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因为没有整座镜城地形图,宋昀诃等暂留下来负责遗迹图这边队伍也不能盲目将就近水晶宫全部搜查一遍，他们需将整座镜城看一遍，再根据遗迹图上位置确定遗迹所在。
湫十跟他们分开后,带着自己小队里人一路向北。
赶路途中，湫十有一搭没一搭跟队伍里人闲聊。
他们有来自天族,有来自流岐山,也有来自琴海主城。
湫十默默记下他们名字，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日子，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整支队伍大抵都是要同进退。
自从进入了鹿原秘境，自从得到了那块来历不明木牌，琴灵像是挣脱了一层束缚般，有事没事就在湫十神识中现身,说两句话，真闲得无聊了,甚至干脆现身于人前，抱着一两颗汁多肉嫩灵果啃，完全没有之前畏手畏脚,小心谨慎。
临行前,宋昀诃将主城穿行灵宝飞天殿交给了湫十，飞天殿随人数多少而变幻大小，在海底世界如履平地，穿行速度极快。
随着七十二座水晶宫从视线中远去,跟湫十熟一些来自主城几人肩头终于往下松了松,其中一个望着长得比人高海草和珊瑚,道：“那些水晶宫给人感觉太压抑了，我看都没人敢大声说话。”
别说大声说话了，他们站在那些宫殿前，连呼吸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也不知道是因为云玄所讲述竹笙经历太令人闻而生畏，还是因为那里头本身存在不对劲。
飞天殿内，五十余人坐在主殿外廊桥旁，一棵百丈庞大榕树下，都没讲究什么做派姿势，随意得很。
坐在湫十身侧几人几乎都是主城人，三男一女，女子叫容绒，是主城嫡系一脉种子选手，和湫十属同族。
容绒见天族人有些不自在，都没人开口说话，转而看了湫十几眼，主动问：“姑娘，我们是要去哪？”
“朝北走。”湫十回答得认真，声音如珠玉相叩：“古籍上记载，洪荒时期，以北为尊，很多大门派世家，都会将根基建在北方，像这样古城，如果非要说哪边最有可能碰见机缘，就是北面了。”
她喜欢看书，特别是关于洪荒时记载，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琴灵也让她一路往北。
湫十并不是那种盛气凌人娇艳长相，相反，长了一张令人止不住怜惜脸，只是她妖族小公主名声太盛，跟莫软软争锋相对光荣事迹总是被人津津乐道提及，又确实是半点不吃亏，受了欺负绝对要反击性情，有些东西，人云亦云，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无限放大了。
队伍里人都下意识以为她是矜贵公主性子。
可她意外没有架子，而且很爱笑，笑起来还格外好看。于是没过多久，队伍中人便都放松下来，你一句我一句谈论鹿原秘境，镜城，以及那七十二座水晶宫，气氛渐渐融洽。
湫十身侧，琴灵现出身形，它伸手，拂了拂外面随着水流涌动海草，手伸回来时，指缝里都是细细海草丝线。
圣物之灵，旁人是看不到。
“我替你问过了。”湫十跟它传音：“你指明要男子叫殊卫，小宗师境实力，似乎有些内向腼腆，从踏进飞天殿到现在，一句话也没开口说过。”
琴灵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在三三两两围成堆坐着五十几人中，一眼就寻到了那名叫殊卫男子。他靠在树干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静意味，像是与世隔绝一样，即使神游在外，周边人也都没察觉出来什么。
他出现，与不出现，对旁人没有半分影响。
湫十一直在暗暗观察此人，现在几乎能够笃定心中猜测，她幽幽地道：“我也不指望这位不知道从哪来，有什么神通老祖宗能帮忙，但就是你能不能同他说一说，让他稍微控制一下自己，别一个突然暴起伤人。”
琴灵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丝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这样时机，除非是想寻死，不然没人敢出手。”
飞天殿内，主殿台阶上，小山一样昌白虎趴在沁凉玉石地面上，肚皮一呼一吸，脑袋上威风凛凛“王”字被自己硕大爪子挡了一半，睡得人事不知。
“这头蠢虎。”琴灵忍不住骂了一声，语气有些烦躁：“当初就不该带上它。”
“本来也没指望它做什么。”湫十倒是很喜欢跟这头叫“小二”昌白虎玩，短短几日，身上穿衣裳罗裙，全部换成了不沾毛鲛纱，她蹲下身，捏捏昌白虎肉乎乎耳朵，摸完一边摸另一边，几次之后，昌白虎喉咙里呼噜声停了，它将眼睛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见是湫十，又歪头，换了个方向接着睡。
湫十拍了拍它肚皮，跟拍西瓜一样声响。
“再说，我们不是得到了好东西么。”湫十实在有些好奇，又一次问：“那块木牌到底是什么？”
自从得到了那块木牌，琴灵宝贝得不行，它甚至将那块木牌放置在妖月琴本体上，用先天生物之气蕴养。湫十空间戒里也有不少价值不菲，甚至从洪荒时流传下来物件，琴灵从来都是一副高傲得不行，压根看不上眼样子，这块木牌是特例。
她不止一次问过这好东西用处是什么，好在哪里，琴灵都避而不答，要么就跟根本没听见似。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琴灵眯着眼，跳到昌白虎软乎乎肚皮上蹦了两下，后者不为所动，身都没翻一下。
湫十早就习惯了它一提起关于中州就含糊其辞回答，没接着追问。
那个叫殊卫男子看着这一幕，眼珠动了动，目光长而久地停在琴灵身上，直到后者烦不胜烦地回头。
两者对视。
琴灵朝他挤出一个极其恶劣而嚣张笑。
轻而易举，殊卫读懂了它眼中意思。
——你还敢出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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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七十二水晶宫到镜城北边城墙，湫十等人在飞天殿上待了大约两个时辰。
到时候，天已经亮了。
海底天，与其说是天，不如说是一面巨大镜子，这面镜子能将陆地上太阳光带到数千里海底，金灿灿，亮敞敞一片。
等人都从飞天殿上下来，琴灵看着周遭保存完好古街，长巷，深宅大院，还有远处沉在海底冰山，性情温和，成群结队出来海鱼群，整个人漂浮在海水中，像是被泡发了，又像是终于回到了某个十分熟悉地方，从头到尾松懈下来。
街道边还摆着一些铺位，有些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有些小玩意却得以保存下来。
湫十顺着长街往前走，在路过一个不起眼铺位时候停了一下，顺手拿起了一个小小玉盒，玉盒材质不算好，水头并不通透，上面还崩开了细细密密裂纹，湫十用了些力才打开。
里面装是已经干掉，化成粉末口脂，香味却依旧存在，是一种常见海藻清甜香味，琴海主城也常有人制作这个带到集市上出售。
湫十看了一会，又轻轻将玉盒放了回去。
这里一切都像是被某种不可抗逆力量尘封了一样，除却少了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人群，一切都是正常。
若是铺位前站了吆喝婶子，酒楼里坐着饮酒听戏富家公子姑娘，长而空街道上有疾驰而过马车和被驯服蛟龙穿行，湫十能够想象到，那一定是热闹而欢欣情景。
琴灵像是没注意到她那些小动作一样，它飘在海水中，连翅膀也不扇动了，这样一看，还挺像一只才出世没多久小海妖。
它给湫十介绍：“这座城叫谷雨城，是帝后亲自赐名，在中州时，这里曾比七十二水晶宫还热闹，许多人都喜欢来这里小住。”
“这条街叫长月街，街道周边有很多酒楼，酒楼里酒有自家酿，也有从外边酒贩手中进货，滋味醇烈，甘香绵长。”琴灵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这些东西时候，脸上神色是隐晦而复杂，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重回故地感叹：“那边拐角处是香鸣楼，里面姑娘漂亮极了，琴弹得也好，很多人赞过，一到晚间，许多人都会涌到里头，有听曲，有拥着熟悉姑娘入了里间。”
那些好坏，乐与悲，爱与嗔，在无数年之后，终于化成了别人口中一句低叹。
琴灵说着说着，又指了指小路尽头几间院子，其中三座院子大门是敞开，还有一扇朱红色大门上落着一把锁，从院子里伸出来半截枯枝，秃溜溜，已经没有了生机。
“让他们进里头那几处院子，将里面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我带你们在城中逛一逛。”琴灵又指了指远处那座巨大一眼看不出底细冰山，道：“那是依附镜城第一门派，叫流云宗，也挺有名气，古时有许多人慕名而来，求师学艺。”
“这种大宗门可比现在六界自封宗门强大得多，也富有得多。”此话一出，琴灵果然在湫十脸上瞥到了熟悉蠢蠢欲动神情，它笑了一下，道：“中州时，那些老家伙挑选宗门地址时都十分讲究，宗门大阵，根基之下，必定有上品灵脉，藏宝阁内，各样法宝，灵物应有尽有。”
湫十这个时候，才真真正正意识到，有一个圣物之灵在身边是多么幸福一件事。
像现在这样情况，如果没有琴灵，她不会知道那座冰山是什么，就算探查到了，误闯误撞进去，也十分容易被宗门大阵绞杀。
“收收你那满脑子一窝端想法。”琴灵对湫十眼光受用得很，偏偏话语表现得十分淡然，它扫了一眼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殊卫，道：“我明日要宴客。”
“宴客？”湫十眼眸动了动，微妙地察觉到什么，问：“你在这座城里有老朋友？”
“多是。”琴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像是累了一样，再回答完湫十话后，便嗖一声又钻回妖月琴里了。
容绒几步行至湫十身侧，问：“姑娘，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
旁人面对湫十，多少还是有些束手束脚，容绒作为主城嫡系，又跟湫十是同族，在这样场合，便自觉地问出了大家都想问问题。
“先进去吧。”湫十指了指几扇敞开院门，正儿八经地道：“古书上记载，镜城极北为谷雨，谷雨城城主好客，每当有客远来，长月街尽头，总有院门敞开，欢迎客人入住。”
“进去时候大家都小心点，不要乱碰不该碰东西。”虽然是琴灵让他们进院子，但里面有没有危险还另说，该有警惕和防范不能丢。
片刻后，湫十站在院中一棵枯死海棠树下，那个叫容绒女子站在她身侧，一板一眼地禀报情况：“姑娘，三座院子我们都看过了，每间院子有十五间厢房，廊桥两座，凉亭三处，屋内并未有打扫痕迹，地面是脏，有些角落还结了蜘蛛网，香炉里香燃得只剩下灰烬，其余没什么异常。”
“行。”湫十凝着眉，折下一枝海棠花枝，清脆崩裂声响，浅而淡一声，她站在原地，看了看毫无变化海棠树，道：“让他们准备准备，等下将城里城外逛一遍。”
“对了。”湫十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侧首看向容绒，道：“你去告诉他们，古城夜晚不能外出，镜子里光彻底散灭之前，所有人必须回到各自院子里。”
容绒长着一张娃娃脸，就是竭力摆出严肃神情，也并不显得古板郑重，到底是小姑娘样子，天族人还算听话，并没有出现湫十想象中那种明争暗斗，谁也不服气谁场景。
这样再好不过。
容绒转身走后，琴灵突然出现在那棵枯死海棠树上，脚底踩着两根交叉枯枝，一晃一晃，随时要掉下来一样。
“你去隔壁院子里住。”它指了指墙另一边，对湫十道。
湫十便跨出这座院子院门，站在外街上，朝左侧一看，朱红色院门，两个大铜环上掉着一把古式锁，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随便一拽就开样子。
但这明显拒绝入内意思已经够明白了。
昌白虎倒是听琴灵话，二话没说一爪子震天响拍上去，闻讯赶来殊卫见到这一幕，瞳孔蓦一缩。
昌白虎拍出那一掌有多气势汹汹，被禁制炸开时候就有多狼狈不堪。
它庞大身躯从远门院弹起，直接撞在后面古巷高墙上，将墙面砸出一个巨大黑洞。
湫十赶紧跑过去看。
得亏昌白虎一族是出了名皮糙肉厚，被禁制弹了这么一下，也只是晕头转向踉跄了几下，懵了一会后又自己爬起来，身上并没有明显伤痕。
它喉咙里咕叽咕叽，硕大脑袋蹭了蹭湫十温热手掌，明显一副受了委屈样子。
湫十好气又好笑，捏了捏它圆乎乎耳朵，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准这么鲁莽。”
“弹一下还算轻，小心下次被火烤了，谁也救不了你。”
琴灵跟殊卫对视，皱着眉头突然舒展开，它指了指门上面铜环，道：“来得正好。”
“你来试。”
它满脸都是“我就是在光明正大针对你”神情，殊卫甚至能透过那张被改得面目全非包子脸，回溯万万年时光，窥见从前一两分回忆。
从前妖月大人啊，也是中州一颗璀璨明珠。
他有幸被明珠另眼相待过。
他欺骗了她。
后来整个中州，帝王座下中正十二司直接发出通缉令，捉拿涑日人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