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四目相对,视线相交,烛火摇曳,赵宥文喉结动了动,“何意?”
萧姮站起来,抱着双臂在屋内绕着他走了一圈,做出一派为人师准备指教别人的模样,可爱得紧。
“尊敬的太子殿下,您有二错,一错在过于慎重,芈朝大可吞并天远国,习其骑术射箭技艺,增强芈朝战力,与未成大器的契昭成两国并起之势,日后再谋其吞并。”
赵宥文若有所思,不语。
他的反应萧姮很满意,笑着继续说道:“第二错,您让我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首,此乃大错,狗娘.......咳嗯...李太傅不是说过嘛,治国方能齐家修己,万事应当以芈朝存亡为首。”
赵宥文被她的话和动作逗得笑出了声,“嗯,郡主说的不错,本王自愧不如。”
第一错他认,虽然她提的法子还有待商榷,第二错他却是不认,护卫芈朝的事情是他和其他大臣该做的事情,萧姮只需要和别的女子一样负责愉悦便可。
萧姮笑,眼波流转,眼角的痣极为诱人。
“郡主,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赵宥文盯着她的眼睛出神,不自觉地问。
“嗯?”萧姮迷惑,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后道:“好像有一个人说过,不过是很小的时候了,好像是储宫里头的人,我那会儿来参加的还是你的生辰宴。”
“郡主觉得那人说的对吗?”赵宥文语气认真了几分。
萧姮反问:“在意别人的话做什么,我生的如何我自己最清楚,我哪哪儿都好看,!”
她觉得赵宥文在讽刺她,小时候有人夸她好看这件事有这么难以置信吗?她本来就好看。
为了增加这话的可信度,她还继续补充,“那时候我五岁,和我爹来参加你的生辰宴,外面下雪了,我就跑出去,之后遇见了一个小哥哥,就是他夸的。”
“他夸什么了?”赵宥文明知故问道。
萧姮撇撇嘴,这人还不相信她的话,清了清嗓子,添油加醋道:“他说,悦宁郡主,您的眼睛真美,好似玉石明月。”
赵宥文忍着笑意听她胡说八道,他当年明明只说了句她的眼睛像弯月,少时他哪懂什么风月只是说出心口之言。
等她说完,赵宥文笑笑,起身欲离去,刚推开门,似是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道:“对了,早间直接称呼你做太子妃,是为了让萧保律认为你已为人妻,他不碰别人碰过的人,这段时日宫里的人都会称呼你为太子妃。”
萧姮明白他的意思,点头示意她不介意。
门掩上,赵宥文离开,萧姮总觉得一月不见的赵宥文变了许多,身形,气质,还有对她的态度,总有一种点到即止的疏离。
正午,皇家围猎场内,每年天远国人来都会举办一次两国会武,说到底是男子的主场,身为太子妃的萧姮便做完今日的暗器姗姗来迟,来时场上正热闹。
天远国来使阿贞木刚完成了一挑二,一人挑战芈朝两员大将皆是以胜利结束,这点萧姮倒是有些意外,芈朝将领常年不操练,武艺退步实属正常但不至于一连两个都输给阿贞木。
然而这些并不是她现在该深思的,此时阿贞木正扬言要挑战芈朝太子赵宥文。
擂台上矮小却精壮的阿贞木来回炫耀着自己的手臂肌肉,目光蔑视,赵宥文依旧不为所动,众人面面相觑,萧保律在一旁鼓掌为阿贞木的挑衅造势。
真可怜,还真以为是他们靠自己的实力赢得比试的?萧姮无言一阵。
她悄悄溜到赵宥文身边,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等父皇。”赵宥文言简意赅,意思再明了不过,他要不要上场,取决于赵宗的态度。
萧姮看过去,最前方营帐内,赵宗紧锁着眉,应该也在纠结。
若是让赵宥文上场,必输无疑,可赵宥文是芈朝太子,代表的是芈朝的面子,他不能输,不让赵宥文上场,就会落个待客无礼的名头,或许会有碍于两国和睦的关系。
萧姮眼眸一动,“我有办法。”
她站起来,脱下身上的银白披风,一身红裙夺目张扬,倾城绝丽,那是一种不加遮掩的放肆的美。
霎那间,所有人的目光从赵宥文身上挪到她身上,在道道炽热打量的视线里,萧姮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擂台,她身量比阿贞木高,但不似他健硕,二人对面而立,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素闻天远国士兵擅骑术射箭,今日本宫也想讨教一番,不知萧太子可应?”
萧姮视线投向萧保律的位置。
萧保律眯眼端看半晌,认出这是昨日宫门见到的美人,美人虽已为人妇,但不妨碍他欣赏。
萧保律摸摸自己下巴的胡子,满脸堆笑,“太子妃所言本太子也想应允,只是阿贞木要挑战的人是你们的太子,贸然换人不合适。”
“他是本宫的夫君,萧太子的人若是真想与他比试,不妨先胜过本宫,还是说,萧太子的人觉得赢不过本宫?”
她眼睛生得漂亮,一眼望到谁那便是摄心噬骨的美,萧保律被她一眼看得心驰荡漾,忍不住顺着她笑嘻嘻道:“阿贞木,就依美人所言,胜了她才可挑战芈朝太子。”
色令智昏,果然美人计十用九灵。
萧姮收回视线,肃穆着神情看着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的阿贞木,随手接过底下人呈上来的剑,手刚碰上剑柄,赵宥文也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一身白衣,一步步沉着地走上前,最后站定在赵宗眼前。
他躬身道:“父皇,儿臣身为芈朝太子,理应应下天远国相邀,让太子妃替儿臣上擂台,于礼不合。”他转而对萧保律道:“萧太子,太子妃不明事理冲撞了您,还请您放心,阿贞木的挑战,本王必应。”
萧姮是被赵宥文生生拉下擂台的,力气之大,完全和之前那个羸弱病秧子不是一个人。
这一个月,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这还是病弱的赵宥文吗?
被拽下擂台时,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本王今后不需要你挺身而出,可以和江肇一样与你并肩而立。”
一句话暧昧又深沉,她还来不及仔细回味话里的意思,赵宥文已经接过本该到她手里的剑站在擂台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面前矮小又傲慢的阿贞木。
阿贞木吹了声口哨,揉揉双拳,一整个扑上去抱住赵宥文的腰,似有将他按倒在地的意思,没有预想中赵宥文倒地不起的画面,萧姮反而看见赵宥文在反击。
他任凭阿贞木动作,手中的剑却换了个方向,剑柄用力敲向阿贞木的脊背,一路敲下去,声声脆耳,另一只手擒住阿贞木抓在他腰上的手,两相动作下,脚下用力一踹,局面瞬间扭转。
阿贞木倒地不起,面色痛苦,不成声的惨叫回荡在围猎场上,萧保律见状立刻站起来,指着赵宥文道:“大胆!”
赵宗忙唤随行太医诊治,太医手顺着阿贞木的背摸下去,神色微变,诊治完毕后敛着神色,沉重道:“阿贞木使者脊柱已断。”
赵宗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看向赵宥文,后者戴着面具,只看得见闭着的唇,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听见他缓缓道:“对不住,本王失控了。”
萧保律急切地跑向擂台,听见太医的诊断后气得指着赵宥文骂道:“这就是你们芈朝的待客之道!回去本太子就说明这里的一切,盟约作废!作废!”
“两国会武相交,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擂台上生死不论,这不是上台前该知道的吗!先前阿贞木使者打伤我们两员将领,我们可未曾多言!”萧姮凑上来喊道。
她和赵宥文对视一眼后继续道:“我芈朝并非无能,先前两名将领若不是故意相让,阿贞木早晚会输,萧太子,若本宫没猜错,天远国能拿得出手的将领没几个了吧,阿贞木算是一个,对不对?”
“还有,往年会武,也是我羋朝相让,否则你们不可能赢,我羋朝男儿个个儿是汉子,若不是不想起干戈怎会愿意陪你们做戏?”
先前佯装败给阿贞木的两名将领在一旁敬佩地看着萧姮,目光中透着晶莹与感激。
赵宥文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倒是赵宗,凌厉的眼神瞬间恐慌起来,“来人,带悦宁郡主..........”
“什么?”萧保律眯眼仰头看向赵宗,“相让?郡主?她不是太子妃吗?”
赵宗脸上闪过一道犹豫,萧保律恍然大悟般指着眼前的三人节节往后退,像被骗了后幡然醒悟的小孩儿一样,“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他跑了,擂台上的阿贞木疼晕了过去,本该顺利做好给萧保律看的一出戏被赵宥文一个“失控”打乱,接着再被萧姮揭开最后一层假面具,与天远国彻底撕破脸。
他们没有跟彼此商议过,一切只因为昨日屋内那一番对话,萧姮那句第一错。
赵宥文回去后细细思考了许久萧姮的建议,依旧觉得太过冒险,直到今日瞧见芈朝两位将领作假败在一个又矮又蠢的阿贞木手下,萧姮一个女子替他上擂台时,这么多年积攒的屈辱蜂拥而上。
他方觉萧姮那个法子有多可行。
铁骨铮铮的男儿受此屈辱只为两国和睦,父皇身为芈朝帝王,在一个天远国太子面前需要赔笑作好,威严尽失,每年天远国来芈朝胡作非为一番,建立在屈辱的基础上的和睦关系又能持续多久?
若是从前的芈朝,财力武力皆弱,受此屈辱尚且可称为卧薪尝胆,可如今的芈朝国库丰盈,百姓富足,武力虽有不足,但收服天远国并非绝无可能,再做卧薪尝胆之事实属愚蠢。
他方才打断阿贞木的脊柱便是释放信号,萧姮后来与他对视一眼,想必也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出言相帮。
回宫的路上,赵宗不停揉着眉心,快到储宫与皇宫的岔路时,他不甚愉悦地斥道:“你们两个,跟朕过来。”
“你们两个”自然是指赵宥文和萧姮,这俩人心知肚明迟早会挨骂,相视一笑跟着进了赵宗寝殿。
寝殿内,赵宗很是无奈,“文儿,今日为何打伤天远国来使?”
他的儿子他最清楚,赵宥文自幼病弱,今日不知怎的,竟然能把一个成年男子的脊梁骨打断,若不是眼下不适合问其原因,他定然要问个明白。
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最重要的他打人的原因,他这个儿子素来陈稳,绝不会如此莽撞。
每年陪天远国人演这一出戏,他也疲惫,到底也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不介意一个异国太子骑在他头上这种事情,让自己的臣子装弱扮蠢,高位上的他也于心不忍,今日围猎场一事他确实觉得心中积攒的不快松快了许多,但紧接着无数的压力纷至沓来。
两国关系该如何,芈朝如何立足。
“儿臣之前与父皇提过,天远国兵力渐弱,契昭逐渐起势,芈朝应该与天远国友好相交,共抗契昭,但前些日子儿臣有了新的看法。”
赵宗疲惫的双眼亮了一瞬,“说。”
“整顿兵马,伐天远,两国归一,契昭如今势力尚弱,归一后芈朝士兵休整,精骑术射箭,再与契昭相较量。”
萧姮感觉自己的心跟着赵宥文这番话热了起来,芈朝有多少年没打仗了?赵岷建立羋朝之后便是太平盛世,从未动过干戈。
她习武多年,从未真刀实枪上过战场。
赵宗闻言猛地抬头,脸上的疲惫之色瞬间掩去,张口就是一通训斥,“放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给朕收回去!”
赵宥文沉默,看着是早就猜到赵宗会有这个反应。
萧姮胆子一向大,又仗着赵宗宠她,上前一步问道:“为何?臣女认为太子殿下说的有理,我朝如今商业繁荣,国库充盈,足以支持战场所需,士气战力方面,臣女曾在军营待过,里面的将士们虽不得重用,却都有一颗报国的心,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胡闹!两国打仗岂是你们在这里几句话就能说定的?而且你能确保攻打天远国,芈朝一定能胜?”
萧姮声音低了几个度,“不能。”她确实不能保证,只能说赢的可能性更大,对比之下,一件没有把握会胜的战争和做做戏便能相安无事的法子更讨喜些。
“下去,明日你们二人去跟萧太子赔礼道歉,今日之事朕权当没发生过!”
赵宗话已至此,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赵宥文道了一声是,准备退出去,萧姮却是拉住他不让他走。
“陛下,芈朝明明能够站在天远国之上,为何要忍气吞声做戏装弱?您愿意,底下的臣子和将士们愿意吗?他们之中绝对有人只是屈服于您的命令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