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贾府

提到亡故的父亲母亲,黛玉不禁悲从中来,跟着红了眼眶。祖孙二人抱头痛哭,左右侍立的之人无一不拿着帕子拭泪。

邢王二位夫人以及李纨等人皆上来劝慰,二人这才慢慢止住哭声。黛玉接着刚才未完成的礼,跪下给贾母磕了三个头。

“林丫头别怕,你父亲母亲不在了,还有外祖母呢。外祖母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在这家中和宝玉是一样的,不拘什么吃的玩的,你想要就跟你凤姐姐开口。受了委屈就来告诉外祖母,我这个老家伙就算拼着这副快散架的身子骨,也会给你做主的。”

这最后一句是贾母环视周围一圈后,才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这明显是在给自己的外孙女立威。别人还不觉得有什么,独独王夫人,也就是黛玉的二舅母,心里先气了起来。

王夫人平素一直看不惯黛玉,觉得她病弱娇气、爱笑爱闹,比不上自己外甥女薛宝钗稳妥持重、顺从平和。

更重要的是她的二子宝玉,一天到晚就知道围着黛玉转,两人见天争吵翻脸,不知阖府陪着闹腾了多少回。

可到底在贾母面前她是儿媳妇,平日里又有面慈心善的美名,就算再怎么气,此时此刻也得生生忍下。

“老太太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大姑娘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也是我们老爷亲妹子唯一的骨血,在我们府里众人疼她还来不及,怎会给她委屈受呢?”

“没有最好,若是有一回,老婆子就带着两个玉儿回金陵住,不待在这碍眼。”拉着黛玉的手,贾母又说了一句重话,这下是再没人敢回话了。

许是太久没有亲人这样拉着黛玉的手说话,并且言辞温暖、面目和善,让她一直不踏实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安定。

她将头埋在贾母怀里,闻着让她依恋的带有母亲气息的味道。“我就知道外祖母最疼我,玉儿从六岁起就住在这里,并没有受过委屈。往后也会把外祖母的家当作自己家的,外祖母就放心吧。”

一语未了,就听到门口有丫头掀帘子道:“二奶奶和宝玉来了!”

只见从房门处走进来一男一女。打头的年轻妇人一身彩秀辉煌,宛若神仙妃子,恰恰就是贾琏的夫人王熙凤。后面穿着一身大红锦衣的年轻公子,色若春晓、面如秋月,便是王夫人的二子贾宝玉了。

王熙凤既然过来了,黛玉少不得要起身接见,谁知还未躬身便被拉了起来。

“我苦命的姑丈,怎么就去了呢?留下妹妹一人在这世上,真是狠心。不过妹妹也别怕,在我们荣府就和在自己家一样,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姐姐虽人微言轻,但即便求人也会样样都给你办到。”

瞧着面前拿帕子不断拭泪的人,其面上的伤心程度不亚于她这个亲生女儿。想了想,黛玉还是挣脱王熙凤的手,执意将礼行完。

“多谢凤姐姐垂怜,我身在府上少不得处处仰仗凤姐姐,到时候凤姐姐别嫌我烦就好了了。”

王熙凤还未得及答言,立在旁边急不可耐的宝玉就插话进来。“凤姐姐人这么好,林妹妹有事只管去找她,便是不好意思开口,也可以说与我,再由我转达就好。”

“妹妹这一趟回江南受苦了,眼见着瘦了许多,回来了可要让她们给你好生补回来。你如今身子可好些了?近日都在吃什么药?每顿吃多少饭?”

他一面说,一面亲自走到黛玉跟前,觑着眼细瞧了一瞧,又说道:“脸色怎的这样白?别是老毛病又犯了,晚些还是递牌子让宫里的太医给妹妹瞧瞧。”

宝玉这一下有了说话的机会,便如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周围人听了都不禁笑了起来。

一旁的王熙凤故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拿着帕子点了点眼角说道:“唉,还是宝玉会疼人,怪道老祖宗这般喜爱宝玉呢。之前我还觉得老祖宗偏心,却原来是我不会心疼人,错怪了老祖宗。来日孙媳妇可得向宝玉拜个师傅取取经,求老祖宗也疼疼我。”

这一顿插科打诨,可把贾母逗的是开怀大笑,嘴里不住喊到:“你这猴精,赶明儿该让你被压到五指山下去。”

一时间,小厅里嬉闹不止,聪明伶俐如探春,自然也参与到这场玩笑里。

独独黛玉还站在原地,因她之前就和宝玉玩得好,刚回来就听得他这般嘘寒问暖、关爱有加,心里自然是暖意横生。

“多谢二哥哥如此记挂我,只不过是坐船困乏而已,不值当请一次太医。之前二哥哥想要一本胡谱遍寻不到,恰好这次在家收拾东西时,瞧见书房里有,便给你带来了,稍后就让紫鹃给你送去。”

这胡谱不过是宝玉之前随口一说,他自己都不知忘到了哪里,可黛玉却记在心上,还专门给他找到了。

瞧着眼前一年多未见,出落的越发风流袅娜、莺惭燕妒的林妹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感,从宝玉的四肢百骸中流将出来,在心脏和头脑中汇合。

屋子里笑闹声不断,他和黛玉相对而立。有微风从外面吹进来,掠过眼前人浓密翘长的睫毛,一下子吹进宝玉的心里。

少顷,本在后面收拾东西的王嬷嬷过来拜见贾母。“老太太安好,这么些日子未见,老太太身子骨还是这般硬朗,可见是个能长命百岁的。”

“嗐,我这老婆子月前刚过了寿辰,已经七十三了,身子骨自然比不上年轻时候了呦。我也不求什么长命百岁,只让我活到宝玉有出息的时候就行。”虽然她嘴上这般说,但众人都看得出来被说能长命百岁,贾母心里是极为高兴的。

趁着贾母心情不错,王嬷嬷索性将心中一直存着的事说了出来。

“宝二爷生来带玉,自然不是凡人,老太太还有大福可享呢。我们姑娘却是命苦,半年前老爷没了,姑娘浑身带孝,孝期如今还未过完,恐怕会冲撞了老太太和宝玉。老奴想着这次便让我们姑娘搬出老太太的院子,另挪一处住吧。”

王嬷嬷话音未落,宝玉便头一个嚷起来了。“林妹妹碧纱橱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你这婆子满嘴胡吣,老祖宗快快把她打出去吧。”

不单宝玉,贾母也肉眼可见的不高兴起来。若贾府的下人敢这样不长眼色,贾母早就让她出去了,后面自有人帮忙收拾。

可这王嬷嬷却是黛玉的乳母,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因此,她只是沉下脸并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冷凝起来,连素日最爱逗乐的王熙凤也闭口不言了。

坐在贾母右首的黛玉接口道:“老祖宗,玉儿也舍不得离您远一点,可玉儿也担心因自身的缘故给老祖宗带来不好,那玉儿心里该多过意不去。”

“再者父亲走了,我之前在扬州林府留得东西,此次也一并带过来了。老祖宗的碧纱橱隔间怕是放不下,这些东西又是从我闺房里搬来的,不好再放到别处去,索性我自己住一个院子,地方到宽敞了。”

这番话虽让贾母有些意动,但宝玉一直拽着她衣角的手,让她还是坚持要黛玉和她住在一块。

“林丫头和我住一块吃的用的可都是最好的,若是搬出去了,岂不是会受委屈。你这乳母和你说的虽也有理,可外祖母并不在意那些的。玉儿听话,你的东西也可以先放到我的私库里。”

面对固执的长辈,黛玉没有别的办法,正要再开口劝说时,王夫人却主动站出来帮忙了。

“老太太,大姑娘说得对,她有孝在身,若是真的冲撞了您,可怎生是好?我记得荣禧堂后边还有一个院子,虽然有些小,但离老太太院子很近,住一个人也尽够了,大姑娘搬过去后和在碧纱橱里一样,能日日伴在老太太身侧。此外有媳妇和凤丫头在,看谁还敢给大姑娘委屈受,老太太尽管放心。”

按理说这王夫人不喜黛玉,无论如何是不会帮她说话的。如今她自告奋勇出来帮忙,无非就是她的宝玉也住在贾母的碧纱橱内。

本来王夫人就不愿意宝玉和黛玉亲近,以往面对贾母她可不敢冒头干预。这会黛玉自己提出要搬走,她自然得助一臂之力。

自贾元春受封贤德妃后,王夫人在贾母心里的份量也水涨船高。这会听了王夫人的话,她心里的天平便倾斜了。

“搬出去也可以,林丫头可要答应我若是受了委屈,定要给外祖母说。想要什么东西也尽管来要,外祖母什么都会给你。”

见事情有转机,黛玉再不顾宝玉恳求的表情,连忙倒进贾母怀里。“我就知道外祖母最疼我了,玉儿也什么都答应您。”

轻轻抚着黛玉的头发,贾母慈爱道:“你是我敏儿的骨血,我不疼你疼谁。”

至此,黛玉搬出碧纱橱的事尘埃落定。王嬷嬷得偿所愿后内心大喜,便及时告退带人收拾院子去了。

因有长辈在,厅里诸位小辈撒不开手玩乐,邢、王二位夫人被贾母要求退下了。王熙凤是管家夫人,有一堆事要做也早早就走了。只留下三春、宝玉以及黛玉,在贾母处一块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