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金钏

黛玉和花洲拿着锦缎,从贾母院子里出来时,外面已是骄阳似火。

二人嫌热,也就不走大路,专挑阴凉处慢慢往潇湘馆去。

“姑娘,此次是花洲害了您。得罪了赖嬷嬷,姑娘的日子该越发不好过了。”没走几步,花洲便认起错来。

“此事怎么能怪你呢?赖嬷嬷好歹也是做过大户人家下人的,怎么会不知道贴身丫头的终生,是和主子有关联的。她摆明就是欺我没有靠山,外祖母又要面子,自然着了人家的道。”

话虽如此,可花洲还是觉得是自己的错。“以后我尽量少出来,别再给姑娘惹什么麻烦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回回都和我出来似的。本来你是林家的丫头,紫鹃是贾府的丫头,我出门就只带紫鹃。你这两个月,出园子只有三回,怎么能怨你?”

黛玉瞧花洲,还是一副自责的表情。忍不住又道:“花洲姐姐,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你跟着我来这府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今天这事,根本就和你无关,哪有见一面便喜欢上的。那赖尚荣定是瞧你生的美貌,这才心生猥琐念头。”

“不管他是为何,我都不会嫁给他的。姑娘,刚刚我在老太太房里说的话,全都出自真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要一直守在姑娘身边。”

花洲的话,让黛玉不得不停下脚步。“你这是做什么?要是遇到合适的人,尽可以嫁给他。我希望花洲姐姐幸福,哪怕你不在我身边。”

“不会的,我只愿意陪在姑娘身边。”花洲摇了摇头,又一遍重复了自己的观点。

看她如此固执,黛玉也不再劝。只在心里想着,等她遇到合适的人,自己自然会为她保媒。

二人边走边聊,就这样冒着酷暑回到潇湘馆。紫鹃和雪雁,早就准备好绿豆汤和冰碗,只等她们回来享用。

这边赖嬷嬷气冲冲地出了贾母的院子,还未走远,就遇见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

“赖大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气成这样?”

见有人发问,憋了一肚子气,正无处发泄的赖嬷嬷,就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周瑞家的。

“你说个公道话,这个花洲是不是不识抬举?我家荣哥儿好歹是个县令,能看上她,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缘,她居然敢在我面前拿乔。”看来赖嬷嬷着实被气的不轻,说句话喘的和什么似的。

见她如此,周瑞家的少不得附和几句。“那个林姑娘平日里就一副清高模样,一张嘴利的跟刀子一样。她的丫头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的,怕是和她主子是一样的脾性。”

这几年,除了三节两寿,赖嬷嬷很少来荣国府。故而并不知道府中下人之间,流传的各种关于黛玉的事。

“你别是胡说吧,那林姑娘我也见过几次。人长的出挑不说,待人有礼,进退有度,说话也有趣。我还想着,真不愧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就是与别个女儿家不同。”

周瑞家的嘴角一撇,口中不屑道:“赖大娘来的少,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也正常,我可是亲身经历过的。”

“有一回,薛姨太太给了我十二支宫花,让我给府里二位奶奶和姑娘们送去。送到别人手上的时候,大家都好好的收下,只送到她,就被她当着小丫头的面,奚落了一顿。大娘,你猜是为了什么?”

这下子可算成功吊起了赖嬷嬷的好奇心,眼巴巴看着周瑞家的,等着她的下文。

“原来是嫌我把最后两支给她了,说是别人挑剩下的她不要。天地良心,我可是按照姨太太说的顺序送的,万万没有怠慢她的意思。她不敢说姨太太的不是,便冲着我出气。”

事实上,当时薛姨妈将宫花给周瑞家的,并没有说先给谁送后给谁送。是周瑞家的自己偷懒,为少走几步路,便按顺路程度分送到各个院子。贾母的院子离她最远,等到那后可不就剩最后两支了。

她受了黛玉给的难堪,从此便怀恨在心,逢人就把这事拉出来说一说。还在其中添油加醋,非说是黛玉架子大,故意找茬。

赖嬷嬷听周瑞家的说的有模有样,心下不禁有些相信。“原来她是个这样的人,平日那些表现,该不会是装的吧,怪不得能教出那样的丫头。现在想来,还多亏花洲这丫头不愿意,我家荣哥儿也算是逃过一劫。”

“大娘说的是,要不您和我去太太屋子里坐会。我们太太前日还念叨您,说想您了,要跟您说话解闷儿。”

这一通马屁可算拍到了正地方上,赖嬷嬷当下也顾不上生气,乐呵呵地去了王夫人的院子。

周瑞家的徘徊在贾母院子外,自然不会是毫无缘由的。她正是受王夫人之命,专门来此等候着赖嬷嬷。

二人相携来到王夫人的院子。待和王夫人攀谈几句后,赖嬷嬷才知道,今日她们这般热情是为何。

原是王夫人娘家一远亲,家中有个没甚出息的纨绔子弟,日前在京城周边郡县惹上了官司,这才求到王夫人面前。

这户人家虽姓王,却是个落魄家族。王夫人本不欲相助,奈何中间牵线之人,左一个大姑奶奶,右一个皇家岳母,将她吹昏了头,竟稀里糊涂答应下来。

待她清醒过后,才悔不当初。奈何此事已成定局,只能到处想法子帮忙。

可几年前,薛蟠在金陵打死了人这事,是王夫人拿贾政的名贴压下来的。

然而贾政知道事情原委后,狠狠将她斥责了一番。打那次之后,他就把名贴锁在书房里了,等闲从不让王夫人碰。

这次这事在贾政那边,无论如何是行不通的。其余地方,王夫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后来还是经周瑞家的提醒,才想起赖嬷嬷孙子这号人物来。

赖尚荣如今是在京都周边,一个叫泰和县的地方当县令,也算得上是一方父母官。

刚好那位纨绔子弟,便是在泰和县街上当众强抢民女,被女子的父亲一纸诉状告上公堂。

赖嬷嬷知道王夫人意思后,却没当即表态。只是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回去和赖尚荣商量之后,再给答案。

瞧她言语中似有推脱之意,王夫人登时不高兴起来,然而她却不敢对着这位嬷嬷甩脸子。

虽然这位赖嬷嬷的儿子们,还在贾府里当奴才。可因荣、宁二府,是姓赖的祖孙几代跟着贾源、贾演打下来的。所以就是贾母,平日里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王夫人自然更是不敢得罪。

等赖嬷嬷告辞后,她才敢对着人家的背影恨恨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一个七品县令,还敢在我面前装,早晚给你装进去。”

一旁的周瑞家的笑道:“太太莫急,这么个小事,那赖嬷嬷就是为了面子,也得给咱们办成。再说她今日去找老太太,为的是给她孙子纳妾,可惜没成。后面太太把这事给她办成,她自然会报答太太的。”

这话说的倒也有理,王夫人心内一松,随即将这事撂开,准备晚上再好好想想法子。

她心情放松下来,也就想起宝玉来。“宝玉人呢?一大早去哪了?也没见到我这来请安。”

“早起袭人过来说,宝二爷出门去了,到晚间才回来。”玉钏儿在外间听到,特地进来回话。

王夫人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了。

宝玉这会正在街上闲逛。他头天晚上和黛玉吵了一架,清晨起来,心情极度不畅,看什么都不顺眼,便带着小厮锄药出来散心。

只是他人虽在外边,心里却仍然是乱糟糟的。昨夜从潇湘馆回去后,他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为何只有他和宝钗的节礼,是一样的?

而且宝钗在收到节礼后,几乎是立刻,就把那串红麝香珠子戴在手腕上。

连袭人都说,如今宝二奶奶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宝玉不明白,不就是一次节礼,为何府中人这样的看重,就连林妹妹也为这个,跟他赌气吵架。

这些事想不明白,他整个人就木木呆呆地站在路边。一旁的锄药见他如此,少不得花心思劝他去别的地方逛逛。

于是两人转头进了街边小巷,准备寻个妙处转转。巷子里面人迹罕至,只偶尔有做家务的妇人出来到盆水。

二人走到尽头正待拐弯,迎面却跑过来一位女子,一头撞进宝玉的怀里。

那女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浑身上下正抖的不停,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事发突然,宝玉还处于迷懵的状态,正要动手将女子扶起时,女子身后的追兵赶到。打头的人粗鲁至极,一把将人从宝玉怀里拽了起来。

“金钏儿,是你!”女子的面目才刚刚露出,锄药就已经喊出声来。

然而金钏却无法回应,此时她正被人扯着头发打。惨叫声混着辱骂声,不绝于耳。

“小贱人,你还敢跑,你可是我家老爷真金白银买来的,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还敢挑三拣四。”

眼看着金钏被□□打脚踢,嘴里已经溢出鲜血来。宝玉再也忍不住,上前喝道:“住手!你们是哪家的人?光天化日之下,竟这样欺辱一个弱女子,真真是枉为人!”

追兵中领头的是个大汉,他瞧宝玉是个细皮嫩肉、年少无知的公子哥,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哟,怎么着,你是这贱人的相好?看不得她受苦?那你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如今她被卖给我们老爷,就是我们老爷的人,别人再也管不着。”

那人长的满脸横肉、膀大腰圆,说起话来显得十分凶恶。宝玉自小生在锦绣丛中,身边一贯是娇花围绕,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不过几句话,就被吓的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那群人见他如此,更加嚣张,打金钏儿的拳脚越发用力。几息过去,金钏儿躺在地上,已经快要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