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码是赵大娘切的,掌勺十几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菜不够的赵大娘,终于在今天马失前蹄。
面才吃了一半,菜码竟然就不够了。
还是赵大娘自己吃到后面,觉着可以在碗里再放半勺菜码,那咸香下饭的豆角肉沫浇头,她吃着也觉着味道好极了,想要再来一份。
但等她过去的时候,桌子上哪里还有什么菜码,连碗都干干净净的了!
赵二哥一份面不够吃,又从老婆陈氏那边夹了半份面,面多,浇头少,可偏偏他在陈氏那边一耽搁,菜码碗里的浇头就被狼一样的父兄分得干干净净的了。
他爷爷仗着辈分大,最过分,一个人就舀了三大勺,还振振有词:他年纪大了,口味重,就是喜欢吃咸一点的!
菜码碗里留下的就只有一点用勺子舀不干净的酱汁和肉末,赵二哥左右看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倒进了菜码碗里,连碗一起端走。
所以等赵大娘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连汤汁都被面条吸得干干净净的大海碗。
赵大娘捏筷子的手都硬了:这群家伙!
李抗美吃不下一整碗面,和宋小月分吃一碗,不过因为宋小月心里还惦记着自己揉出来的刀削面,加上她人小肚子也小,所以她和李抗美的这碗面,没吃之前就被她分给了她小哥一大半。
宋驰又把自己之前没吃的红糖鸡蛋喂给宋小月吃,刚才还隔着厨房门骂骂咧咧的小兄妹两个,现在又好得一个人似的了。
李抗美细嚼慢咽吃完自己小盏里的面条,抬头就见着众人碗里的面条不够了,她把自己的面碗放到一旁,擦擦嘴,洗洗手,就开始准备下刀削面。
没有菜码也没有关系,赵家时代行医,还有自己的药房,很多后世的调料同时也是中药,赵家药房里都有。
同赵大娘说一句,不一会儿的工夫,就从赵家药房里拿出了一小袋香料。
没拿上好的那些,就是一些次品,赵家自家做药膳也会放些在里面,所以并不算什么大事。
不过赵大娘听说李抗美要用这些做面汤的时候,还有些诧异:“美娘,你家里也有人行医?”
李抗美:行医没有,做厨子的一串。
她笑笑:“有张祖传下来的食谱,也不算药膳,吊个香味罢了。”
李抗美都这么说了,赵大娘也没有多问,把手里的香料交给李抗美。
李抗美要去削面,就把香料配好分量,用纱布裹起来,放到中午用剩下的猪骨高汤里,拜托赵三姐看着一些火头。
料理完面汤,李抗美拿起整好的面团,一手面团,一手刀,只见她手中刀在面团上滑过,那面片就划过一道抛物线,准准落入散发着滚滚烫气的锅中。
李抗美也没有一次性就把手里的面团削完了,估摸着有个三碗的分量,就停了手,用大笊篱搅和一下锅里的面片,叫面片不要贴在一起,同时也是差不多煮熟,不会出现头茬下去的已经煮老了,而最后下去的还夹生的情况。
李抗美削刀削面的时候,陈氏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手上也模拟着李抗美手上的动作,在虚空中削着不存在的面团。
面熟了之后,就立马捞起来,期间李抗美还拜托陈氏去切点葱花。
一笊篱面,放一碗香料猪骨汤,再撒上一把葱花,虽然料不如刚才的干拌手擀面丰富,但香味绝对比刚刚的手擀面还要诱人。
三碗面出锅,正好屋里赵老太那一碗料多面少的特制面也已经吃完了。
老人家吃了个六七分饱,平常她也就是这个饭量,正餐少吃一点,饭后还会有各种零食。
但今天这一碗小碗的面条给老人家吃开了胃,她觉得不够,嚷嚷着让儿媳妇再去给盛一碗面过来。
郑冬冬没法子,又出来,哪里晓的外面早就吃得干干净净,但是又有三碗新出锅的汤面。
这是——阳春面?
“娘,怎么了?”赵大娘见婆婆出来,紧忙迎过去,三碗面她已经做主先给了公公,还有丈夫小叔子。
“老太说还想吃。”郑冬冬有些为难,其实这也是老太第一次说加餐。
赵大夫碗里的面已经吃了一口,还喝了一口面汤。
这瞧着平平无奇的面,味道实在很不一般,清澈的汤,口感微微辛辣,却不油腻,还恰到好处冲淡刚刚浓汤赤酱的浇头拌面留在嘴里的咸味,让口腔别样清爽。
赵大夫能尝出是那些中药的味道,脑子里分析着药性,觉着这汤冬日里吃着实在不错。
他此时听到老妻的话,也惊讶老娘竟然要加餐,考虑了一下老娘的身体,把手中的面碗放下:“拿个碗,我碗里的面分给老娘。”
郑冬冬有些犹豫:“这……老太会吃吗?”
照顾赵老太四十几年,郑冬冬这个做儿媳的对赵家老太太吃东西的口味,再清楚不过,爱吃咸的,还无肉不欢!
但丈夫都发话了,再看看厨房,一个个光溜溜的大海碗,比外孙未过门媳妇的白脸蛋都还要光溜干净。
罢了,要是老太真不吃,那就再去给丈夫、儿子还有孙子准备的螺蛳酱里舀一勺螺蛳酱出来给老太太拌面吃。
谁叫他们家就这个老祖宗最大了!
但最后的结果表示,她郑冬冬就算伺候了老太太吃饭伺候了四十几年又怎样,还不如赵大夫这个一天才看老娘几眼的儿子更了解老娘。
明明一碗老太太最不喜欢的“阳春面”,可偏偏老太太就和中了邪一样,面也吃完,汤也喝得一口不剩。
最后还劳烦赵大夫过来,亲自给老娘开了消食药,郑冬冬则是扶着老太太的手,陪着老太太一圈一圈在院子里溜达消失。
老太太舒坦了,才轮得着郑冬冬吃饭,面汤入口的那瞬间,郑冬冬总算是明白这一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阳春面”到底是怎么俘获老太太的芳心的了!
另一头,宋小月坐在桌子前,面前是一个比她脸还要大的大海碗,她坐在高凳上,吃得头也抬不起来,要是弯腰还能看到小丫头两只小脚在半空中乱晃,这是吃的开心极了。
宋驰也抱着一个差不多大的海碗溜达过来,大碗碰大碗,咚一声,宋驰碗里的一个卤蛋就被赶到了宋小月碗里。
宋驰虽然嘴上和宋小月吵吵闹闹,还要说她是个馋嘴丫头,但家里最宠着宋小月的,也是他。
刚刚把红糖鸡蛋让给宋小月,现在又给宋小月一个卤蛋。
赵家最小的男丁,赵小舅和刘氏的儿子,也就是赵四妹嘴里被李抗美抢了鸡蛋吃的赵三弟,见着宋小月居然比他多一个鸡蛋,立即嚷嚷开了。
“你怎么又有一个鸡蛋!”
宋小月最讨厌赵三弟这个表弟了,冲着他皱了皱鼻子:“我哥给的,你有本事也叫你个给你啊!”
赵三弟看着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两个堂哥,赵大哥、赵二哥,他们两个的碗里别说卤蛋了,连面汤都没有了。
赵大哥和赵二哥都在自家的药房里工作,每日捣药、制药,体力消耗也不小,加上他们本来就处于好胃口的年纪,自己吃都不够了,哪里还有余粮分给堂弟。
宋小月在口舌之战中占了上风,宋驰就不管亲妹妹和表弟的战争,一屁股坐在宋小月身旁。
宋小月这馋丫头,眼大肚子小,这一海碗的面,肯定吃不完,再加上一个卤蛋,剩得更多,到时候剩下的刀削面,都给他吃!
不仅赵家大哥和二哥的胃口好,宋驰也处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有时候半夜饿了,摸到厨房冷馍馍都能干吃七八个,更不要说这色香味俱全的刀削面了!
宋驰边吃边摇头:真是好吃啊!也不知道大哥要是知道他错过的是什么,会不会在夜里哭醒!
而此时的宋四郎宋彦,吃着软塌塌的剩饭,确实有些食不下咽,但不是因为家里的剩饭剩菜不好吃,而是因为他亲娘的话。
饭桌上,宋大娘:“四郎,美娘的病好得好不多了,你看什么时候,娘过去和美娘把生辰八字合一下,挑个好日子,就给你俩成婚。”
宋木匠也在旁边添油加醋地点头:“你娘说得对,既然已经定了这门婚事,就好好待人家,她一个未成婚的小姑娘,就算是亲戚,也不好在人家家里久待,早点把婚事定下,让人过门,以后家里事情也多个人帮忙,也让你娘享享当婆婆的福!”
宋彦听到家中二老说起李美娘,口里煮过二道,本就没有什么滋味的饭菜,就更加味同嚼蜡了。
他放下碗:“我吃饱了……”想以此逃离饭桌,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话题。
宋大娘筷子往桌上一拍,横眉怒瞪:“给我坐下!想到哪里去!”
宋彦口都没有张开,宋大娘的话就和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朝着宋彦进攻:“和你说婚事,你就这个死样子,人家媒婆上门给你相看,你不愿意,给我拖拖拖,拖到这个年纪,人家和你这么大年纪的,娃都两三个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姑娘,你还是这副死样子,当初救人不是你自己下去救的?!水里不是你自己和人家姑娘肉贴肉的?!事情做了就要负责!我瞧着美娘很好!我就认她当我儿媳妇!”
宋彦被亲娘的话吵得头大,他微微拧眉:“我没有……”
“没有什么?当初美娘在家门口的时候,亲事不是你自己应下的?”
这话宋彦没法反驳,确实是他自己应下的,当时外面吵,家里也在吵,娘亲哭哭啼啼,小弟小妹还在耳边叽叽喳喳,连大姐都惊动了,他烦不胜烦,就应了他娘说的,答应了娶李美娘为妻。
可后来打听清楚李美娘的身份,宋彦是越想越憋屈,对李美娘的厌恶也是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