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章

青黛临睡前才看了眼外头明晃晃的月亮,连绵大半月的大雪也停了,谁知后半夜竟下起雨来。

虞妗在雷声轰鸣中拥被坐起,银朱听见动静,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点灯:“娘娘可是被雷声惊醒了?”

外头是冬日里罕见的电闪雷鸣,“咔”一下将黑夜照得透亮。

虞妗想起了齐豫之:“承恩公可还在外头?”

银朱一边往灰笼里添银丝炭,一边说:“前半夜雨刚刚下起来时,便有人来报承恩公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您又睡得好,奴婢便自作主张让承恩公府里的人将他带回去了。”

虞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也不过是想让齐豫之吃点苦头,让他明白倚老卖老不是回回都能有效罢了,若是闹出人命来,她这个太后怕也落不到好名声。

银朱见她还有些睡意,便上前来将她安置歇下:“这会儿还早,娘娘再躺会儿吧。”

虞妗阖眼前再看了一眼窗外,听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声,吩咐道:“这大雨也不知何时会停,天湿路滑的,后日又是冬至,传我口谕,今儿就不上早朝了,将旬假提前一日吧。”

“是”

次日一早,承恩公齐豫之在神武门前求见太后不得,长跪不起以致昏阙一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随着虞妗不必早朝的口谕一块,飞进了文武百官的耳朵里。

齐家虽算不得世家之首,却好歹也是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宫里的齐太后怎么说都是天子的生母,便是权力比不得东宫的虞太后,也是跺一跺脚便撼山动地的人。

而虞太后这般不给齐家面子,宫里的齐太后竟一点动静也无,这如何不让世家众人人心惶惶,纷纷使唤自家夫人姑娘前去承恩公府以示慰问,试图能打听些什么出来。

谁知他们扎堆的往承恩公府跑,齐家人却一问三不知,主事的承恩公夫人也不见踪影,出来待客的世子夫人也装聋作哑,半点消息也打听不出。

脑袋灵光的,轻而易举便联想到昨日,虞太后跟前的女官接连去了誉国公府以及承恩公府,随即承恩公齐豫之和誉国公虞德庸一前一后进宫求见虞太后而不得。

最终虞德庸当即折返,而齐豫之长跪不起,才落得如今的局面。

这誉国公府和承恩公府可是连襟,又同是这两家出事,是以不少世家夫人转战誉国公府,明里暗里的要打听其中之隐秘。

可意图谋害太后这等要命的大事,又有何人敢直言,世子夫人白氏便是再怨陈氏拎不清,如今这个境况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在公爹虞德庸的授意下,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承恩公府与虞妗结怨已久。

此话一出,难免引起众人天花乱坠的遐想,要知道誉国公家的那位虞太后,可是从天而降抢了当年那位盛宠一时的齐皇贵妃的正宫之位。

这两人的恩怨由来已久,也是人尽皆知,断不可能因为此事将齐豫之这等三朝元老逼得不要脸皮,在宫门外长跪,而后宫之争牵扯朝堂是万万说不过去的,虞太后不可能不明白。

那么,承恩公又是因何事惹得虞太后震怒至此?

众人不由自主的联想起,前不久摄政王率军出征北地,然国库空虚连军粮都凑不齐,虞太后百般无奈之下向世家征粮,自然而然引起世家的不满,而其中跳得最高,口口声声绝不赞同的,便是承恩公齐家。

虞太后这是抓住了承恩公的把柄,秋后算账,要拿齐家开刀啊。

至于誉国公虞家又在此中扮演什么角色,已经无人多想,世家世代传承,难免藏污纳垢,若再被虞太后抓着点什么不放借机发挥,他们的下场必定不会比齐家好多少。

私以为想明白其中缘由的世家众人,复又马不停蹄的召集幕僚,试图商讨出应对之策。

还不等众人商讨个结果,那厢承恩公齐豫之醒了,正当众人蠢蠢欲动,要与他联系时,派出去的小厮纷纷回报,拖着病体的齐豫之又进宫去了。

他能得见太后吗?还是又会被拒之门外。

“传承恩公齐豫之觐见————”

消息一传来,这下世家众人彻底松了口气,虞太后愿意见齐豫之,那必然会有回环的余地,世家各族皆安静如鸡,张望着,揣摩着,猜测着齐豫之能否全须全尾的踏出虞太后的御书房。

相较于世家众人所以为的剑拔弩张,虞妗和齐豫之的会面实则分外和谐。

齐豫之佝偻着身子坐在一旁的交椅上,干枯如树皮的脸色灰白,抽风箱一般的咳嗽声不绝于耳,瞧着几乎行将就木。

姜眠秋正屏息给他把脉,半响才道:“小病,人老了,风寒入体自然是遭受不住的,下官写个方子,承恩公回去照着方子抓药,保准药到病除,跟你跪在神武门外前一般活蹦乱跳。”

齐豫之的脸色陡然难看了几分,更是吓人。

姜眠秋向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乐意踩着别人痛脚嘲讽,一开口便止不住话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好好刺刺这老儿,却被虞妗出声打断了。

“无碍便好,若承恩公因哀家而劳损了身子,哀家也是于心不忍。”

姜眠秋住了话头,闷头写着药方子,写完便扔给齐豫之身边伺候的人,随后便与虞妗告退,由始至终连眼神都不曾给过他。

虞妗笑道:“姜太医性子孤拐,承恩公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便是要被气死,齐豫之又如何敢在这个当口和姜眠秋计较,只垂头狠灌了几口茶,将翻涌的怒气压下,硬憋着不说话。

齐豫之不开口,虞妗也跟着装傻,反正她耗得起。

二人足足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直至青黛进来道:“娘娘,该用午膳了。”

虞妗应了一声,提着裙摆站起身,像是才注意到齐豫之一般,一脸惊讶:“承恩公怎么还在此处,哀家原以为你已经自行离去了,瞧这也到了用膳的时候,哀家也不便留你,你若是无事,这就出宫去吧。”

见虞妗真要走,齐豫之这才慌了起来,也不管周边有没有伺候的人,豁出去老脸“噗通”一声,跪在虞妗面前的老泪纵横道:“老臣自知贱内罪该万死,可她年事已高,若是这般被休弃回去,必然是死路一条,求娘娘宽宏大量,饶她这一回,回头老臣定然好生管教,再不让她生事。”

虞妗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受他这一跪,闻言勾了勾唇角:“承恩公你怎么就不懂呢?尊夫人这是要哀家的命啊,往大了说,这是谋逆,谋害当朝太后是何等重罪你不会不明白,哀家若是有心怪罪于你齐家,便是诛九族也无人敢置喙一二!”

“如今只单单要你将她休弃回家,已经是哀家宽宏了。”

“莫不是在你承恩公的眼里,哀家的命抵不上尊夫人?”

一连串话说的齐豫之头都不敢抬,只不住的磕头。

虞妗也只是笑:“承恩公是个聪明人,此事可是牵连齐漪,一旦昭告天下,连她这个太后还坐不坐得稳都另说,更别说你的项上乌纱了,孰轻孰重,承恩公可要好生思量啊。”

见虞妗抬脚要走,齐豫之连忙膝行几步,死死抓住她的裙角,嘶喊道:“都怪老臣管教无方,太后娘娘若能出气,认打认罚在所不辞,多少让她受些皮肉苦,也比送去她这条命强啊,娘娘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求娘娘恕罪!”

虞妗垂头睨他,挑眉笑道:“好呀,那便传哀家懿旨。”

青黛头也不抬道:“承恩公管家无方,外命妇齐陈氏嚣张跋扈心狠手辣,伙同誉国公府虞陈氏意图谋害太后未遂,本应株连九族,然太后宽宏,责令承恩公齐豫之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其及其子嗣,永世不得踏入皇城。”

齐豫之浑浊的老眼忽然圆瞪,眼泪还挂在眼睫上,满脸不可置信,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虞妗笑得温润:“承恩公当真是要用您的项上乌纱,以及列祖列宗子孙后代百年荣耀,换尊夫人一命?前几任承恩公用血肉换来的爵位,攒下的基业,可就毁于一旦了。”

齐豫之乌白的嘴直发抖,张着嘴大口的喘息着,像是随时都要撅过去一般,即便如此,攥着虞妗裙摆的手也死活不松:“娘娘……娘娘……”

“这只是口谕,其实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虞妗将人逼至绝境,却又一转话,扔给他一根救命稻草。

齐豫之毫不犹豫的抓着了这根稻草,一边喘气一边说:“求……娘娘,明示……”

虞妗蹲下身将齐豫之搀起来,笑着说:“承恩公你是清楚的,哀家需要什么。”

这几乎是会心一击,齐豫之陡然明白过来,自己那自以为聪明一世的夫人,怕是早早的遭了道了。

看他明白过来,虞妗也不再藏着掖着:“你们抱成一团,哀家本拿你们毫无办法,偏生你们自己将把柄送来哀家的手中,天都在帮哀家。”

齐豫之犹疑道:“便是我一家出头,也填补不上国库的窟窿,这……”

虞妗坦然一笑:“有人出头就行,剩下的承恩公无须担忧。”

“哀家不得不说,你可真是寻了个好夫人,生养了个好姑娘。”

说罢,虞妗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留齐豫之仰着头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面如死灰,忍不住老泪众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