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被抬出门的那一刻,整座荣王府就像是彻底遗忘了李懿的名字。
所有人只知道,原来的少主君就要嫁作三王女正夫了,吉日已定,便就在下月初十。
闲言碎语自然有,梧桐苑里却是清净。
钟令嘉也如他所说,日日都要来淡泊院一趟,马氏说什么,他便做,而吃苦的却成了李冶。
她是半点都不想见这个男人。
淡泊院里新买来伺候的人全都知道,三王女这些子日心情格外不好,伤势都好的慢了些,是日日都要发脾气的。
也是未来正君性子好,才不计较这病人暴躁,尽心尽力的照顾。
又一次,李冶目送钟令嘉离开,半月下来忍无可忍,一把挥倒了榻边小桌上送来的膳食。
至于为何不当面砸,她怕她砸了,明日这府里就要流传什么钟令嘉贤良淑德,三王女虐待未来正君类似的言论。
虽然她不痛不痒,但是,也不想让钟令嘉得意。
幸好五关眼疾手快挪了几步,刚刚好避过那些汤汤水水洒在身上。
“主子,您的伤。”
她皮糙肉厚,短短几日鞭伤结痂,便能行动自如,可李冶不行,这一动必然会牵扯伤口。
李冶确实疼的不行了,刚长住的屁股像是要裂开一样。
“快,叫……郎中!”
五关无奈,这又是何必呢。
等到又是兵荒马乱地包扎好,李冶额头上的川字已经快要凝固在脸上,全是咬着牙说话,怒气腾腾。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到底谁才是这淡泊院的主子!”
“还有,谁让他管我,他管我作什么!”
五关不敢回答,心里也在嘀咕。
还能为什么管,您父亲吩咐的。
不让管也不行啊,未来正君名正言顺。
“他是不是故意,是不是故意找我茬!”
“他就是在算计着,算计着我让他没能嫁给李珵,所以来这里恶心我。”
她说热,钟令嘉说冷。
不让她榻上用膳,不让她吃生食,不让他她里抱着银子睡,不让她多睡,不让她看闲书,不让她……
最最重要的事,明知她最厌恶李珵,还整日将李珵二字挂在嘴边。
他就是故意的!
钟令嘉还真不全是故意的,二人于生活习惯上截然不同,李冶的种种行径,他一个都不喜欢。
当然,让他忍,也不可能。
至于李珵,那纯属是他发泄的途经,李冶让他在选人上输了一局,牵扯进无穷无尽的劣势里,多提几次,又怎么了。
李冶觉得自己现在很冷静,眼神如刀子一样刮到了五关身上,停住不动后,心里想的全是如何能将钟令嘉给好好整一通,让他知道,这李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五关被盯久了,自然害怕,怂怂地。
“主子,您说,您说什么,属下做什么。”
可谁知李冶的眼神更嫌弃更冷了。
“若你有用,何至我沦落至此!”
“废物!”
可虽然这么说,李冶身边能用的人,还真就是这一个。
钟令嘉是真心狠,也是真不给她留退路。
拿着马氏侍疾的吩咐,鸡毛当令箭。
说不给吃的,就不给吃,外人问起来,就是一句,医嘱而已不能吃;说不让开窗就不让,热死她也不开。连抱着睡觉的银子,在他看来,也是因为她就是一个贪财到极致的纨绔守财奴。
总归是,在他钟令嘉眼里,她李冶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是。
那些个伺候的小侍,也一个个眼瞎耳聋的,忘记了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
吃了这伤的苦头,还要因为起不来身被这么欺负,李冶觉得自己已经憋成王八了。
“啊——!”
“我要他死!”
五关太阳穴一紧,熟练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尽心尽力地劝着。
“主子,您的伤要紧,待您伤好了,还愁如何报仇?”
李冶怒目,“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用你说。”
五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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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天还未明,宫里的太监便带着东西来了。
李冶尚且还在养伤,无法走动,听到外面的声音才知道,李珵的赐婚圣旨到了。
她歪了歪身子,倚在软枕上,省去些劲,眉宇间都是因为伤势反复而留下的疲惫。
“说是什么时候了吗?”
五关答,“下月初六。”
李冶眼神一拧,“初六?”
有了初六,那初十呢?
谁选的这日子,故意跟她对着干吧。
钟令嘉跟她说,抽不出人手,这何止是人手,是她的婚宴都要排在人后面,捡人家剩的东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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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王府内的下人,本就对三王女成亲之事颇有讨论,如今二王女得尚皇子,同父同母所生的姐妹,是彻彻底底一个天,一个地。
甚至已经隐隐有人议论,李冶这婚结不成了。
相差一日,即便再怎么备着,也是来不及的,定然是钟氏给皇子让路了。
怎么说,他也只不过是个再嫁夫。
梧桐苑内,骊歌也把这些流言一字一句都说给了钟令嘉听。
他有些怕少主君生气,可事关皇家天威,当真不是随意能抗衡转圜的。
“这些碎嘴的刁奴当真可恶,您放心,奴才是掌了他们嘴回来的,绝不让您被污蔑半字!”
钟令嘉放下了手中看到半途的账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嗯了声。
久久没听到下文,骊歌有些着急。
“您不去找王女商议商议吗,此事毕竟不是小事。”
若是真的改了日子,怕是日后都要被人当做谈资笑话了。
少主君已经过得够苦了,成亲的人不喜也罢了,如今成亲的日子都要被拖着,当真是竟挑软柿子捏了。
“说过了。”
跟骊歌想的完全不一样,钟令嘉半点不觉得心里难受,本来这事他就知道,也告诉了李冶,她不接受是她的事,与他无关。
反正那日李冶说她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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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庭里,马氏也正在为此事焦头烂额。
“怎么好好的就撞在一起了?”
荣王倒是神色未变,语气平平,轻轻松松就下了决定。
“礼部选定的吉日,如此就让老三改个日子。”
“姐姐本就要先成亲,她作为妹妹也该让着、等着。”
马氏眼神不忍,“可老三她的成亲帖子也都送了,若是临时去改,岂非是让外人笑话她。”
荣王回头,看着他似笑非笑。
“那你是想让皇子择日成亲?”
“自不是。”
马缨绾虽然有点心疼,但也不多,比起收继,自然娶皇子才是重中之重。
这可是天家皇恩啊。
“那我过时与老三去说,让她换个时日。”
“我不换。”
隔着不厚的帘子,虽然李冶声音气虚,但也算叫人听的清楚。
屋内的马氏大惊失色,出了门看见又是躺在担架送来的人,气的不行。
刚想数落又想起院子里人多,叫人抬进去了才骂。
“胡闹啊你!”
“你二姐婚事乃是陛下御赐,你若强行与之赶在一块,会乱作一团的!”
“更何况你这伤势也没好全,等准备好了,再结也不迟。”
李冶登时就委屈地瞪大了眼,声声控诉。
“父亲!”
“女儿也是人,二姐是姐姐不错,她娶的是皇子也不错,我已处处不如二姐,为何就连人生大事也要让着。”
马氏捏着太阳穴,只觉得一头乱麻。
“那你说怎么办?”
“这不是小事,你二姐的婚事跟你的婚事不一样!”
一路过来,李冶就知道马氏会怎么选,可真听见了,那也是心里恼火。
怎么李埕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可女儿不想丢脸。”
“您当真不要管女儿了?”
马氏扭头故意不看她了,荣王倒是望了过来,眼神压迫感太足,叫李冶忍不住有些心虚。
“丢脸?”
“你丢的脸还不够多吗?”
李冶当然知道原主做的混账事,也知道自己最近这些做的好事,但是……还是得硬着头皮。
“回母亲,多。”
“所以,才不能再丢。”
掷地有声的话让堂中有些寂静,马氏为她的大胆捂住了嘴,缓缓看向荣王,生怕王爷一怒之下就把老三再打一顿,再给打死了。
荣王冷笑。
“我看是还没打够!”
说起打,李冶下意识身体抖了一下,伤好了一半,她能稍微动动了,当场就给荣王在担架上俯首磕了一个响头。
“母亲息怒。”
“女儿只是不爽。”
“凭何二姐娶夫就要让我让,我不让,但我也不抢,我只要我本来就有的。”
“往前的事是有错,但女儿知错就改,也认罚了,所以母亲不能再把罪过给女儿罪加一等。”
“所以,我还是要成亲!”
“求母亲成全!”
荣王眼睛一眯,额角的刀疤更显得渗人,不寒而栗。
“好大的胆子!”
“违抗父母之命,你是说本王错了?”
李冶尚且还年轻,也不过是第三次见荣王,往前也是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她怕,而且很怕。
可更怕自己,一股作废,再而三,三而竭,彻彻底底被李世放弃,成了个无用的三王女了。
“母亲没错,母亲是亲王,是陛下臣子,自当以陛下为重,迎娶皇子,以礼相待,责无旁贷。”
“女儿不求其他,只求婚事如期举行。”
“既是荣王府内无法再办一场,女儿想去外祖家办。小姨身死,我与姐姐们就要担起这份责任,在马家办宴,是为家人之情,也是为我马氏与李氏之谊日月同辉。”
马氏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个法子,但他并不赞同。
“可郚朝从没有这样的习俗,老三你还是再忍忍吧。”
“待你二姐夫进门,我们就风风光光的再办一场。”
李冶却是想信又不敢信的模样,闷声闷气。
“父亲上次还说答应为我大办,可一旦事关二姐,便再也想不起我了。”
马氏语塞,不想承认,但又不能说谎。
荣王背着手看了看这个突然间格外不一样的女儿,突如其来问了一句。
“这些是钟氏让你说的?”
李冶不屑否认。
“才不是他。”
“我只是长大了,不想被否认,不想再被委屈,被忽视,我想让母亲和父亲看见我。”
“我与二姐一样,一样可以让母亲满意!”
不得不说李冶生了一张很会骗人的脸,她在发誓或者承诺时,那双本该狭长奸诈的眼睛会变得格外真诚。
荣王李世不在意这个女儿突然间的改变是因为什么,但多一个能用的女儿未必是坏事。
马家巨富,这些年也一直做着荣王府的金库,马家又无嫡女,让李冶过去不是坏事。
再何况,终究是商贾之流,也争不得多少脸面,随她去也好。
“我会亲自修书一封,你送去你外祖家。”
“马氏,老三的婚事多贴补些。”
等荣王走了,马缨绾看着留下的女儿,长舒一口气。
“何必非要争这一次。”
“你外祖年纪也大了,家里也乱,去了那里未必是好事。”
“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怎的就不能和和美美的。”
李冶让五关把自己抬到马氏身前,艰难地抬起身子,跪着将自己的头靠在马氏的膝盖上,像是小孩撒娇求安慰。
“父亲心疼二姐了?”
马氏无奈,老二本就是更争气些,不过他也没这么直接说出来。
“罢了,你外祖最疼你,在马家办也好,不是坏事。”
“就是不如在王府内妥帖。”
不过老三也没入仕,如今仍在国子监里,怕也只是一些王府的亲近以及一些商贾之家会来,无伤大雅。
“是啊,外祖母最疼我,才不会让我受委屈。”
也钱多,不会让她吃亏。
她怎么能被李埕压这么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