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贾府都处于一种凝重的氛围下。只因二房的宝二爷,已经缠绵病榻好几日了。
贾府请来几路大夫都不顶用,甚至连道士神婆都请过来,还是治不好。
眼见着宝玉的痴病一日重过一日,已经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贾母心急上火,却毫无办法,最后也病倒在床榻上。
因怕贾母病中寂寞,黛玉和三春伺候完贾母喝药,也没回去,都在隔间里聊天喝茶,聊以慰藉。
“二哥哥也不知怎么样了?太太不许我们去看他,到教人心里更加担心。”
三春这几个人中,探春一贯与宝玉最是要好,此时也比迎、惜二人愈发忧心。
王夫人派人把守在怡红院,除了贾母和贾政以及她自己外,剩下的人谁都不许进去。
几位姑娘都不知道宝玉得了什么病,只知道这病难以治愈,请了许多大夫都不顶用。
这几日,黛玉也在暗地里担心宝玉,日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紫鹃等人的宽慰一概无用。
自她上次和宝玉因节礼一事,吵过一架后,第二日宝玉就生病了,自那以后二人就再未见过面。
不知是近来过于焦虑,还是在贾母处染了病气。等她从贾母处侍疾回来,夜间竟旧疾复发,不仅咳嗽不止,还渐渐发起热来。
偏偏这会因宝玉的事,府中众人都焦头烂额。黛玉不肯再添乱,便命令潇湘馆众人不许说出去,只按照以前大夫留下的方子,自己煎药喝。因此这病也就好一时坏一时的,从未好全过。
再说王夫人这边,宝玉的病一日重过一日,贤德妃甚至求了宫里的御医给他诊治,都束手无策。
渐渐的王夫人也不一心求医,而是寄希望于邪门歪道上。
与荣国府常年交好的马道婆,便是专门搞这些怪力乱神之事的。她又是宝玉寄名的干娘,如今宝玉成了这样,王夫人自然要找她帮忙。
这日,马道婆按约来到荣国府,王夫人早已备好香案、蜡烛等物,只等着她来做法。
此事虽已通报贾母知晓,可毕竟不甚光彩,府中其他人皆被瞒着。王夫人带着马道婆悄悄来到怡红院,开始做起法事。
只见原本还碧空万里的天气,这会居然开始阴沉起来。王夫人心中越发相信,这马道婆是有两把刷子的。此时的她脑中完全想不到,盛夏时节的天气本就是说变就变。
只见马道婆站在香案边,先点燃许多蜡烛,又用狗血画了几道黄符,嘴里还不住念念有词。
忽然她眸光一闪,用桃木剑对着空气劈砍几下,然后像是刺中什么东西似的,用力将剑尖对准烛火里。
烛火竟一下子烧了起来,险些将桌布烧着。马道婆丝毫不慌,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符纸扔进火光中。
随后烛火里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被焚烧殆尽。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或许是一刻钟,又或许是一个时辰。马道婆终于停下所有动作,将桌上烧过的符灰,全部都扫进一个杯子里。
她将杯子递给侍立在附近的袭人,吩咐道:“烦请姑娘明早四更时分,去园子里的杨树叶子上采集些露水,然后用桃树炭烹熟,再把这些符灰倒进去,给二爷喝了。”
袭人点头答应不止,小心地捧着杯子回屋子里放好。马道婆又回首对王夫人道:“太太,二爷这是被障物上身了,我今日除了一些,并不知是否除干净了。明日让丫头们将符水给二爷喝了,晚间若还是没清醒过来,就请太太派人告知我一声,我再来瞧瞧,必要为二爷把障物除尽。”
此时的马道婆,在王夫人眼里犹如天神降临。无论她说什么,王夫人怕是都会一一答应。
封了五百两银子,将马道婆送走后,王夫人不放心怡红院的丫头,又把自己身边的彩霞放到宝玉身边,让她监督着袭人她们,明日一早去采露水。
眼看着王夫人不再信任自己,袭人是有苦说不出。宝玉病发那日,怡红院大大小小的丫头,皆被罚跪了三个时辰。王夫人甚至将袭人叫去痛骂一顿,说她叫自己失望至极。
袭人能在怡红院一家独大,本就因王夫人是她背后的靠山。这下王夫人不再给她撑腰,以后她怕是再没好日子过了。
为了在王夫人面前重拾信任,袭人不到三更就起了床。她也不叫其他丫头,自己收拾一番,就拿着杯盏出了院子。
大观园内虽有许多杨树,可都是移植过来的,现如今早已长成参天大树。袭人一个弱女子,怎能单独爬上树呢?
然而她过于急功近利,不肯再等等园子里管花木的下人当值,竟自己脱了鞋袜爬上树。
这片杨树的长势特别高,而且是在树干中段才会横生枝桠。袭人一路慢慢爬上有树枝
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树叶上的露水,一滴一滴灌进杯子里。
好不容易将杯子灌满,她正要从树上下去。哪知上树容易下树难,她一个趔趄,竟从树上掉了下来。
“砰”的一声,袭人直直摔到地上。虽然地上只是一些杂草,并无乱石,但终究从树上到地下距离过远。她这一摔,只觉小腿处疼痛难忍,竟再也起不来。
此时还未到当值的时间,四周也没什么人,袭人躺在地上没法动弹,也无人来扶。
所幸刚刚收集好露水后,她便将杯盏的盖子盖的紧紧的,又一直将它们护在胸口处,露水并未因她的坠落而毁掉。
这让袭人又燃起一丝希望,自己早早来收集露水,又因这事弄得一身伤。到时宝玉喝了自己采的露水,病好后王夫人必定会非常感激她,到时她的形象只会比之前还好。
她在这边美滋滋的想这自己的心事。那边麝月、碧痕几位丫头,按照马道婆吩咐的时间起床后,发现袭人不在,猜到她肯定独自一人提前去了。
怡红院的几个大丫头,一直被袭人压着不能出头,心里早就怨气冲天。现下又看她瞒着众人,私自去采露水邀功,哪有不生气的道理。
几人当即快快收拾好,拿着工具一同前往杨树林。虽然去的晚,在主子心里肯定比不上袭人,可也比不去的强。
可当麝月几人到达目的地,瞧见袭人躺在地上紧紧抱着杯盏的样子,哪里猜不出到底发生何事了呢?
“麝月、碧痕,你们来了。”瞧见终于有人来,袭人禁不住露出一丝喜悦。“我看姐妹们近日照顾二爷辛苦,便想着自己先来采集露水,姐妹们正好歇息一下。哪知这树太滑,竟让我从高处摔了下来,烦请你们扶我起来,好把露水拿去烹熟。”
她这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么舍己为人。可日日在一处的麝月她们,怎么会不知道袭人打的什么主意?
此刻园子里还是渺无人烟的模样,众丫头思索一瞬,竟不管地上的袭人,互相帮着忙爬上树,用杯盏接露水去了。
瞧见此景,袭人有些慌张。“麝月,你们这是干什么?露水我已经收集了很多,不用再采了,凭白做些无用功。”
可任她再如何说话,树上没有一人肯搭理她。袭人躺在冰冰凉的地上,本就难受,此刻猜到麝月她们的心思,又急又气,竟一下子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过了半日,待她再次醒来,人已经在自己卧房的榻上了。屋子里有一个叫四儿的小丫头,正在一旁守着她。
见她醒来,四儿忙上前去扶。“袭人姐姐别乱动,你的腿骨折了,大夫才来看过,说你怕是要在床上躺几个月了。”
“几个月?竟要这么长时间?”听到四儿的话,袭人心里一惊。要是在床上躺几个月,待她好后,宝玉身边不知换了多少人,到时自己可怎么办?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是为了给宝玉采露水才摔成这样,若是宝玉好了,她可是大功臣。
“四儿,我回来时手里拿的杯盏去哪了?可有拿给二爷?”
“袭人姐姐,你采的露水在这里,太太说马道婆要的是四更的露水,你采的不是四更的,就用了麝月姐姐她们采的露水。”四儿从桌上拿起的杯盏,打破了袭人所有的念想。
她却仍有些不死心,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问道:“我回来后,是谁给我请的大夫?太太可知道我是怎么伤的吗?”
四儿捂嘴一笑,“太太知道袭人姐姐受伤了,说了一句“晦气”,就再不曾再说什么。到是麝月和碧痕姐姐,因采集露水有功,太太赏了她们珠钗。大夫是麝月姐姐给你请的,大家都觉得她心善的很。”
这一通话,打的袭人措手不及,她没想到自己在王夫人心里,已经变“晦气”了。她想哭又觉得喉咙生疼,只好先让四儿给她倒一杯水。
谁知这四儿却不是个好的。“袭人姐姐,恕我无礼。我只负责在此陪着你醒来,接下来的事就不属于我了。你只能等后边来是伺候的人给你倒水,我还要去给麝月姐姐打下手呢。”
四儿说完就出去了,留下袭人在床上气的不知如何是好。往日她是这怡红院第一人的时候,多少人在她跟前讨好谄媚,她都不理。如今不过几日,竟让一个三等都不够格的小丫头,当面给难堪。
袭人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心里又担忧自己日后的前程。两三日下来,竟一日比一日瘦削,再不复往日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