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赫连诛了,银香囊摔坏之后,他就再没见过赫连诛了。
他几乎快忘记赫连诛长什么样子了。
赫连诛跨在马上,身披铠甲,手里拿着头盔。他和小的时候相比,长大许多许多,分明才十七八岁的人,却身形高大,像是小山一样。
他不用站起来,阮久也知道,他肯定比自己高了。
赫连诛眉眼锋利,下颌线坚毅,抬头望着城楼上的阮久,目光也像穿云箭一样尖锐。
阮久下意识往兄长那边躲了躲。
几年没见,小猪好像有点凶。
他一躲,赫连诛就愈发沉了脸,阴沉沉的,像是要把阮久一口吃掉的模样。
阮久想到那个银香囊。
银香囊是他醉酒后打坏的,来的路上,还被他弄丢了。
阮久有点心虚。
城楼上下默默对峙了一会儿,太子已经把御敌兵力部署好了,鏖兀军队有了动作,不是进攻,而是撤退。
鏖兀军队变尾为首,退回溪原城了。
在最前边的赫连诛也就走在最后了,他盯着阮久,一直到身边副将来催他,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阮久想朝他挥挥手,想了想,最后还是抬起手,摸了摸鼻尖。
阮鹤察觉到了危机:“小久,你马上回家,我安排人送你。”
“啊?”
阮鹤正色道:“鏖兀大王看你的眼神不太正常,你别留下了,马上回家。”
“我……”阮久小声道,“如果我说,我认得鏖兀大王呢?”
阮鹤皱着眉,听他把事情说完,却道:“怪力乱神,马上回家。”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阮鹤也得让他马上回家。
鏖兀大王看他的目光太不对劲了。
这天夜里,鏖兀那边就派了使臣过来,说要和谈。
在哪里无所谓,时间越快越好,鏖兀的唯一要求是,和谈时,今天在城楼上的所有人全都要来,少一个都不行。
这下阮鹤更加确定了,鏖兀大王就是盯上阮久了。
和谈这天,他让几个人把阮久看好,不让他出门。
和谈的地点定在凉州城内,这天清晨,凉州城城门大开,迎接鏖兀大王。
赫连诛骑在马上,目光扫过众人,没看见想要看见的人,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他留下大臣商议和谈之事,绕过梁国太子,策马径直入了城。
梁国士兵也驻扎在帐篷里,他不顾旁人劝阻,用马鞭挑起帐篷帘子,一个一个看过去。
他在找人。
他已经找了好几年了,从几年前阮久喝醉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见到阮久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阮久在跟他玩闹,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阮久好几天都没来找他。
但是后来,三天、五天、十天、一个月,一直到一年、五年,他再也没在梦里见到过阮久。
他开始回想阮久跟他说过的事情,他恍然惊醒,阮久说的很多事情,仿佛是梁国的事情。
阮久吃的是梁国小云斋的点心,还喜欢喝梁国的酒,穿的衣裳、用的东西,很多都是梁国的东西。
他应该是梁国人。
赫连诛找到了寻找的方向,花费了几年时间筹谋,把鏖兀的大权握在手里。
他迫不及待地陈兵梁国边境,想要一路攻进梁国国都永安,去小云斋看看,看看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是,他还没有对梁国动手,他就在梁国城楼上看见了阮久。
他看起来长大了一些,不像小时候那样,看起来呆呆的,有点儿漂亮,在昏昏夜色之中,更是如此。
赫连诛强忍了好几年的思念,在瞬间轰然爆发。
他恨不能当时就冲上城楼,按住阮久,问他,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他知不知道自己找了他好多年。
阮久看起来有点怕他的样子,于是他更生气了。
他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阮久就这样。
他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找过去。
一直到了某一顶帐篷前,外边守着的几个人都如临大敌一般,不让他进去。
赫连诛心觉不对,扬鞭挥退看守的人,猛地掀开帐篷帘子。
阮久背对着门口,正鬼鬼祟祟地从窗子探出半边身子,准备逃走。
赫连诛没看见他的脸,赫连诛看见他的半边身子就知道是他。
赫连诛太熟悉他了。
眼看着阮久就要再一次逃走了,赫连诛快步冲上前,把阮久从窗子里拽下来。
“你要去哪里?”
阮久回头,惊道:“小猪?你过来了?”
赫连诛不由得软了语气,但还是有些埋怨在的:“你还认得我。”
阮久疑惑道:“我当然认得你啊。”
“你要去哪里?”
“去找你啊。”
赫连诛一顿:“为什么之前不来?”
阮久抬眼看他:“我不知道你是鏖兀大王。”
还是和以前一样傻乎乎的。
赫连诛咬牙:“梦里。”
“我不小心把香囊给弄坏了,一直都没修好。”
“什么香囊?”
阮久解释道:“就是一个银香囊,圆形的,里边装着香料,我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就是闻香囊闻晕……”
赫连诛简直觉得不可置信:“闻香囊闻晕?”
阮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时候的事情,当时……”
赫连诛想起来了,他也有那样一个香囊,一直挂在床前,但他不知道是这个缘故。阮久不再出现之后,他房里的东西都没有换过,就算是回到尚京皇宫,也是原模原样地搬过去的,现在那个香囊,还挂在他的寝殿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赫连诛凝眸,再问:“你怎么把东西弄坏了?”
阮久道:“当时不是喝醉了嘛,我伸手去拿,拽下来,摔到地上,就坏掉了。”
赫连诛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你……谁让你喝酒的?”
他总是这样凶,阮久也忍无可忍了,烦得很,大声呛回去:“我当时只喝了一口,谁知道喝了一口就……”
“那现在香囊呢?”
阮久消了气焰,有些心虚:“来的路上,掉在路上了。”
赫连诛不说话了,他已经被气死了。
阮久抬眼看他:“小猪,我又不知道你是鏖兀大王。”他想了想,试探道:“小猪,你能不能退兵呀?”
“好。”
赫连诛这话说得快,阮久没怎么听清楚。
他笑着道:“你能再说一遍吗?”
“好。”赫连诛把他扛起来,“退兵。”
鏖兀大王把阮久扛上马,自己也上了马,径直离开凉州城,然后宣布和谈结束,他已经选好了和亲人选,先把人带回去了,和亲事宜,往后再议。
阮久迷糊地坐在马背上,回头看向赫连诛:“小猪……”
然后他看见兄长,连忙要过去:“等一下,小猪……”
赫连诛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下马,在一众侍卫士兵的护送下,回到溪原城。
赫连诛一向如此,他霸道行事惯了,况且,他已经找了太多年了,他绝不能再把阮久放走,谁知道这次见面之后,他又要再等几年呢?
赫连诛把阮久带回溪原城,放在行宫里。
“这就是你小时候见到的那个行宫。”
阮久还没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带……抓过来了。
他抬头:“我要回去了。”
赫连诛把他推进宫殿:“你不回去了。”
阮久一字一顿地强调:“小猪,我要回去了。”
“不回去了。”赫连诛反手将殿门关上。
阮久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得这么高的,看起来很有压迫性。
阮久顶着他的压迫,快步跑上前,要推门离开,可是他还没拉动门扇,赫连诛就捏着他的后颈,把他给抓回来了。
“我跟梁国那边说,你留下来。”
“我不想留下来,要不……”阮久灵机一动,“你再给我一个香囊就好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在梦里见面吧。”
赫连诛被他的提议气笑了:“我就只配在梦里见你?”
阮久道:“不是,但是我是跟着我哥过来的,等我哥回去了,我也要……”
赫连诛捏了捏他的后颈:“你回去了,我即刻发兵攻打梁国。”
“你怎么能这样?刚才明明说好的……”
“我就这样。”
阮久没有办法,只能派人给兄长带句话,让兄长先不要动手,他在这里稳住鏖兀大王,具体事宜,等鏖兀大王派人和梁国商量吧。
他和赫连诛还算有些交情,赫连诛应该不会为难他的。
到了夜里,一个名叫乌兰的鏖兀臣子,带着侍从们,拿来干净衣裳与热水,要侍奉阮久洗漱。
阮久不太习惯,让他们都出去了,自己躲在浴桶里冒泡泡。
他闭着眼睛,忽然感觉到水面晃了一下。他原以为是风吹的,可是紧跟着,水都被撩起水花来。
阮久坐起来,睁开眼睛,看见赫连诛就靠在浴桶边上。
“干什么?”
“你总是不出来,他们以为你淹死了,请我过来看看。”
阮久瘪了瘪嘴,推了他一把:“你转过去,我出来了。”
瞧瞧,这是俘虏吗?这是和亲公子吗?这是害怕他起兵的样子吗?
赫连诛瞧了他两眼,最后还是转过去了。
阮久从水里爬起来,窸窸窣窣地穿衣裳。
他套着衣袖:“这衣裳太大了,我穿不了。”
“我的。”赫连诛抱着手,“没别的穿了,你可以不穿。”
阮久想了想,还是把衣裳套上了。
这天夜里,阮久直直地躺在床榻上,赫连诛抱着他,把脑袋埋在他的颈间。
两个人才说了些小时候的事情,还有分开之后的事情,气氛十分安宁。
如果忽略掉烦躁的阮久的话,好像是这样的。
但阮久实在是不习惯,抬手推他:“小猪,你别抱着我了,很热,我睡不着。”
赫连诛言简意赅:“我不。”
“又不是小时候了,而且也不是在梦里。”
“不。”
更简单了。
阮久瘪了瘪嘴,转头看他:“小猪,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找你的,也不是故意错过你的那么多事情,还有成年礼的,对不起嘛。我们还是朋友吗?”
赫连诛果断道:“不是。”
阮久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们不是朋友了,否则你不会这样欺负我的,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再说话,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欺负。”
赫连诛抱紧他,原本离他很远的下半身也靠过去了。
他原本怕吓着阮久的,现在看来,吓他一下也没什么。
察觉到那个不太寻常的东西,阮久惊得连眼睛都睁大了,他说不出话来。
赫连诛抱着他:“你喝醉那天我才开始喜欢你,那天我还偷亲你了,结果那天之后你就不见了,我以为这是你对我的惩罚。”
“如果你听过鏖兀大王的风评,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已经很温柔了。”
赫连诛按住僵硬的阮久,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