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川崎市立医院,403病房。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床头摆了一篮金灿灿的向日葵。下午的太阳很好,通过玻璃投射进来,照得整个病房都是温暖的颜色。

祈本里香正坐在病床上。

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她的背后,看起来小小的一团,靠在床头安安静静地看书。

被葵命令要照顾好她的伏黑甚尔,见祈本里香没理会自己,也没上前自讨没趣。

横竖只是在帮大小姐看住她。他无所谓地想,这大概也是一种……另类的交易。

毫不夸张地说,伏黑甚尔现在的身体状态比任何时候都要健康,轻盈——他完全恢复到了全盛状态。

「同化」在以一种他难以理解的方式,超出常理地反哺在他的身上,也在进一步加强他和主体间的束缚。

好事还是坏事?这不是他该思考的问题。

伏黑甚尔抱着胳膊,靠住另一边的墙壁,离得很远,闭目养神。

虽然很意外葵会急匆匆改变原定的行程,但他对此喜闻乐见。

现在,伏黑甚尔倒是稍稍有点好奇:这位病人和他的雇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能让这位川崎市的主人改变原定的主意,亲自来一趟医院看望……重要到这种程度的人,既不是政府要员,也不是上流财阀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看起来毫无特点的小女孩。

伏黑甚尔又睁开眼睛,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孩,心里犯起了嘀咕。

黑发绿眼,还有这张脸,这股气质,难不成也是禅院家的人?

“是你吗?”

术师杀手正思考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就听到病床上的祈本里香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他愣了愣,什么?

不给伏黑甚尔插嘴的机会,名为里香的女孩捋顺其中的逻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就是因为你,葵大人才没能遵守约定的吧?”

这种正宫语气是怎么回事?

以及——这百分之百是污蔑。

伏黑甚尔皱了皱眉,不客气地回道:“你在开什么玩笑?被嫉妒冲昏了头?”

“我和你亲爱的葵大人今天才见面的。”

他不留情面地嘲笑她,“她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也没有记住你们的约定。你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是认不清这一点,还是不敢承认这一点?”

祈本里香:“……”

祈本里香:“…………”

祈本里香:“闭嘴。”

这句轻轻的话像是某种信号。

她的咒力量在这一刹那暴涨,以那具幼小的,无害的躯体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再扩散,犹如狂风骤雨,直到罩住整间病房,将这里的空气拉拽到变形!

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把咒力量精准地操控到这种可怕的地步……

伏黑甚尔咂了咂嘴,又是一个让人不爽的天才啊。

他在这种恶意满满的咒力包围里站得很稳,甚至还能出声继续挑拨对方的怒火。

“怎么?生气了?被我说中了?”

他悠悠道,“——恼羞成怒的小女孩。”

伏黑甚尔毫无大人欺负小孩的羞愧,打定主意要让对方见识社会的险恶。

当他蓄势待发时,却看到祈本里香硬生生停住了动作,止住了攻击。

她的咒力如潮水一般飞快消散。

“葵大人!”

原本眼睛里充斥着怨憎,阴暗和妒忌,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突然落下清澈的泪来,如同受了委屈的幼鸟。

湿漉漉的羽毛,幼嫩的喙,柔软的鸣叫。

每一处都那么让人怜爱。

伏黑甚尔:“……”啧。

真是熟悉的套路。

葵在医院堵住院长NPC问了问里香的情况,得知她被送来一周,又顺手拿走院长办公室里的物品,再犹犹豫豫地回到了最开始的病房。

她非常心虚。

答应了的事情没能做到,许下的承诺转头就忘……这不就变成糟糕的大人了吗?

就在葵站在电梯口,脑子里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时,系统提示响起。

【眷属-祈本里香的心情值下降了。】

【眷属-祈本里香的心情值下降了。】

【眷属-祈本里香的心情值大幅下降了。】

葵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随着这三连跳停止了。

等等,发生了什么?她跳过了什么剧情事件吗?里香的心情值怎么掉得这么快!

她大惊失色地冲到病房门口,推开门,迎面扑来的就是一句充满委屈和期待的呼唤——“葵大人。”

看出来了,里香很伤心。

葵想,比她想得还要伤心一百倍。

只是看到玩家的第一眼,祈本里香就落泪得像是受了欺负的孩子。

她哭得安静,如同一只融进海里的,全身透明的水母。

祈本里香将自身的失态以这种溶解的方式克制地自我消化,懂事得令人心疼。

“我很想您。”这是她对玩家说的第二句话。

葵用力地抱住祈本里香,心里的愧疚就像是汽水饮料里的碳酸泡泡,不断地冒出,再破掉。

“对不起里香,我失约了。”

祈本里香靠在她的怀里,像是不断汲取着水分,终于活过来的植物。

她否定了葵的话,“不,葵大人遵守了约定。”

葵不懂:“里香?”

祈本里香面色难过地笑了起来,声音温驯,又低不可闻,宛如一株柔软的,无法独立生活的藤蔓。

“就是比我想得要晚一点。就一点点。”

生怕她会以为自己在抱怨,黑色长发的女孩和她强调着最后一句话,语气惴惴不安。

葵越听越感觉自己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但没关系。”祈本里香埋在她的胸口,“我知道,葵大人在做很重要的事情——”

“可里香刚刚在哭。”

葵大人的指尖蹭了蹭她微红的眼角。

“因为我做了一个很糟很糟的梦。”

祈本里香握住那根手指,轻声说,"看到葵大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才能确定——那个梦是假的,绝对不会成真。”

她闷闷道,“其他的都可以不要,里香只想要葵大人平平安安。”

真诚,最好的必杀技。

葵在心里疯狂流泪猫猫头:天哪,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平安!

里香好,玩家坏,只管城市不管眷属的自己是混蛋QwQ!

这种亏欠心理让葵坐立不安,最后,她认认真真地出言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里香。”

“就算有下次也没关系。”祈本里香乖巧道,“葵大人很辛苦。比起我们的约定,我更希望您能好好休息,睡一觉。”

葵沉默一秒,抱住她一顿狂蹭:“不行!里香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就应该任性一点!”

“那样不会讨厌我吗?”

“不会!我来允许,我来背负,我来承担!”

“听起来真厉害。”

“没错,我超厉害的!里香害怕的,担心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喔!”

………………

【眷属-祈本里香的心情值上升了。】

【眷属-伏黑甚尔的心情值下降了。】

葵大惑不解:第二条是怎么回事?

她刚要转头去瞄一眼伏黑甚尔的头顶状态,看看是什么原因,就被里香伸手抱住脖颈。

她朝玩家露出了像小猫一样可爱的笑容。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您——您的命令我好好地完成了。”祈本里香向她邀功,"我找到了很合适的人。"

葵:"……"什么命令?什么人?

祈本里香像是从她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睁大眼睛。

“怎么?葵大人不喜欢么?您对我说要去交朋友的意思——难道不是为您挑选可用之人,带到您的面前成为您的部属吗?"

葵:嗯……嗯???

我有这个意思吗?我怎么不知道?

还是没得到回应,祈本里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对不起。是我理解错了吗?”

绿眼小黑猫有点不安地想松开她的手,露出了一副格外脆弱的神情。

可恶,这个表情好犯规!

葵只能硬着头皮认了下来:“怎,怎么会呢!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里香能猜到真是太厉害啦!”

演戏要演全套,她继续道,“那么猜出正确答案的里香想要什么奖励呢?”

听到这句话,祈本里香放下不安,弯起眼睛。

她的嗓音比蜜糖还要甜:“那要等到他出现。如果您对他满意……就再摸摸我的头吧,葵大人。”

葵满口答应:“小意思!完全没问题!”

她又要抱住祈本里香一顿狂蹭,伏黑甚尔就冷不丁地开口,“我得走了。”

葵:?

她停住动作,像是接收到了不妙信号的雷达,高速运转,“唰”地转头看向他,语气警惕:“你想赖账?!”

心情值无所谓,但答应了的事情不许反悔!

黑豹一样的男人靠着门框的位置,身体放松,漆黑的头发从额前落下阴影。

他笑时嘴角会扯起一道疤痕,带着一种凶性十足的美感,随意捋起的袖子下是雕刻般流畅有力的肌肉,散发出能让人脸红的荷尔蒙的气息——

葵面无表情:“省省,这套对我没用。”

伏黑甚尔挑了挑眉,总算站正了点。

他朝她晃了晃手机,示意她看屏幕上的短信,言简意赅:“临时有事,去杀几个人。”

葵结合那条短信内容,明白了伏黑甚尔的意思:前雇主有异动,必须立即动手。

这个理由很正当,没毛病。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葵念念有词:“2000块,2000块,2000块……”她要砖头!

伏黑甚尔轻笑了一声,“放心吧,会让你满意。赖谁的账都不会赖你的——堂妹。”

看着某个方向,他最后两个音节咬得格外愉悦。

心照不宣的对话,表明关系的称呼……

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两点,就把祈本里香好不容易占据的注意力又拉了过来。

看到她怀里女孩晦暗的眼神,故意这么说的心脏成年人在心里哼笑了一声,懒懒地,从容地移开了目光。

意图太明显,手段太拙劣,心态也不行——她能仰仗的只不过是这位的宠爱罢了。

伏黑甚尔并不在意。

【眷属-祈本里香的心情值下降了。】

【眷属-伏黑甚尔的心情值上升了。】

葵:一上一下一下一上的,你们是什么反比例函数吗?

面对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情况,她颇有点头疼:以后要怎么让他们共事帮她干活?

算了,等会问问他们的意见吧。

如果他们都明确表示不打算继续接触,她会尽量不让这两个人见面的。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虽然因为来者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在场谁都不是普通人的三个人,还是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那,那个,里香……诶?请问你们是?”

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如同草坪里冒出来的草尖,柔软,可爱,听起来有点弱气。

黑发的,头发有点不听话地向上翘起来的小男孩,穿着白色的病号服站在门口,出现在了玩家的视线里,那张过分秀气的脸上都是局促和拘谨。

他有一双弧度下垂的眼睛,湿润,温和,又有点笨拙,像是性格腼腆的小狗。

只是和葵对上视线,男孩就受惊般地低下头,语气胆怯,“对,对不起……”

好耀眼。他悄悄地想。

光是直视她的眼睛,就忍不住地想低下头,迷迷糊糊地说出了道歉的话……

可这样的初次见面是不是太糟糕了点?

想到里香先前嘱咐自己的话,他的脸后知后觉地白了。

他绝对绝对表现得很差劲。

会被讨厌的。会被像看垃圾一样充满厌弃地看待的。

他那双黑漆漆的瞳孔颤了颤,语气也带着几分颤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不要讨厌我……”

黑发的小男孩发出了小动物一般的呜咽,有一种把事情弄砸了的惶恐。

「重要角色-乙骨忧太的信息档案已记录进世界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