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钟令嘉一开始想象的完全不同,在马家暂住的这段日子,不仅相安无事,甚至颇有些融洽的意思。
马氏之人对于李冶都带着讨好的意味,大多是想借李冶的手得马苁蓉的欢喜,对于他都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至于收继,亦或者是他原本的身份完全不提,钟令嘉也算意外度过了一段十分舒坦的日子。
金樽玉盏、水榭听曲,奢靡的生活总容易叫人玩物丧志。
直到,他打开王府送来的一封信。
轻纱荡漾的瑶池湖边,钟令嘉捏着手中的信,力度大的已让纸张有了轻微褶皱裂痕。
如画般的眸子好似一汪深潭,顺着眼睑留下小片阴影。
气氛很不对了。
原本在对面吃着葡萄的李冶,嘴里动作慢下来,目光移到那封信,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至于露出破绽。
“府里出事了?”
钟令嘉冷冷地弯起唇角,看她一眼,意味不明。
那眼神实在难懂的紧,让李冶甚至正襟危坐起来,不由得装的更加无辜。
好在这一眼未曾持续太久,他说了话。
“李珵两日后成婚,我们何时回去?”
李冶自然是随便,“你做主就可。”
钟令嘉将手里的信一条一条的撕碎,干净洁白的指尖本应该美得让人注目,亭子里却没人敢看。
听着碎裂的声音,都叫人心尖一抖。
他看着渐落的夕阳,语气温柔。
“那便今夜吧,好吗?”
虽然身上伤刚刚好全,不宜舟车劳顿、连夜赶路,但李冶更不敢拒绝,她怕引火烧身。
瞥了一眼没回神的无关,嫌弃道。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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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抵达荣王府,已是近戌时。
侍卫点蜡敲门,橙黄色的火光照亮了被缠满火红色的房檐廊角,平白让人觉得有些瘆得慌。
好在,很快便有人开了门。
李冶没让人声张,吩咐五关送钟令嘉去梧桐苑,自己则回了淡泊院。
钟令嘉踏进院门时,里面还与去时一模一样,处处透着宁静,仿若什么也没发生。
那颗梧桐树已经掉了不少花,地面上却难得干干净净,说明伺候的人也未懈怠。
可什么都不对了。
五关送了人就走了,梧桐苑里的灯却亮了许久,直到一身冷意的骊歌慌张地回来,扑在窗边赏月的人脚边,声音难以自抑的颤抖。
“主子,没了。”
“咱们的人,都没了。”
钟令嘉收到的那封信上面写着,府内发卖处死一干人等,而偏偏这些人无一不是他的心腹手下。
实在是,巧的过头啊。
他双手撑着脸,轻抿粉唇,很有耐心问。
“没了多少?”
骊歌颤颤巍巍,埋头禀告。
“大半。”
“只要明面与您有干系的,几乎全部被处置了。”
处置的理由也都很简单,被人陷害偷盗、伺候出错、顶撞主子……
只要随便挑一个,这府里的奴才还不是随意是生是死,是留是走。
甚至,他现在只是一个鳏夫,还没嫁给李冶,还没有管家权。
一个调虎离山之计,叫李珵父女二人使的甚妙。
他在马家待了半月多,消息也跟着封锁了半月,临近李珵要成婚了,才告诉他,不就是想借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主子,现在去查恐怕是晚了。”
皇子下嫁,谁还会去管钟令嘉手下没了多少人。
骊歌有些绝望,虽然深处留的人都还在,可也难保这些人不会倒戈。
若是让这些人浮出水面做事,怕是整个王府是要彻底容不下主子的。
那些人,都是藏在王府主子们的院里,小到庶女,大到王爷,怎可随意调用。
游刃有余如钟令嘉,也不得不承认李珵这一出,是实实在在打在了他的七寸之上。
“王府二女,当真是算无遗漏,太女门下!”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等了太久,茶水都凉了,凉的茶喝不出味道,却解渴,也让人格外清醒。
骊歌深知,主子越是气,便越能忍。
尤其是在他还能夸人时,说明是已经气疯了。
“骊歌,这件事,你说还会不会有别人?”
真的只是李家父女二人所做所为吗,钟令嘉深想。
骊歌肯定,却也相信主子的直觉,“奴才再找人仔细摸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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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泊院
迟迟未曾听到有人来报梧桐苑的动静,李冶有些烦躁。
“没摔东西?”
五关摇头,她也摸不着头脑,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该泄愤才是。
“也没破口大骂?”
五关又摇头。
李冶甚至没心思再盘自己的金锭,扔在榻上,冲到五关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质问。
“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恼怒吗?”
五关使劲回想,可确实就是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还格外平静,与平日里的样子,没有半点差别,毕竟她一直觉得钟令嘉这个人阴森森的,今夜与素日也一样,一样的阴森森。
李冶重新回去,瘫坐在榻边,觉得事情有些脱离掌控。
在她的预想里,钟令嘉应该十分生气,气得要杀了李珵才是。
那夜她毁了他名义上的清白,钟令嘉差点让荣王打死她,如今李珵将他的全部势力毁于一旦,就相当于毁了他在王府掌管权利的一切可能,怎么偏偏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应该片刻都忍不得,让李珵付出代价。
而不是现在这样,波澜不惊。
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李冶面色紧张起来,着急询问。
“那人死了吗?”
五关见她如此徘徊焦虑,也不免有些提起一口气。
“亲眼所见,尸体都敛了。”
“或许只是今夜回来太晚十分疲惫,明早便会有消息呢。”
闻言,李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终于松懈了些。
她觉得五关说的很有道理,当面报仇才是钟令嘉的作风,等到明日请安,什么就都有了。
想通了这些,她兴冲冲躺倒在金银堆砌的榻上,朝外叮嘱。
“五关,明日早些叫我,我要去给父亲请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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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芳菲庭
马氏看着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眨了眨眼,有些没回神。
李冶表现却很自然,仿佛夜急回府的不是她。
“父亲安好。”
等她眼神在屋中转了一圈,却没找到钟令嘉的身影,倒是看见了面色红润的李珵。
想来最近诸事顺意,过的不错,脸都圆润了。
轮到李珵,这招呼就肉眼可见的敷衍了,李冶眼神略过,就随意喊了声。
“二姐。”
李珵点头,跟李冶一样,她也在找钟令嘉的影子,发现对方未曾随她这妹妹同行时,很是意外。
“怎么未见你未来夫郎?”
这不该问你吗?
李冶假笑,搪塞着,“昨日回来的晚,他身体不适,便叫我替父亲说一声。”
坐在上首的马氏听了,当即变了脸色。
钟氏性子惹人厌,但请安的规矩是一日都未曾落下过的,今日不来是做什么,给他甩脸色?
往日他在府中人人听命也就罢了,如今被拔了爪牙,怎的还越发张扬了。
“什么病,能让人爬都爬不起来了。”
“连请安都能置之不理,我看是他的胆子大了。”
此话一出,纵使是李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话说的太难听,也根本不是一个当家主君该说出口的话,马氏怎会如此愚蠢无脑,连半分长辈的气度都没有。
或许是从前都未曾注意过,叫她如今有些难以接受。
“父亲。”
“钟氏为人您知晓,恪守谨慎,请安是大事,昨日我见他神色难看,便主动说让他歇歇。”
“毕竟过几日我们便要成婚,若是此时染病,实在麻烦。”
说到成婚,马氏的脸色终于回温了些,问起了她府上是否准备稳妥,还差些什么。
李冶当然是知无不言了。
“外祖母总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好在有表姐们相助,具都妥帖。”
“只是钟氏嫁妆一事,我想请父亲做主。”
看好戏的李珵听懂了,这是伸手要钱来了。
马氏第一反应当然是不同意。
“什么嫁妆?”
“当时他与懿儿成亲,早便给过了,如今只是收继,要何嫁妆,再说这本就是该钟家自己准备的,莫不是他们想反悔?”
他当然也知道钟家不疼爱这个儿子,而且小门小户,给的自然不多,可随意冲个门面也就够了。
李冶可不认这个理。
李懿是李懿,李冶是李冶,这两个人完全没关系。
人是他自己千方百计抢来娶到的,凭什么轮到她,什么也没有。
“父亲,您忘了,母亲说过的,钟氏嫁入王府数年,早已算作家人,如今她嫁予我,是要视作亲儿子出嫁的,再说外人眼中,王府待旧人不忘,也是好事一件,人人都要夸我王府有情有义的。”
“如此这般,自然是要厚嫁。”
“您就是钟氏的父亲,王府也是钟氏的娘家。”
“外祖母为我担忧良多,女儿也知不可贪多,是以此事只能麻烦父亲相助。”
一圈理论下来,马氏还哪有说不的机会,这若是不给,别说王爷那怎么交代,真像老三说的,是要叫别人看笑话的。
本以为把老三这个麻烦事推给家中也就罢了,谁知还有一个嫁妆在这等着呢。
“都是欠债的。”
虽是抱怨,但也是认了。
出了芳菲庭的门,李冶那张笑脸瞬间就沉了,叫五关咂舌。
这变脸的功夫,也不知主子是从何处学来的。
从前,也没见过呢。
“去梧桐苑。”
五关追上,问道,“去找少主君做什么?”
“做好人。”
说完李冶意识到不对,眼神一变,一个眼刀杀过来,吓得五关当即捂住了嘴。
“成婚之后,你若再敢叫错,我拔了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