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新居

最近黛玉都在忙她的小院子。

那日给贾母说要搬出碧纱橱后,当晚她便没在贾母院子里睡觉。

虽然王夫人分给她的住处,事先并未打扫,当天是无法住人的。她还是坚持不住在碧纱橱里,最后是在三春住的抱厦里挤了几天。

这几日院子打扫好了,黛玉搬了进去。她带着王嬷嬷和几个丫头设计布局、归置箱笼,真真忙了好几天才算收拾好。

众位姑娘和宝玉都知她这几日忙的狠了,并未前来打扰。

休息了几天,黛玉只觉身子畅快、神清气爽后。这才发了帖子邀众人前来参观她的院子。

这日秋高气爽、碧空万里,正是黛玉邀客上门的日子。

三春并宝钗、宝玉,还有刚从史候府过来的湘云,按照帖子上的时辰一并来了。

众人绕过荣禧堂正房,走过两条小道,终于来到一座小小的院子跟前。

只见院门处的牌匾上书“山水居”三个大字,其字爽利挺秀、潇洒快意,乃是当世少有女子所习的柳体。但因写字的主人体弱无力,这字里行间又带有女儿家的娟秀。

“山水居,这字怕不是颦儿自己写的,到是很符合她的笔力。”宝钗站在牌匾下,研究了好一会才肯定地说到。

“宝姐姐这样说,必不会错。只是这林姐姐何时信佛了?山水居,山水居,读起来到颇有几分禅意。”湘云在一旁摇头晃脑念着“山水居”几个字,做的一番怪像到把剩下几人都惹笑了。

独独宝玉不乐意听这些,故意和湘云对着来。“云妹妹此言差矣,我猜林妹妹取山水居三字当院名,并不关什么佛啊道啊的事,应当是寄情山水的意思。”

在黛玉的事上,湘云一向最讨厌宝玉和她反着来。大声嚷道:“我就觉得是和佛家有关,还不允许我有自己的看法了。”

“明明就是寄情山水的意思,林妹妹的心思我最清楚,云妹妹这是在强词夺理……”

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的光景,作为大姐姐的宝钗只得出来打圆场。“快别吵了,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一会亲自去问颦儿不就好了。咱们今日来贺颦儿乔迁,你二人到吵起来了,这让她怎生是好?”

这番话效果奇好,两人果真不在说话,随着众人一块进了院子。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有人从正房里走出来,看到她们忙迎了上来。“诸位贵客可算是来了,我可是等了你们好久。”

此人正是黛玉,因在孝期,她穿着一身素衣,头上也只戴了几枚珍珠发簪。这般简单的装束,越发显得她整个人身似浮萍、弱质芊芊。

大大咧咧的湘云见她这般打扮,心里好奇便问了出来。“林姐姐,你今日怎么穿的这么素净?连副耳环也不带,这可不像待客之道啊。”

话音未落,同她站在一起的几人都急切道:“云儿/云妹妹。”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说话被这么多人拦着,湘云顿时觉得面上挂不住。恼怒道:“怎么了?我就问问嘛,你们干什么这么着急,不知道得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大罪似的。”

姐妹间相处,湘云一向是得理不饶人的。等闲三春都不会和她起正面冲突,所以这回也照例没有吭声。

还是宝玉开口提醒她,“云妹妹,林妹妹的孝期还未过,自然需要穿的素一点,这可不是她不讲礼节。”

意识到自己的纰漏,湘云就是再生气,这会也只有惭愧的份。和她同来的几人,装扮虽然不素,可也不是多么华丽。只她一人穿着大红衣衫,头上还带着金钗步摇。

“林姐姐,此事是我的不对,你别和我置气。今日老祖宗不仅接我过来,还赏了金钗给我,我一时高兴忘了林老爷的事,这才把金钗戴到头上。林姐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其实湘云的一番话,着实让黛玉心里有些不满。可看她这样真心诚意的致歉,又觉得没有和她生气的必要。

“云妹妹,我没生气,你还小,不懂这些也正常。姐妹们也别站在这里,我们进去说话。”解决完湘云的事,黛玉顺势将众人邀进屋里。

几人本就是来参观黛玉的院子,是以进去后也没停留,直接绕着三间房舍转了一圈。

这院子房舍少,黛玉为了设书房、小厅、卧房,费了好一番心思。

正房最大被一分为三,最后面就是黛玉的卧房。几人进去后直接映入眼帘的,便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帐子的拔步床。

“林妹妹,这可是拔步床?以往只在书本里看过,今日亲眼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最是见多识广的宝钗,一下子就认出这张床的名堂来。

“宝姐姐说的不错,这张床就是拔步床,这是我母亲的嫁妆。姐妹们应该都没见过这种床,北方这样的床很少,只在我们南边流行罢了。”

这床是贾敏的嫁妆,之所以能带到京城来,是因为它不是正儿八经的拔步床。它没有回廊、围栏,并一些桌凳之类的小型家具,比南边的拔步床要小上好多。

当初贾敏嫁到在江南林家,那会南边流行嫁女配拔步床这样的嫁妆。那时贾代善还在的荣国府如日中天,做一件小小的拔步床自然不是难事。只是嫁去南边,路途遥远并不好携带,因此贾府只做了个简易版的。

这回林家彻底没人了,黛玉上京便把这张床也带来了。也因住的院子很小,没有地方放它,索性直接拿出来自己用。

众人惊叹一回,出了卧房,转而去了隔间的书房。

书房窗下的案上设着笔砚,书架上也磊着整整齐齐的书。桌案一角放着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绒球似的□□。

东边墙上正中挂着一幅高凤翰的《寒鸦图》,北面和南面则挂着古琴、萧笛等物。

小榻的桌子上放了一只香炉,不时飘来一阵紫檀香,给这清雅绝伦的书房添了一丝幽静美好。

“别的到还好,就是这书房可算是布置到我心里去了。在这里面练字必定不会烦闷焦躁。”最喜书法的探春,一眼就看上了这独立的书房。

她与迎春、惜春三人同住一处抱厦,再加上丫头婆子的,地方很是狭小。别说书房了,就是三人身边跟着的司棋、入画等大丫头,也只能挤在一个屋子睡。

因此,探春对黛玉能有一个专门的书房,很是羡慕。

“三妹妹既喜欢我这书房,等闲时大可以过来练字。反正我的字写的不甚好,同三妹妹这个书法大家一起,正好可以多讨教讨教。”

探春听到黛玉说“书法大家”“讨教”等字眼,只当她在揶揄自己。二话不说,立即飞身过去按住黛玉,欲行那挠痒痒之事。

“好哇,既然林姐姐这么大方,我便日日都来烦你,宣城兔豪还有澄心堂的纸,你可得给我备好了。”

被按住不得动弹的黛玉,一张利嘴照样厉害。“那可不行,三妹妹这个书法大家,若用了我的笔墨纸砚,到时成名天下,岂不是还有我一半名字。君子不夺人所好,三妹妹还是自备文房四宝吧。”

这话说的剩下几人都笑了起来,探春无言以对,便在手上发狠。眼见黛玉笑得喘不过气来,宝玉担心她过后肠子疼,便上前阻拦。

“三妹妹,林妹妹这张嘴你是知道的,何必跟她当真。你想练字她必定欢迎你来,我前些日子刚得了一副上好的笔墨纸砚,晚上便给你送过去。”

碍于王夫人的关系,探春对宝玉不说是言听计从,也算是依从顺服,闻言便放开了黛玉。

“既然宝玉这么说了,我就放林姐姐一马,不过书房我还是要用的,笔墨纸砚也是要收的。”

众人在书房打闹一回,便出来到小厅里。这待客的小厅是用多宝阁和屏风隔开的,算不上多大,可坐几个人也尽够了。

正房旁边两间房舍,是王嬷嬷和丫头们住的,是以并不去参观。黛玉吩咐花洲、雪雁拿来瓜果点心,又去泡了几杯龙井茶来,几人这才坐下好好说话。

“颦儿,刚在院门外云儿和宝兄弟对你这“山水居”三个字争论不休。云儿说这三字有股禅意,必定是出自佛语,宝兄弟说你这是寄情山水的意思。这会到你这个正主面前,咱们必定要问问到底是谁说的对?”

宝钗喝了口茶后,问出湘云和宝玉从进来后,就十分关注的问题。

“他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宝玉的解释令黛玉心里惊奇,面上却自然笑到:“不过就是胡乱取的名字罢了,哪有那么多深意。不过正经说起来,还是宝玉和我想法一致。”

话音未落,别人还不怎么样,宝玉到是极其兴高采烈。“云妹妹,我就说我最了解林妹妹的心思,看吧,果然是我说的不错。”

若是往常,宝玉在这事上这般得意忘形,湘云必定要生气的。可这次她不仅忘了黛玉要守孝的事,还出言污她礼数,这会正是心虚的时候。宝玉如此作态,她也只当看不见,并不回应。

倒是宝钗开口道:“的确是宝兄弟猜对了,颦儿和宝兄弟不愧是从小一处长大的,着实是心有灵犀。”

这话被拿着糕点从外间进来的花洲,听了个一清二楚。她皱了皱眉头,似是要说什么,却下不定决心。

被最体贴女儿家的宝玉看到,当下就问了出来。“花洲姐姐,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在我们面前你还怕什么?”

冷不丁被点了名,花洲到没慌乱,反而不疾不徐地开口道:“花洲是觉得宝姑娘所说心有灵犀一词,放在此处不太妥当。我们姑娘心中敬重神佛,但也未到痴迷地步,自是不会处处都有禅意。院名不过是个叫法,背后意味怎么说都行,怎么也轮不到心有灵犀上去。”

还是头一次被个丫头说不妥当,宝钗当下便红了脸。只是她平日里稳重自持,这会也不好翻脸。

便强笑到:“这丫头好利的嘴,想来是和颦儿学的吧。咱们坐在一处说个玩笑话,若真的不妥当,我这做姐姐的自是要赔罪的。”说完她便起身朝黛玉行了个礼。

黛玉赶忙躲到一边,不愿受这个礼。“宝姐姐,何必和一个丫头较真。她是我父亲母亲生前用的丫头,最爱讲劳什子规矩,我平日里也最烦她。”

宝玉也跟着接口,“林妹妹说的是,宝姐姐别放在心上。花洲才来府上,不知道咱们姐妹间是如何相处的,这么说也是情有可原。”

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能引来这么一出。这会宝钗不仅赔了礼,还被这两人堵的无法回话。

偏偏花洲也上来赔罪,“宝姑娘,花洲刚来不知宝姑娘平日都是这样说话的,得罪了宝姑娘,还望您体谅。这些话都是奴婢多嘴多舌说出来的,和我们姑娘无关,宝姑娘可不要因此和我们姑娘生分了。”

“怎么会呢?你这丫头多心了,我平日和颦儿最是要好,不会因这点子事就生分的。”让花洲这么一说,能言善辩的宝钗,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个小冲突并未影响到其他人,大家在一块又都是能说会道的。一时之间,厅里满是欢声笑语,热闹不休。

因在孝期,黛玉不能参与饮酒玩乐等事,众人来山水居,也不能设宴款待。大家冷就知道实情,于是说笑一番便走了。

送走姐妹们并宝玉,黛玉刚回来坐在椅子上歇一歇,花洲便来认错。“姑娘,我今日是不是做错了?也太不给宝姑娘面子了,往后姑娘该怎么和她相处?”

“你今日说的话全是对的,在场的人心里可都门儿清。只是这些话以我和她的情分,并不好说,这个坏人也只能你来当,我还有什么脸面来加罪于你?”

怕花洲初来乍到,不懂贾府中的人情世故。黛玉又特地和她交待了诸多事宜,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即便早在雪雁口中听说过贾府的险恶,这几日亲身经历后,花洲还是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老爷临终交代的话我一定会做到,要护着姑娘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