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中醒过来的。
彼时四周无人,屋子里暖意中带着悠闲的氛围,让她恍然间以为昨夜的种种,只不过是水土不服引起的一场噩梦而已。
但随着门被推开时“吱呀”的声音,以及雪雁惊喜的话语,这份畅想被打破了。
“姑娘,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嘛,你烧了一天一夜,可急死我们了。”只见雪雁端着药碗走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摸摸黛玉的额头。
“那该死的刺客,都怪他害的姑娘旧疾复发,要承受这些病痛。哪日再让我遇到他,非要把他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看着雪雁在那嘀嘀咕咕的样子,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好雪雁,别念了,我听的头痛。对了,那刺客挟持我的事情,除了你们俩和王嬷嬷,还有人知道吗?有没有告诉琏二哥和荣国府的下人?”
“没有,谁都没说,只有我们四人知晓。花洲姐姐说这事对姑娘名声有碍,让我和王嬷嬷一个字都别往外说。给姑娘看病的大夫那边,也拿银子交代过了,姑娘只管放心。”
这个答案,让黛玉的心放下了一半。“这就好,花洲做的非常对,这个事万万不能说出去。就算是回京后,面对外祖母、宝玉和紫鹃都不要说,明白吗?”
雪雁年纪小,性子又跳脱,很多事情不知轻重。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得已黛玉只好再叮嘱她一遍。
“知道啦,我的好姑娘,雪雁别的不行,闭嘴还是能做到的。姑娘快别想其他的了,快把药喝了才是正事。”
看雪雁提起那碗苦药,黛玉只想多逃避一会,便起了玩笑的心思。“既然要闭嘴,那之后也别说话了,否则就把你之前攒的那些宝贝给我做彩头。”
雪雁自然是不依,主仆两人在床上笑闹了一回,黛玉这才忍着苦楚将药硬灌下去。
喝完药后,雪雁接过空碗递了蜜饯过去,随后又将枕头垫到黛玉背侧,自己则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来。
她料想黛玉刚醒来,这会子必然是睡不着的,就坐在一旁陪她说说话。
“昨日贾府的嬷嬷听说姑娘旧疾复发,一起上来探望。为了谢几个嬷嬷跑这一趟,晚上花洲姐姐让我拿了些瓜果点心给她们送去,姑娘猜猜我在她们那打听到了什么?”
知道这小丫头是在故意帮自己解闷,黛玉十分配合地做出了好奇的表情。果然雪雁看到后,更加有兴致了。
“原来那晚挟持姑娘的刺客,将东平郡王府的管家杀了,听说还是一剑封喉。怪不得那些家将为了捉拿他,竟然要进姑娘的船舱,幸亏姑娘厉害,才没让他们闯进来。只是那刺客挟持姑娘时用的是刀,杀管家却用的是剑,想来怕是那些嬷嬷们传来传去传错了话。”
听到雪雁说那刺客杀了人时,黛玉心里泛起一阵后怕。她毕竟是闺阁里的千金小姐,即使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又寄人篱下,尝过世间百态,可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面对杀人凶手。
“可能并不是传错了话。剑是长距离兵器,两面开刃,用它杀人灵动又便捷。若是用它挟持人,就有点不如短刀来的方便。”
“原来是这样,姑娘懂得可真多。唉,看来雪雁以后也要和姑娘一样日日读书,免得人家说我不像姑娘的丫头。”
察觉到黛玉在听到刺客杀人后,脸色开始变得惨白。雪雁赶忙换了个话题,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像不像我的丫头,谁说了都不算,只我说了才算。咱们俩人从小一起长大,你比我还小一岁,明面上说是我的丫头,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是父亲给我安排的伴读。只是到贾府后没了教书先生,才变成丫头的。咱们之间的情分,容不得外人置喙,你就别多想了。”
原来之前在荣国府,雪雁性子憨,主子又是个客居的。她也不像紫鹃是家生子,在府里有自己的小圈子,所以在丫头圈里地位很是低下。
她的主子黛玉是那种被谁得罪了,必定当面顶回去的人。可雪雁却是个大大咧咧的,被人欺负也不吭声,只自己私底下骂几句就好了。
荣宁两府的下人们,没少笑话她,说她不像黛玉的丫头,到像是二木头迎春的丫头,应该和司棋换个主子。没想到被人欺负都没多大反应的雪雁,罕见地在这事上钻了牛角尖。
后来还是黛玉发现她不对劲,亲自劝慰了好几回。如今见她又提了起来,忙撂开心里想着的事,转而又去安慰雪雁了。
两人说了一个上午的话,耗费了许多精力。黛玉还在病中,难免觉得体力不支,便又睡了过去。
船队从苏州启程出发时,还是盛夏时节。如今过了一个半月,虽然已经入秋,但是夏季的余温还未退去,空气里还是有种闷热的感觉。
黛玉被这闷热的天气扰的无法安眠,她身子弱又不敢在船舱里放上冰盆。只得起来去书桌上写写画画,打发这难捱的时间。
捧着药碗进来的花洲,刚进门就瞧见自家姑娘趴在书案上,神色专注认真,正拿着笔在白纸上涂涂抹抹。
天色已晚,黛玉顶着油灯借光,花洲怕她伤到眼睛,忙过来劝到:“姑娘,还有两天就到京城了,你又在忙些什么?还是赶紧去床上好好躺着,养好身子才好进贾府。我听雪雁说那府上的下人眼高手低,又爱说人是非。姑娘若是拖着一副病体回去,还不知被他们怎么编排呢。”
可在书案上忙碌的人根本不理她,花洲只好放下药碗过来瞧。只见黛玉正在埋头作画,画的还是一个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眼珠极黑,眼神冷冽,看的人不寒而栗,尤其是放在一张白纸上,显得更加的可怕。
“姑娘,你画的是谁的眼睛?怎么这么渗人啊?”被这双眼睛吓到的花洲忍不住问道。
“不是我画的渗人,是那个人的眼睛就长这样。这是那日劫持我的刺客,他逃走的时候,我碰巧瞧见了他的眼睛。现在趁着还能记起的时候画下来,说不定日后就能凭它抓住那个贼人。”
听到黛玉说日后要抓那个刺客,花洲慌了神。“我的好姑娘,那人已经逃走了,便是日后遇到我们也应该躲着点,哪有往上凑的道理。姑娘不要忘了,因为他,你可是旧疾复发,脖子上还留了一道伤呢。”
“我哪里能忘了,不过是说着玩罢了,这画也是无聊做个消遣。等进京后成日里就只能呆在院子里,哪里还能出得了门,又去哪遇到他呀?”
这话说的让花洲不由放下心来,这才想起把药碗给黛玉递过去。待她喝完后,又想起她脖子上的伤。
“姑娘,今晚花洲给你把脖子上包扎的细布去了吧,那伤口应该是好了,可别再捂出毛病了。”
对于捆在脖子上的一圈细布,要不是害怕留疤,黛玉早就给它扯下来了。如今花洲主动来说,她哪有不允的道理。
“幸亏咱们箱子里放着当初老爷给的祛疤膏,效果就是好,姑娘快去瞧瞧镜子,居然一点疤都没了呢。”
拆开细布后,花洲异常惊喜。黛玉脖子上的肌肤嫩白如初,竟一点也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闻言,黛玉忙跑到梳妆台边去瞧,果然如花洲所言,一点疤都没留下。几日前,她们还担心脖子上留疤了,到荣国府后不好解释。现如今,到是了了一件大事。
只是看着这疗效奇好的祛疤膏,黛玉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病的骨瘦如柴的人,临走时还在担心她,要她好好活着,没了气息时竟连眼睛都没闭上。
黛玉心下黯然,眼睛也控制不住有了泪意。她不愿让丫头们担忧,便推脱自己有了睡意,把花洲赶出去后,终是躲在被窝里大哭一场。
过了几日,船队终于抵达京城码头,黛玉也终于再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脚踏实地。
来接她们的是贾府的三等仆妇,和黛玉第一次进京时来的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次只备了两辆马车,这回却来了十多辆。
也是,她这次来倒是带了很多行李,其中就有贾敏留下的嫁妆。
那些仆妇见过礼后,便帮着贾琏他们将行李从船上卸下来,放到马车上。
贾琏和几个小厮骑着马走在前面,黛玉和两个丫头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王嬷嬷则和贾府的仆妇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这是黛玉第二次进荣国府,却比第一次心里还要没底。
六岁那年虽然母亲亡故,但她身后还有一个二品大员的父亲。即便这样,在荣国府里都要看人脸色行事,不知忍气吞声多少回。
这次她双亲皆亡,林家再无一人可以给她撑腰,还不知前方等着她的又是什么。
察觉到黛玉自从上了马车后,就开始心神不宁的。花洲和雪雁对视一眼,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可她们也只是丫头,并不能给自家姑娘带来安全感,能做的只有握着黛玉的手,陪着她一起渡过难关。
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到了宁荣街。平日里因有下人专门管控而冷冷清清的街道,现在却是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有许多人,这副景象让黛玉觉得很是奇怪。
待看到那些急匆匆的人,无不拿着工具、账本,她这才想起来在苏州时,贾府曾送来一封信。
信里说贾府的大姑娘贾元春,月前被圣上亲封了贤德妃,宫里还特地下旨让妃嫔们回家省亲。这会贾府应当是在修省亲的园子,怪道有这么多人。
马车直接从角门驶进了贾府二门处,又换了婆子来抬轿子。过了一刻钟,才到贾母的院子荣庆堂。
下了轿子,花洲和雪雁扶着黛玉进了院门。途中遇到好些穿红戴绿的丫头,皆行礼道:“林姑娘回来了,老太太正念着呢。”
好不容易进了房门,黛玉正待跪下行礼,贾母便迎了上来一把抱住她哭到:“我那狠心的女儿女婿,怎么早早就走了?让我这个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下我的心肝玉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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