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洲一路浑浑噩噩,不知走错多少次路。待她回到潇湘馆时,新请的太医正再为黛玉诊治。
瞧见雪雁与紫鹃守在跟前,她便没过去,而是转头去了黛玉的书房。
她先找了一张白纸,又磨了墨,然后坐在桌边费劲地写了起来。
她原本并不会写字,还是在林府给贾敏做小丫头时,跟着大丫头慢慢学了两年。但到底不是童子功,学习的时间又短,如今的字写的是歪歪扭扭,只能让人勉强辨认出来。
磕磕绊绊地写了差不多一页,就听见外间太医说话的声音。花洲赶紧将东西收拾好,出去听大夫的诊断。
“郁气伤肝,姑娘这么些症状,都是心里想不开造成的。等我开个方子,抓两幅药,给姑娘调理调理。”
这位太医的诊断,到是和张太医的大差不离。只是这说话方式,到不和张太医一样文绉绉的。
众丫头以为个人性情不同,言行举止才会有不同变化。殊不知,太医院的太医受统一管制,性情再不同,言谈之间也不会有很大差别。
这个大夫并不是朝廷太医,而是周瑞提前找好的普通游方大夫。也是周瑞将张太医之前的诊断说给这人听过,这才使得两人的诊断一致。
王夫人搞这一出,就是擎等着花洲她们自投罗网,好让她替赖嬷嬷把事办成。而她自己的之前答应的同族之事,赖尚荣也能给她办成。
可怜花洲、紫鹃二人,不知其中真相,还以为这大夫是个靠谱的。不仅按照这大夫的方子给黛玉煎药,还把花洲的终身搭了进去。
“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的这般苍白?”送那大夫出去后,紫鹃松了口气,转过头来才发现花洲的不对劲。
听紫鹃问起,花洲却不提被强纳给赖尚荣的事,反而强笑到:“没有,可能是太担心姑娘,这下大夫看过,又开了新药,我这一颗心总算落进肚子里。行了,咱们快别说了,我去里间看着姑娘,你去给姑娘煎药去。”
紫鹃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老觉得有一件事忘了问她,当下却急忙想不出来。偏此时给黛玉煎药一事更为重要,只能将这事抛到脑后,与花洲各忙各的。
不多时,黛玉喝了药后,虽还是昏迷不醒,可脸色却不像之前那样灰白,呼吸也平稳下来,间或也有睁眼的时候。
丫头们终于放下心来,伺候着喂黛玉喝了点稀粥。为保存精力,晚间也只留下雪雁陪床,花洲和紫鹃一起去休息。
她们二人住在一个屋里,此时双双躺下,却又怎么都睡不着。见此情景,花洲到说起话来。
“紫鹃,姑娘书房里,西面书架上放的是史书、谱录,北面书架上放的是名家诗集,南面书架上放的是林老爷和夫人的手迹。”
“姑娘喜欢戴的那支缠枝钗,放在妆奁的第二层抽屉里。还有夫人送给她的那对碧色绣球灯笼耳坠,放在镜面旁边的小匣子里。”
“姑娘身子不好,很是畏热畏寒。夏季请你在日头正盛时,在房里放几个冰盆,待日头稍偏,便可挪出去。冬日屋子里必然要搭炭火盆子,只是这样一来空气干燥,还需你多去暖房领些鲜花插上。”
“吃食上,虽说姑娘一贯胃口不好,可要是碰上精细的菜点,还是能多吃几口的,到时还请你多多注意些。厨房若是做了合适的,也请你想办法多给她留一点。”
“最最重要的一点,姑娘十来岁便父母双亡,又寄人篱下尝遍人情冷暖,心思难免细腻些。以后若嫁人了,怕是令她烦恼郁结的事情更多,到时还请你多多劝解。”
她一下子说了一堆,紫鹃越听越不对劲,老觉得她在交待遗言似的。连忙问道:“花洲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无事,只是随口说说,怕以后忘记了。”
黑暗中,她好像抽泣了一声。紫鹃连忙抬首,却只能看见对面床上躺着的模糊影子。
“不对,你到底怎么了?”
“有事就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
“大家一起想办法。”
紫鹃接连问了好几句,都未得到回应,只从对面隐隐传来细微的鼾声。
第二日晨起,紫鹃惦记着昨夜花洲之事,想找她问个一清二楚。
谁知她却和往日一般,面带笑意,做事伶俐,看不出一丁点昨夜那样的脆弱。而且面对紫鹃的问询,落落大方地告知:“这几日天天担惊受怕,你就当昨夜是个发泄的机会。”
她这般说,紫鹃到不好再刨根问底,只能把不对劲压在心底。
虽说有大夫来看过,黛玉的病不至于和昨日一般严重,可还是昏昏沉沉,醒的不如睡得多。
她这次病的时间又委实很长,几个丫头便合计着给她把被褥床单换干净点,睡得也舒服些。
雪雁年纪小,花洲和紫鹃有心照顾她,便让她守着黛玉。她二人把换下来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清洗。
正忙活时,潇湘馆的院外忽然人声嘈杂,似有许多个人正往这边来。
自黛玉生病以后,潇湘馆门可罗雀,等闲并不会有主子下人的过来。
紫鹃心中纳罕,便停下手里的活计,打开门出去瞧了一瞧。不料却看到外面都是些脸生的婆子,正抬着一顶青呢小轿,冲着门口就要进来。
“你们是哪家的婆子?抬顶轿子到这有何事?”
领头的婆子面对紫鹃的发问,到是高傲之气尽显。看都不看紫鹃一眼,直接往门内嚷。
“花洲在哪儿?快快过来,随我们一起回赖府吧。”
院内的花洲早已白了脸面,王夫人明明说今日晚间赖家才会派人来接,为何还不到午时便来了?
还不待花洲继续反应,紫鹃一瞬间倒是福至心灵,明白了一切。
她跑过去指着花洲就哭,“你怎么这么傻?这下可怎么办?姑娘要是知道了,你让她如何是好?”
“这是我自己答应的,与姑娘无关。姑娘身子不好,这几日就不要在她面前说这事。待过几日,若有回来的机会,我亲自和她说。”
有泪从腮边掉了下来,花洲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从怀中掏出张纸来。
“紫鹃,我知道你照顾姑娘最是细心,原本不该我多嘴的,可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这纸上写的是,关于姑娘起居饮食之类的小事,我把它留给你,你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伺候姑娘。”
话才说完,两人已经抱着泣不成声起来。
赖家的婆子却耐心用尽,再看不下去她们的依依惜别。派了两个人过来,就要将花洲拉走。
屋内的雪雁,听见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也出来查看。刚出门就看到,花洲被两个粗横的婆子拉扯。
她连忙跑过来阻拦,口中喊道:“花洲姐姐,这是怎么了?哪来的这么些蛮横的婆子?”
雪雁年纪小不懂事,黛玉身体康健时,总宠着她,愿意保留她的天真稚嫩。黛玉生病后,两个比她大的姐姐,站在前面替她挡了风雨。
所以她想不到这一切的由来,只知道大喊大叫。花洲怕她惊扰了黛玉,急得狠狠掐了她一把。
她吃痛后,这才放了手。赖家的婆子趁机越过她,将花洲拉走了。留下院子里泪流满面的紫鹃,和一脸懵懂的雪雁。
一连几天,不论紫鹃怎样打听,都没有花洲的消息传来。
黛玉的病倒是好了很多,不再是苍白气虚的模样,反而变得脸色红润、面若桃花。唯一不好的点,便是嗜睡的很。
期间她多次醒来,都不见花洲在附近,问起来时,丫头们不敢告诉她真相,每次都找各种理由瞒着她。
所幸黛玉每次清醒的时间都很短,倒是生生瞒了她好几日。
这日午后,黛玉在口渴中醒来,刚睁眼便看到花洲拿着杯子站在一旁。
“花洲姐姐,我怎么觉得好几日没看见你了?”
花洲捧着茶杯喂给黛玉后,才回道:“我日日都在,凑巧姑娘醒的时候我都在忙。”
俩人说了几句话,黛玉又开始发困,花洲留恋地看了她一眼,服侍她睡下了。
她出了黛玉的卧房,紫鹃和雪雁正等在外面。
“紫鹃、雪雁你们俩这几日辛苦了,我看姑娘的气色好多了,想来病情正在慢慢好转,我也能放心了。”
雪雁在那日花洲去赖家后,就知道了前因后果。此时见她一直刻意不提赖家,眼泪早有决堤之态。
“花洲姐姐,你这几日怎么样?赖家人对你可好?”
看紫鹃也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花洲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眼泪。
“赖家人对我没有不好,我在那不用日日干些伺候人的活,也算是个好归宿。你们就放心吧,待姑娘日后问起时,就说我是心甘情愿嫁去赖家的。”
两丫头对她的说法感到狐疑,可事已至此,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能附和她说了几句,又保证会照顾好黛玉等等。
不过才待了两个时辰,赖家的婆子便在外面催着回去。黛玉还在昏睡,花洲无法,只能隔着床帐看了她一会,又辞别紫鹃和雪雁,跟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