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在荣王府内的惨淡,李冶在马家可谓过的是如鱼得水、养尊处优。
屋里伺候的人不仅手脚伶俐,且个个身怀绝技,养生推拿、味美小食源源不断,只需唤一声,享受就是。
连五关这个亲近伺候的人都觉得,这日子过得忒好。
李冶见她回来,也不让人捶背了,当即询问起正事。
“人都选好了?”
五关点头,“是,家主很重视,亲自给选好送来的。”
自从穿越成了王女,李冶便格外忧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出行做事必须是要有人跟随,单一个五关根本不够。
在身边的侍卫全被荣王处死后,她甚至寝食难安,偏偏荣王还下了命令,不肯再给她侍卫,怕李冶再借势做出些混账事来。
这可把李冶吓坏了,尤其有李懿不明不白就死了的先例在,所以来了马家第一件事,便是求她外祖为她寻些死士。
马家行商,钱财傍身,人人自危,自然是有门路。
梗在心头的大患解除,李冶自是十分高兴,指挥着就要出去看看,却见五关还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主子,不仅仅是家主送了人来,您的表姐也送了。”
“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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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内
“花魁?”
热气腾腾的屏风后,小侍捧着水为浴桶内的人冲洗着,深黑色的浴汤碰触在冷白皮肤上,越发觉得白的灼目。
钟令嘉已三日未见李冶,一是无事要见,二便是突发奇想泡这药汤。
男子在世,容貌、婚事、生育,最在意不过如此三事,即便是钟令嘉也无法免俗。
马家以贩卖药材起家,东京城中的药铺半数之上归马家所有,仅此却也不够,还要靠这传世药方,据说,有不少就连宫中的贵人们也都在用的。
今日,钟令嘉所泡药浴,便是玉肌散所制,药如其名,以此药入浴,可使肤白如雪、胜似白玉。
骊歌听着稀稀落落的水声,头埋地更深,谨慎回道。
“正是,送的都是东京有名有姓的花魁。”
“送人的您也认识,马家孙辈庶长女,马憬。”
闻言的钟令嘉阖了阖眸子,语气有些耐人寻味。
“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别说简单的几个美人,就已是不菲,若个个都是声名大噪的花魁,岂非是满园芳菲,那也太看得起李冶了。
“李冶收了吗?”
骊歌战战兢兢,“收了。”
“好。”
“东西都撤了吧,我们也去看看。”
一个简单的看看,骊歌就明白了是要出事,这也说的过去,毕竟主子从来不喜别人抢他的东西,尽管是一个不怎么相中的妻主。
“主子……,如今身处马府,此事若管,怕是要麻烦。”
钟令嘉被扶着站起身,任由小侍们擦拭着顺着修长四肢流下的水珠,若有所思。
“我知道。”
“去看看,不是坏事。”
近几日在马家过的有些太舒坦,但是舒坦的过头了,再加上李冶最近态度一直扑朔迷离,一时间让他不知所措,倒不如趁此机会试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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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冶这里刚刚看了看这两个所谓名动京城的花魁,后脚就见到了几天没见的未来夫郎。
心想这可不是巧了嘛。
因是要看,就叫好好站到了跟前,一个怀里抱着琵琶,一个身上穿着戏服,还没展示,便已知是多才多艺。
来得急,虽然小侍们也都尽力擦拭了,钟令嘉的头发还是半干,身上还透着方才沐浴沾上的水汽,像是朵被雨水打湿的白芙蓉。
又亭亭而立,又皎白如月。
李冶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人比前几日瞧着不一样了些,却一时分辨不出是何处不同,隐隐约约觉得是更好看了些。
屋内的两个花魁见到来人,也一一屈身行礼,动作优雅好看,半点也看不出是风尘出身。
钟令嘉迈着步子,离着两个花魁愈来愈近,神色也越来越莫测。
不言不语的时候,看着有些可怕。
一时间两个花魁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们想看李冶的神色行事,却又被骊歌挡住了视线,只能乖觉得低着头。
“抬起头来。”
东京城的花魁,钟令嘉也知道,不仅是知道,还很有了解,因为李懿后院也有,还颇为宠爱,给他添过不少麻烦。
勾起了并不美好的回忆,他脸色未变,心情却有些差。
都是楼里花了大价钱养出来的,又是叫贵人掌过眼的,容貌不说,才艺定也是各种翘楚。
两个里,抱琴而立的柔美,扮作戏子的娇俏。
马憬送人,还真是会往人心坎里送,女人喜欢的,不就那几个样子,若不明艳似骄阳,若不柔美似春花。
钟令嘉骤然回过头,浅笑嫣嫣。
“阿冶喜欢哪一个?”
“是这才华绝世的温柔美人,还是这聪明伶俐的绝世佳人?”
侧趴在榻上的李冶微微愣神,往日不常笑的人笑了,如同石头开了花,稀奇的很。
她让五关扶着自己下榻,一步一步走到钟令嘉跟前,低头俯视那张少有的美人面,见他稍有些不自然的移动眼睛,忽的也笑了。
“姐夫觉得呢?”
这个称呼让两个花魁心里一惊,他们自然不是没听过这等称呼,不过都是私下里的床第之言,与当面说,自然是不一样的,调情意味太浓。
钟令嘉从容回视,咬字淡淡。
“不想猜。”
三个字,很不给面子,还带了点微不足道的怨气。
虽然就一点点,也足以叫李冶觉得有趣。
“既然姐夫不想猜,那我就主动告诉姐夫,我喜欢……”
声音停顿片刻,她往后看了看两个花魁,随手就指了怀抱琵琶、盘淑靓丽的那位。
“他!”
“待你我成婚,他们二人便也算是与你同气连枝的弟弟,都是一家人,早见见也能早日相熟。”
两个花魁也很给面子,当即就叫了人。
“主君。”
偏偏谁知,也就这一个称呼的时间,钟令嘉便猝然两个巴掌甩了去,谁也不偏待,一边一个,那声音既清脆又响亮。
这动作谁也没料到,一时连李冶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真的回了神,两个花魁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钟令嘉就站在他们身前,居高临下。
“我与王女还未成婚,你二人便敢胡言乱语、随意称呼,当掌嘴!”
“王府不是青楼,也不是你们撒欢的地方,需好自为之。”
在李冶的地盘教训李冶的人,钟令嘉不仅没有半点担忧,反倒气势更甚,叫两人吓得当场便认了错。
“公子恕罪。”
“奴才…奴才定谨遵教诲。”
李冶站在旁边看了又看,这么生气呢?
不喜纳侍这件事在她看来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女人不想男人有小三,如今角色互换,男人不想女人有小三,也是应该。
不过,放在钟令嘉身上,就不对了。
虽然李懿死了,但她也知道,从前钟令嘉可是出了名的贤夫,对于李懿纳妾一事,是一百个愿意,甚至亲手操办。
如今怎的,说打就打了。
两个方才还气质卓然的美人,如今脸上一人一个巴掌,红彤彤的,钗环也都散了,自然也不美了。
“姐夫是什么意思?”
钟令嘉依旧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没什么意思。”
“不听话的奴才就该罚。”
李冶笑了,挥挥手让五关把人带下去,又朝着钟令嘉伸手。
见他不懂,又往前伸了伸。
“伤还没好,姐夫不帮帮我。”
见她不生气,钟令嘉眉心紧了紧,他不动,李冶就不收手,坚持了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只是手刚刚想搀住李冶的胳膊,便被对方攥了掌心,猝然拉近了。
他被迫贴着李冶的身体,脖子强行仰着,很累。
“不管长姐,管我?”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钟令嘉别过头,眼神只能落在不远处的榻上,下巴动了动,随口道。
“你真的想多了。”
李冶松开他,略显无趣得瘪瘪嘴。
“算了,不说也罢。”
“累了,你扶我去休息。”
这脱口而出的话,说得理所当然,还有些依赖撒娇的意思,仿佛他们是什么亲近的人一样,叫钟令嘉颇为不自在。
试探失败,这也让他有些心情不爽。
扶自然是扶,可却也相当于是拽了。
正好送人回来的五关,看着二人的样子,这未来主君哪里是扶人,分明是要杀人的架势。
也幸好,李冶的伤好了不少,过几日就能随意走动了。
随便被拉了几下,也只是微微觉得刺痛。
等她重新趴在了小榻上,呼出一口气后,才发现钟令嘉竟然走神了。
“姐夫?”
看他回神,李冶谈起了正事。
“婚事已经在筹备了,按理说,你该在钟家出嫁。”
“至于嫁妆,便由马家出,到时会送到钟府门上。”
“宴请的名单马家会定,若你有单独要请的人,直接告知管家就是,她会安排。”
“嫁衣和首饰这些……”
说了很多,李冶都有些口干舌燥,却还是无遗漏得都给钟令嘉讲了,对待这亲事,可谓是十分上心了,与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大相径庭。
钟令嘉全程听着,听完了,才说话。
“那两个人,什么位置?”
“啊?”
李冶讲了半天,结果人还没从上个事回神,叫她既是恼火又是觉得奇怪。
这人怎么这样?
刚刚让他问让他说不说,到现在了才问,不觉得账算得晚了些吗。
“什么位置?”
“他们入府,你给他们什么位分。”
钟令嘉很理智地重复,纳侍也不过是早晚之分,李家虽然在成亲前迂腐,但成婚后,想娶谁自然便能娶,后院里能塞多少人随便塞,塞满了也没事,不喜欢的给些银两打发了就是。
而这两个,自然也逃不出去这个圈。
虽说李冶他不满,也不喜欢,但是,他也确实无法管。
李冶见他刚刚只是给了两个巴掌,还以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下马威,谁知在这等着呢。
若说方才的钟令嘉还只是冷脸装模作样,现在的他就是黑气四溢,明明什么也没做,也没假笑,也没打人,但就是由内而发的,让人心里发颤。
本就下决定先讨好人的李冶,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气下去,自然是一本正经地解释。
“没有位置。”
“养着送人的。”
“送谁?”
李冶顿了顿,假笑道。
“自然是二姐,二姐马上就要成婚了,贤夫美侍,也才算圆满。”
闻言,钟令嘉的眼神更怪了,说话也阴阳怪气,但是那股吓人的怨气倒是没了。
“可惜了,明明欢喜,竟没这个缘分入府。”
欢喜的,自然是方才李冶夸赞的那个琵琶男。
骊歌觉得主子的话不对劲,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个深闺怨夫呢。
其实李冶也这么觉得,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觉得钟令嘉这个人,与这个世界上的男人还是有些相像的。
但也只是有些,若是谁家也能出现这么一个胆敢忤逆妻主,让妻主挨廷仗的男人,这个世界也就彻底癫了。
“方才只是随意说说。”
“让姐夫当真,是我的不对。”
李冶很痛快地认了错,看着人的眼神不知何时就变得情意绵绵,甚至还带了些宠爱的意味。
但是,真的很吓人。
尤其是五关,她觉得主子真的很吓人。
表面上待人春风拂面,背地里做阴暗小人。
钟令嘉显然也不信,不过他也没拆穿,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吗?”
李冶信誓旦旦,那模样,若非是熟悉之人,任谁见了,也得说一句真的不能再真。
毕竟,她天生就生了这么一张脸。
发誓的时候,都要比别人坦荡、有说服力。
“自然是。”
“虽然我与姐夫成亲之路走得与旁人不太相同,但终归是未来一世的枕边人。”
“长姐待姐夫不好,便由我来弥补。”
“我可以发誓,此生此世,绝不纳侍,唯姐夫一人足以。”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再多了,她怕自己某个不注意,让钟令嘉一个不高兴,就被他给暗杀了。
或者,不知不觉就跟李懿一样,绝了户。
毕竟,这个男人,他是个疯子。
钟令嘉对于李冶装模作样的本事,深有体会,不过这一句不纳侍,他也确实记在了心里。
往后一生,若是李冶敢纳,他便敢让她早些断子绝孙,早些命丧黄泉。
“阿冶真好。”
看人心情好了,可不知为什么李冶还是觉得身上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