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皇商巨富,绝非假事。
驶过平坦的官道,荣王府的马车一停,恭候多时的马府大管家乔有道就迎了来,俯身倾耳朝车内喊道。
“奴才,恭迎小王女!”
随之,身后数十小侍齐齐重复,气势恢宏。
轿凳放下,李冶被五关稳稳背下来,这模样可吓坏了乔有道。
没人说,这小王女是受着伤来的啊。
这若是叫家主见了,不知会出什么事。
“快,给小王女备轿。”
这轿,其实就是宫中撵轿,只不过是改了制,瞧起来不打眼,实际却也是低奢版,在王府里都不曾见过,却在马家有。
因着小王女受伤一事,伺候的人更不敢怠慢,全都屏气凝神,比之李懿葬礼时人人忌惮的样子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令嘉落后一步出来,虽已事先知晓李冶与马家亲近,今儿亲眼见了也不免有些觉得异样。
实在是待李冶过于好了。
这样一个不能文不能武的人,有何处让人另眼相待。
乔有道是认识钟令嘉的,她往年随家主去过不少次王府,这位向来端方有礼的世女夫见过不少次。
只是,这一次有些拿捏不准。
毕竟,身份大变,如今是小王女要娶的人,至于该怎么对待,还是要看主子态度。
是以,只作不冷不热。
“钟公子,有请。”
李冶无法行走有轿子坐,钟令嘉自然是没有,随着队伍也就走的慢些,恰能随处看看。
马家是做大了生意后,才从江南迁来东京城的,宅院内的布置与京城风俗大相径庭。
不多石径,反多水榭。
路过所见木刻、石刻上,不是象征财富的貔貅神兽,反倒是一些水仙花。
与常见的富商喜好,大相径庭。
也或许是想借这纯白玉立的水仙花,遮掩铜臭味说不定。
虽是住在京城,若说具体位置,马家是建在京郊的,他还听带路的小侍说,周围的宅子也具是马家人在住。
总的来说,这一片长街全是马府的。
还真是,富庶。
李冶趴在自己的轿撵里,对此见怪不怪。
原主记忆中马家的样子不说烂熟于心,也是如数家珍,与马家的关系,原主没断过,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断。
甚至,通信愈加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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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府,钱镜堂
知晓小王女要来,马家人几乎早早就来这钱镜堂等着。
马家家主,马苁蓉去年刚过六十大寿,头发花白大半,模样却是精神抖擞。
小辈们依次坐着,将这偌大的钱镜堂填的满满的。
李冶一进门,耳朵边上就炸了响了,钟令嘉更是差点被挤出门去。
“表妹!”
“表姐!”
“侄女!”
……
五花八门的称呼,和五花八门的脸根本对不上,更何况如今李冶不是站着,是躺着呢。
她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咳嗽了两声,就叫唤着喊外祖。
几声喊下来,堂内终于静了。
李冶的眼里,从一群人变成了一个人。
马苁蓉低头瞅了几眼自己这瘸了腿的孙女,摸了摸胡子,摇了摇头。
“老大打的?”
这个老大,指的是李懿。
好在伺候的小侍见怪不怪,及时提醒,“家主,您忘了,上个月大王女卒了。”
“哦,也是。”
马家主记起来些了,无伤大雅地摆摆手。
“年纪有些大了,记起人来难免有些吃力。”
钟令嘉自认见多识广,可也被马家这番操作惊呆,李懿好歹也是亲孙女,一句忘了打发,棺材板怕是都压不住了。
偏偏在场之人,无一位神色有异,极是惊悚。
接下来李冶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外祖母,不是大姐,是二姐。”
“您是不知晓,我在家中,父亲与母亲有多偏袒二姐,我这伤未好全,便将我赶出来,就是为二姐腾地方。”
“孙女在那王府里,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
“若是可以,我宁愿改姓马,做您的嫡亲孙女,那劳什子王女爱谁当便谁当。”
这话一出,可叫周围人给吓坏了,连连劝诫。
若是叫这小祖宗真来了,马家家产还不定怎么分呢。
“阿冶,不可如此冲动啊。高阳王女乃是陛下亲赐,一日有封号在,你便一日是荣王府内最尊贵的王女,你二姐也是比不过的。”
“既然回了马家,定是不会叫你吃亏的。”
“……”
诸如此类的话,尽是劝谏之言,且全是站在李冶一方,与她同仇敌忾,让钟令嘉更匪夷所思。
难不成,马氏生的孩子,只有李冶是亲的,其余的尽是收养。
否则,怎是如此区别对待。
唯一让他稍有安慰的是,马家家主并未表现太过,只是摸着胡须,颇为老神在。
马苁蓉等到小辈们安慰完了,深觉时机已到,一甩袖子,堂内立静,背过手去,低头凑近看了看自家孙女苍白的脸色,心头一紧,心疼的多了,什么话也说得出来。
“小三啊,你爹娘糊涂啊!”
“老二那等阴险性子,岂能容她挤兑你。”
“若非是咱马家如今示弱,我也是要拼了这条老命将你接过来,受那等委屈做甚!”
“你放心,如今你母亲不管你,外祖管,马家管!”
李冶躺在担架上,当即是痛哭流涕。
不仅仅是对着马苁蓉,更是对着一圈的马氏亲戚,泪如雨下,可谓是情深义重。
不知晓的,当这些是李冶的再造父母,知晓的,当今日是见了鬼,譬如钟令嘉。
好不容易哭着送走了一圈人,堂内便只剩下了祖孙三人。
马家嫡亲一脉嫡女暴毙,只剩一个儿子了,这也是马苁蓉格外娇宠这个外孙女的原因之一。
不亲近的走了,堂内霎时有些荒凉。
李冶让五关将自己扶起来,勉强站立着给马苁蓉请安,满眼孺慕,看起来又坚强又有孝心。
“孙女给外祖母请安,三月未能来与祖母相见,孙女惭愧,大错特错。”
“如今受冤屈来求祖母伸张,又是一错。”
“惹的祖母为孙女担心,又是一错。”
“如此种种,孙女当真是愧对祖母呵护,枉为马家之孙。”
即便是再不满这孙女瞒伤不报的事,如今见了这般样子,马苁蓉哪里舍得责怪。
临老了,是越发对这小孩稀罕。
“你还是这么知礼数。”
“这么懂事做什么?”
“偏偏在那王府内受了委屈也只能忍,人善被人欺,这道理你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李冶抹了把泪,说话也不自觉带了些抽噎。
“孙女无用,比不过长姐生得早,比不得二姐得母亲欢喜,遇事不果,总是弄巧成拙,实在是朽木一块。”
马苁蓉听她这么一说,又来了气。
“小三,老大死了,你还活着,这就是你的福气。”
“老二尚皇子这事我知晓了,天家赐婚、圣恩浩荡,你自然拦不住,但是王府内既然敢挤兑你,此事外祖母绝不会让你委屈。”
“你的婚事,就在马家办,且要风风光光的大办!”
“祖母虽不能为你请来满朝权贵,但也能让你这亲成的足够体面!”
李冶闻言,也顾不上自己还有伤,磕磕绊绊就扑到了马苁蓉膝前。
“祖母,您知道的,孙女从不介意这些。”
“在孙女眼中,马家比王府好千百倍,干净千万倍。”
“为商从不低人一等,孙女崇敬外祖母,便如崇敬天上日月,永不会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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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钱镜堂,前一秒还眼含热泪,下一秒李冶便做了没事人。
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叫一旁得钟令嘉看得冷笑。
忍到轿子送到了地方,不相关的人走了,进了屋子,才一吐为快。
“连嫡亲祖母都骗,你还真有够无耻。”
钱镜堂里,无论是当着大家的面,还是当着马家家主的面,李冶的话里就没一句真的。
明明是自己在长姐守灵之日,屡犯忌讳,如今却成了马家众人眼里干干净净、懂礼求全的良人了。
这话说的,叫五关手一抖,差点当场把架着的人给摔了。
李冶原是要趴床上去的,闻言直接停住了脚,叫五关扶她回身,看着钟令嘉那一双如同生锈了、透着嫌弃的眸子,笑的没心没肺。
“姐夫,为何是我无耻。”
“商人低贱,长姐如何待马家?”
“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是为潜心治水,长姐和二姐她们宁是在马家门前踏过无数次,也没一次进来过,是嫌脏!”
“她们怕那些铜臭味脏了自己王孙贵族的身份,我呢,我没有啊,我多诚实,马家巨富,而我恰巧最喜爱这些黄白之物,外祖母失去小姨,难道你还要让她失去我这样一个懂事的孙女吗?”
“那也太残忍了。”
钟令嘉嘴角弯了弯,恰巧是嘲讽的弧度,随着他走近了,即便是有一张好看的脸,都忍不住让人心头一哽。
“诡辩!”
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在他眼里,她做一切莫不都是丢人现眼,无耻至极?
真是让人不爽。
李冶有些遗憾,却还是想要尽力说服。
“祖母待我好,我还她天伦之乐,让马家借我之势过的比任何一个富商都要好,这有什么错吗?”
商人地位太低,即便是万贯家财也不过是废铁,若无她,这宅中之人又如何用的上违制之物。
荣王府会管吗,她们只会吸血。
“再说,姐夫,我这般努力求得祖母欢心,也是为了你啊,未来成婚,纵不能让你位高权重,也让你金山银山花不尽,这不好吗?”
听完她的话,钟令嘉半个字都不信。
这钱,他不信,李冶会给他。
马家疼爱的是李冶,又不是他钟令嘉,更何况,他们之间关系并没这么好。
看着钟令嘉眼神里浮现的冰冷,李冶难得有些挫败。
“姐夫,你我既要成婚,日后便是命同一体,你还是要适应着更信我、更依赖我些才是。”
“毕竟生同衾死同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说了这么多,见钟令嘉并不上当,僵持太久,李冶也没了意思,片刻,她的神色恢复如常。
“这院落大的很,屋子也多,姐夫愿和我同住也可,别住也可,这院子里的房间任你选。”
“至于我们的婚事,你方才也听到了,有祖母做主,绝不会随随便便。”
钟令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口就说。
“我选,这间。”
“五关,让人收拾好行礼一同放到这间屋子……”
没等李冶吩咐完,就被打断。
“是我选这间,而你,另选一间。”
二人所在屋室乃院落主屋,理应由李冶住,或二人同住,钟令嘉就是故意抬出这个条件来恶心她。
眼瞧着就明白钟令嘉是故意,五关有些害怕,谁知李冶甚是好脾气,什么都应了。
“可以,五关,我们去偏房。”
五关:(???)这都能忍?
钟令嘉一时也有些不懂,这人今日莫不是犯了什么病,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