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诛不明白阮久为什么会这样,气恼又害羞,无奈又可怜,还有点不知所措、慌里慌张的。
“你不许看我!”阮久伸出手,似乎是要挡住他的眼睛,后来发现自己的手不够长,够不到他,就反手用胳膊把自己的脸给挡住了,“你出去。”
赫连诛从没见过阮久这副模样,一只软啾啾使劲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稻草窝里,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
他只知道昨天晚上,阮久好像睡得不□□稳,哼哼唧唧的,总是在乱动。但他明明很有耐心地拍拍阮久的背,把他重新哄睡着了啊。
世界未解之谜,阮久到底为什么生气?
赫连诛将装着热水的木盆放下:“那我先出去了,你自己可以……”
“我自己可以。”阮久还是捂着脸不肯看他,为了快点把他给哄出去,不知不觉带了点撒娇的语气,“你先出去嘛,求你了!”
他这样说话,赫连诛就顶不住了,他转身要走,最后忍不住回头多说了一句:“那我先出去,你有事情再就喊我。”
阮久使劲点头:“知道了。”
赫连诛拉开木门,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阮久闷闷的、带着一点祈求的声音:“不许告诉别人。”
“好。”赫连诛应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阮久为什么这样,但他很喜欢这样的阮久,喜欢阮久这样跟他说话。
可爱极了!
赫连诛怀着愉悦的心情,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下楼,想着阮久今天早晨应该不想出房门,所以要把早饭端到房里去给他吃。
房里,阮久抱着被子,一个人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最后他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短时间内没有人会进来之后,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飞快地跑下床,看也不看,就随便拿了两件干净衣服,然后又飞快地跑回去,钻进被子里。
跑得太急,还差点被地上的鞋子绊倒。
像极了刚刚做完坏事的小坏蛋。
拱起来的被窝窸窸窣窣地动了一阵,然后被阮久从里边掀开一角,一件穿过的中衣从里面飞了出来,飞进水盆里。
昨晚他出了一身的汗,被闷的,被臊的,总之他觉得自己身上的中衣也不怎么干净。
他重新盖好被子,仍旧是不留一点缝隙。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被子再次被掀开,一条雪白的中裤又从里面飞了出来。
阮久掀开被子,终于从里面出来了。
被子太厚,压得他喘不过气,把他的脸都憋红了,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可不太好。
然而这才是第一步。
阮久看着木盆里的脏衣裳,又犯了难。
十八没跟着来,格图鲁不行,乌兰也不行。
乌兰肯定会笑着说“王后长大了”,然后帮他保守秘密,一边帮他洗衣服,还一边安慰他。乌兰一向很温柔,很善解人意。
但是阮久不需要安慰!
他只想自己一个人保守秘密,保守到死。
幸亏这时候不在家里,阮久乱七八糟地想着,要是在家里,这件事情肯定一早就被娘亲宣传得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说不准,中午娘亲还会给他做一顿好的,要给他补一补。
直到第二天,他娘就能拿着他的庚帖,把永安上下所有能求姻缘的寺庙道观都逛一遍。
但是现在——
阮久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思量来,思量去,还是得自己来。
他一点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阮久只能自己下了床,蹲在木盆前,把中衣中裤全都浸到水里,用手搓搓。
他生平第一次,一个人躲在房里,偷洗衣服。
他蹲了一会儿,觉得脚麻,就把衣裳从盆里捞起来,站着搓一会儿。
站累了,又找了把椅子来坐,坐着搓。
坐累了,又重新蹲下。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阮久觉得搓得差不多了,水也有些凉了,他忽然又想起,还有一个东西。
他放下衣服,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的被褥。
得亏昨天在驿馆下榻的时候,乌兰嫌弃这个驿馆破旧,怕不干净,给阮久铺的是他们自己带的被褥。
他又怕被褥在路上也有些脏了,就在被褥上,又铺了一层干净的被单。
当时阮久觉得他未免太小心了些。
现在阮久对他万分感激,感动得都要流眼泪了。
因为铺了一层被单,就意味着阮久只需要洗被单。
阮久把几床厚重的被子毯子搬开,把铺在最底下的被单抽出来,一起丢进盆里。
他再一次在木盆前面蹲下,开始搓洗被单。
正当他搓得起劲时,他身后的房门忽然嘎吱一声响,阮久吓了一跳——是真的从地上跳起来了。
他还拽着被单一角,跳起来的时候把沾了水的被单拽出来,洒了一地的水滴。
阮久回头,见是赫连诛,才松了口气:“你干嘛?”
赫连诛端着早饭进来,见他这样紧张,赶忙把门带上。
“怎么了?还没弄好?”他不自觉压低声音,因为要替阮久保守秘密。
“嗯……”阮久烦躁地“啧”了一声,一甩手把被单丢回去。
“先吃早饭吧。”赫连诛把托盘放到桌上,“你怎么穿这么少就下床了?鏖兀的冬天很冷的。”
“不冷。”阮久甩了甩手,他搓衣服都搓热了。
赫连诛从行李里翻出一件厚披风,把阮久给裹起来:“吃饭。”
阮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在桌前坐下,两只手缩在披风里,摸索了两下,不知道该从哪里探出去。
赫连诛自觉端起碗,舀了一勺白粥递到他嘴边。
阮久凑过去抿了一口,很快就缩回去了:“哎哟,烫!”
阮久接过碗勺:“我自己来。”
他用瓷勺搅弄着白粥,热气扑在他面上,将他的脸罩住,薄纱似的,朦朦胧胧的。
大约是因为被烫了一下,更显得他唇红,唇红又更显得面白。不过他方才搓了好一会儿的衣裳,大约是累的,两颊又泛着微红。
阮久搅了好一会儿白粥,才舀起一勺,吹了又吹,才敢伸出舌尖,轻轻地碰一下。
又是白的与红的。
赫连诛看着他,总觉得过了一晚上,阮久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但是还没等赫连诛看清楚他到底哪里不一样了,阮久就不高兴了。
“看什么看?”阮久捂住他的眼睛,“你去找格图鲁他们陪你玩,我现在没空。”
赫连诛问:“还要洗衣服吗?”
“……”阮久抬起头,又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嗯,怎样?”
“我帮你洗吧。”赫连诛指了指他的手指,“你的手都皱了。”
“不……不行。”阮久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我自己洗,你帮我换一盆水。”
“好吧。”
赫连诛端着水盆出去,不多时,又端着回来了。他端的是热水。
正巧这时阮久也吃完早饭了,把洗了一半的被单丢进去,继续搓搓。
赫连诛蹲在他身边,帮他一起搓,又问:“洗好了之后,要晾在哪里?也不能被别人看见吗?”
阮久点头:“那当然了。”
“那要晾在哪里?”
“晾在外面啊,就在窗户外面吧。”
“会结冰的。”赫连诛正经道,“外面还在下雪,湿衣服一拿出去就会结冰的。”
“啊……”阮久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又没在冬天晾过衣服。
赫连诛见他不相信,便拉着他到了窗户边,推开窗户,用茶杯装了一杯热水,往空中一撒。
在落地之前,水滴就结成了冰。
阮久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赫连诛道:“只能拿到楼下火炉去烤。”
“可是会被别人看到的。”阮久迟疑道,他自己洗衣服本来就不正常,还是在这么冷的天,要是旁人看见了,肯定会问他。
他可一点也不想回答。
阮久摸了摸鼻尖:“我可以用王后的身份命令他们,今天下午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一个时辰、不许出来吗?”
赫连诛点头:“你是王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好。”阮久下定决心。
这天上午,他和赫连诛两个人,在房里把衣裳被单都洗干净、拧干水,先放在木盆里,就到了午饭时候。
午饭是和两位“后妃”一起吃的。
阮久心里藏着事儿,恹恹地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看起来食欲不振。
乌兰还以为他是嫌弃这里的菜难吃,便道:“王后多少吃一些,等雪停了,我们就能回去了,等回去了,我再给王后做梁国菜吃。”
阮久用筷子戳了戳碗底,抬起头:“乌兰,你去传我的命令,吃完饭,驿馆里所有的人都待在房间里、不准出房门,等我说可以出来了,才能出来。”
乌兰疑惑:“为什么?”
阮久道:“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命令。”
“那我呢?我也一样?”
“嗯,你和格图鲁都一样。”
乌兰最后笑了一下,也不再追问:“那好吧,我这就去传王后的命令。”
“嗯。”
午后的驿馆静悄悄。
阮久抱着木盆,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拉开一条缝,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遵照王后的命令,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里,没有出门。
阮久抱着木盆,踮着脚,轻轻地跑下楼。
赫连诛就在大厅里,坐在正中的火炉前,正往里面丢柴,火焰温暖,火光明亮。
一口气跑到大厅,阮久才松了口气。
“来吧。”他先拿起中衣,“先烘这个。”
赫连诛在炉子上支起两根竹竿,把阮久的衣裳挂在上面。
阮久伸手试了试温度,觉得还行,接下来只要等着衣裳干就行了。
两个人也坐在火炉前烤火。
阮久洗了一上午的衣服,手都有些泡皱了。他吸了吸鼻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是有些冷。
赫连诛握住他的手,帮他哈一哈。
阮久看着自己的衣裳在竹竿上微微晃动,心情奇妙。
他怜爱地摸了摸赫连诛的脑袋,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这时再看赫连诛,就像看着小孩子一样。当然这也是他自己以为。
赫连诛不解,看向他。
阮久温声哄骗:“喊声‘哥哥’来听听。”
对小孩子嘛,他肯定是十分耐心的。
赫连诛抿嘴:“我不。”
“快点。”
“不要!”
阮久拽了拽他的衣袖:“快点嘛,你就喊一声,就一声,让我感受一下。”
赫连诛被他磨得没办法,扭过头不看他,声音小得听不见:“哥。”
“两个字。”
赫连诛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怨气:“哥哥。”
阮久高兴得要飞上天。
原来被人喊“哥哥”的感觉这么好,早知道他早早地就让赫连诛这样喊他了。
两个人再坐着说了一会儿话,顺便把衣服翻了个面。
吃饱之后的困意袭来,阮久道:“我睡一会儿,等烤好了再叫我。”
“好。”赫连诛一边往炉子里添柴,一边应了一声。
他帮阮久把披风上的帽子盖好,又帮他拢了拢衣裳。
阮久抱着腿,靠在他身边,闭着眼睛,呼吸匀长。
过了一会儿,赫连诛伸手搓了搓挂着的衣裳,差不多了,再多烤一会儿就好了。
赫连诛暂时停下往炉子里添柴的动作,守着阮久和火堆,耳边只有阮久的呼吸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说实话,来不过喀卡短短十几日,他觉得自己的心境变了许多许多。
从前他是为了先王,才数十年如一日地习武念书,绝不喊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将鏖兀大权握在手中,将鏖兀发扬光大。
这次喀卡之行,将他先前的信念全部摧毁殆尽,在“报复”之后,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鏖兀也不是那么重要,就算太后和摄政王把持着朝政,好像已经不能算是很严重的事情了。
奇怪,跳出鏖兀这个圈子之后,再看从前那些事情,不论是什么,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赫连诛看着眼前的火堆,拿起铁钳,拨弄了一下柴火。
他眼中映出火焰熊熊,像前几日在喀卡的那场大火。
被摧毁的信念还在重建当中,只是赫连诛暂时还不知道,应该用什么东西去重建。
这世上根本没有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人,更别提一心一意爱他的人了。
赫连诛不知道阮久能不能算是一个,或许可以?
但是他还想不通,他的年纪还太小了。
他和阮久认识也快一年了,从三月的永安城开始,他们两个被和亲绑在一起,波澜起伏、险象迭生的一年,将他们越捆越紧。
这是天意,也在人为。
赫连诛回头看了一眼阮久,阮久已经睡着了,他这几天总是没睡好,眼底总有淡淡的青色。
他看着阮久,外面忽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驿馆的木门就被人推开了。
木门本来就不结实,外面的风又大,只是稍稍推开,寒风就“哐”的一声把门给吹开了。
阮久被惊醒,跳起来,下意识把自己挂在火炉上的衣服收起来。
赫连诛神色不悦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尖嘴长眼的中年男人,戴着毡帽,披着披风,牵着一匹马,站在门口。
见赫连诛正看他,他便道:“看什么?你们这儿都没别人了?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孩子?快过来帮我牵马。”
这个时候出现在喀卡附近的人。
赫连诛扫了他一下,看见他腰上挂着的令牌,便道:“你是太后派来的使臣。”
“是啊。”男人没好气道,“知道了还不过来帮我牵马,没点眼力见……”
这时,阮久把烤干的衣裳收起来,抱在怀里,扭头瞧了他一眼。
他朗声喊了一声:“图鲁!”
二楼房里的格图鲁听见他喊,心里还记着他的命令,不敢探头出去,只是在房里应了一声:“怎么了?王后。”
不错,很合阮久的心意,“王后”一词喊得很大声。
阮久继续道:“你出来,帮这位先生牵马。”
格图鲁应了一声,就推门出来了。匆匆跑下楼,瞧见下面的场景,凭他的脑筋,转不过弯来,不知道阮久是在生气显摆,只是上前,走到门前:“来吧,我来牵马。”
那男人愣在原地,哪里还敢让格图鲁牵马,连忙道:“不用麻烦,不用麻烦了。”
阮久瞥了他一眼,腾出一只手来,挽住赫连诛的手,昂首挺胸。
“我最爱的大王,我们走。”
赫连诛没忍住要笑,被阮久看了一眼,连忙收回去了。
“好的,我最爱的王后。”
有一点傻,格图鲁也跟着傻笑:“王后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他扭头看向那个男人,粗声粗气道:“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牵马?不要我就回去了。”
格图鲁像一座山似的站在他面前,在他面前笼罩出一片阴影,男人连连摆手:“不不,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陪着笑,把马牵到外面的马厩里,扭头一看,发现格图鲁还站在门前,于是又倒回去,拿了一捆草料,铡好了,放到马槽里,喂给自己的马吃。
他朝格图鲁笑着点点头:“我都办好了,不用麻烦大人了。”
格图鲁见他这样趋炎附势,也不太喜欢他,哼了一声,就走回去了。
那头儿,阮久一边上楼,一边敲敲沿途的房门:“可以出来了,大家。”
侍从们这才伸着懒腰,走出房门。
阮久让他们待在房里,他们大多待在房里午睡,现在出来了,都说“谢谢王后”。
阮久笑了笑:“也谢谢你们。”
他抱着衣裳和被单回到房里,在乌兰发现之前,把被单铺回去,不留一点破绽。
完美。
对了,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小猪,以后我们得分开睡了。”
赫连诛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为什么?!”
“因为……”阮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因为你总是压着我,我被你压得难受。”
“那我以后不抱你就行了。”
“不行,就要分开睡。”
“我不!”赫连诛迅速黏过去,抱住他,抱得紧紧的。
他试图挽留:“我就要跟你睡,已经是冬天了,你一个人睡会受凉的,上次就是这样,上次你没和我一起睡,才几天,你就……”
阮久无情地向他揭露了事情的真相:“上次是我不想念书,装病的,我又不是傻,冷了不知道盖被子。”
赫连诛的天塌了!赫连诛的心碎了!
赫连诛举起茶壶,看了看,最后只是把它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软啾,我不许!你就得跟我一起睡,你是我的王后!”
阮久捂住他的嘴,望了望四周,驿馆的墙可不太厚。
“你喊小声点,别人都听见了。”
赫连诛拨开他的手:“听见就听见,你是我的王后,我就要跟你一起睡!”
这时乌兰在外面敲了敲门:“大王,王后,怎么了?”
他以为他们吵架了,怕他们打起来,所以过来看看。
阮久连忙道:“没事,就是赫连诛在发疯,我已经按住他了。”
乌兰震惊:“什么?”
“反正你不用管……”
阮久话音未落,赫连诛就蹭蹭地上了前。
“乌兰,大王和王后一起睡,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给我回来。”阮久赶忙上前把他拉回来,“乌兰,没事,你回去……”
“我要把这一条加进律法里,王后和大王就得睡一张床!”
听他这样说,乌兰也大概明白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阮久要和赫连诛分开睡,赫连诛不肯,难得地像个小孩子似的,生气要闹。
这可一点都不像是平常那个少年老成的大王。
阮久拉不住“疯狼”,最后干脆把手松开:“你要找乌兰,那我们就问问他好了。”他抬头看着乌兰:“乌兰你说,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对不对?”
赫连诛迅速接话:“那我也想睡哪里就睡那里,我就要和你一起。”
“我不要!”阮久跺脚,“你好讨厌啊!”
“我不管。”
眼看着这两个人要把楼给吵翻了,乌兰思忖着道:“这件事情,大王和王后还是等回了溪原,再慢慢商量吧。这个驿馆……它……”
乌兰灵光一闪:“都住满了!”
“没错,咱们的人都把驿馆住满了,驿馆已经没有空房了。所以——”乌兰摸摸阮久的脑袋,“现在没办法换房间,王后只能和大王一起睡了。”
赫连诛高兴了,阮久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无奈接受现实,整个人都闷闷的。
他命令赫连诛:“晚上不许碰我。”
“好的,我最爱的王后。”
反正等晚上阮久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冬天的,乌兰抹了把脸上的汗珠。
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鏖兀后妃,稍有不慎就会葬送职业生涯,难啊。
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哄好,哄回房里吃点心,乌兰笑着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一回头,看见一个男人就站在他身后。
他打起精神:“阁下是?”
那男人弯腰行礼:“小的是太后派往喀卡的使臣泰仁,路遇大雪,与随从们走散了,在雪地里走了好久,才到了驿馆。来的时候太过狼狈,对大王和王后失了礼,实在是我有口无心,过来给大王和王后赔罪。”
他说着,就提高了音量,朝房内喊道:“臣泰仁,来……”
乌兰打断他:“你明天再来吧。”
他好不容易才把两个人给哄好,怎么能放别人进去搅乱了?
泰仁弯着腰,笑着点点头:“那小的先行告退。”
他下了楼,在大厅的火堆前坐下,伸出双手烤火。
一面烤火,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事情。
他年纪不小了,武学又不好,在朝廷里做一个小小的文书,这回用一个小庄园才换来了一次被大巫举荐的机会。
大巫向太后举荐他之后,太后便派他来喀卡,考察谁堪当下一任的喀卡首领。
他即刻启程,却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大王和王后,还险些得罪了人。
他心有余悸,但又有些不屑。
两个小孩子罢了,也能耐不到哪里去,想来是跑出来玩,被大雪困在这里了。
他可是太后指派的使臣,太后不喜欢大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否则大王也不会被发落到溪原十几年。
太后不喜欢大王,肯定也就不喜欢王后。
就算他真的得罪了大王与王后,那也不要紧,还有太后呢。
他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更加凑近火堆,却不想一时坐不稳,挂在腰上的令牌掉进火里,他顾不得别的,只是伸手去拿。
手被火舌燎了一下,只能捂着手直哀叫。
这天夜里,阮久与赫连诛虽然没有分床睡,却是分了被子睡的。
大王一点都不习惯,赫连诛要气死了!
特别是在看见阮久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不留一道缝隙的时候。
他又不是毒蛇猛兽,他只是稍微有一点喜欢黏着阮久而已,真的只是稍微、偶尔、有一点,但是阮久为什么这样避着他?
昨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只是一个晚上,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
赫连诛躺在床上,呼出一口浊气。
人生无望,我好难过。
两行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赫连诛努力适应没有阮久可以抱抱的睡眠时间,自己抱着手,也就这样睡着了。
一直到了深夜里,赫连诛忽然被一阵小小的“猫叫声”吵醒。
“赫连诛?赫连诛?”
赫连诛转头,看见阮久眯着眼睛,正喊他。
“干嘛?”他还有点记仇,所以故意冷了语气。
“我有点难受。”阮久迷迷糊糊的,要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不料他睡前把被子压得太实,现在竟是连出口都找不到。
他索性靠过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赫连诛的额头:“我好像发烧了。”
贴过来的额头烫得要命,赫连诛猛地坐起来,再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确实烫得厉害。
“我去掌灯。”赫连诛迅速下了榻,端来烛台,放在榻前。
阮久烧得厉害,脸都是红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把他鬓角的碎发都打湿了。
其实阮久这几天就觉得不太舒服了。
鏖兀的冬天实在是太冷太冻了,和永安城完全不同。前几天他穿得严严实实的,还能捱过去,今天上午洗了一上午的衣裳,热水都洗成冷水了,他当然受不了。
他就让乌兰给他熬了碗姜汤喝,下午烤火的时候,也觉得好多了。
谁知道晚上睡觉时,又开始反复了。
“等着,我去喊人。”赫连诛语气严肃,“这就是……”
他眨了眨眼睛,给阮久掖了掖被子,忍不住软了语气:“这就是不和我一起睡的坏处。”
“要是我抱着你,我早就知道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