天见的异性,不是年纪颇大就是像叶伟那样颜值一般不够成熟的,霍峰是除舒浚外符合她审美的青年。
舒萍只是经过,本来没想特意跟他说什么,两人中间隔了一辆货车,谁知霍峰听力敏锐,拿着抹布站起来,竟比后车厢还高。
两人视线对上霍峰愣了一瞬,他只是听到脚步声又刚好擦累了站起来看一眼,没想到是她。
好在舒萍对他的印象就是不善言辞,主动找了话题,“霍同志辛苦了,车子擦的很干净。”
霍峰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长相文静秀丽,性格爽朗大方,还能将一个几十人的厂子治理的这么好,所有员工都对她赞不绝口。
霍军对她笑了笑,右颊有个浅浅的酒窝,刚想回句什么,舒萍已经挥着手离开,只能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拐了弯看不见了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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