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疯子

“父亲叫我来为你侍疾。”

钟令嘉向来不在意这些口舌之争,只是道明来意,款款走至榻边坐下,叫一旁的五关看地险些想要拔剑。

如今在五关眼里,钟令嘉便如夺命之人,不,是比那些人,还要可怕。

李冶也没好到哪里,现在见到钟令嘉,她便随时都觉得这人是又想什么法子来害她。

可男人垂目的样子有些认真,倒真像是来看伤势的。

明明一点也没动,她却觉得自己被盖着的屁股又有些疼了。

“叫她出去吧。”

穿着衣服,盖着被子,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钟令嘉也没什么心思真的翻开去看,索性就直接说了。

五关愣了愣,才发现这个“她”是说的自己。

她的目光追向主子,以为李冶必定不会同意,谁知对方满不在乎。

“去吧。”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个坑摔两次,美人计百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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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下孝服的钟令嘉,与当时截然不同,好像更冷了。

岫玉做的完整头面戴在他头上,比金饰、银饰、步摇都要衬他,就像是一个从玉里生出来的人,玉润人辉。

李冶沉默,没再咄咄相逼,也是觉得这样怪声怪气的挺没意思。

钟令嘉仰着双目,没什么焦点地看着空中,语气幽幽。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李冶很想哼一声,无数次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后,咽了下去。

“你问我?”

这事,难道不该是讲究什么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吗?

听到她语气不怎么好,钟令嘉也不意外。

李冶想娶他,本就是一时心头,如今二人势同水火,又怎么可能认真办这婚事,大约是一顶小轿抬进来也就算了。

左右他也不在意,早就嫁过一次。

钟令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例行询问。

“郎中说你何时能好?”

“一个月。”

“那便一月后,我搬来。”

??

李冶拧眉,“什么叫你搬来?”

不是还有那什么下定,纳采。

古时成亲太繁杂,她虽然不全记住,但也知晓远不是这一个搬来就能说的。

这几日陪灵,日日实打实地跪着,疲累难堪,钟令嘉不想陪她装了,说地很清楚。

“父亲无意管此事,收继习俗并不大办,如此也省得一顶小轿送来送去。”

“既省的劳心劳力,也遂了你的心意。”

李冶被他算计一场,怎么可能不报复,大概是在要在婚宴上与他难堪的,毕竟,这人从不守什么规矩,也不在乎什么脸面。

他却在乎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冷冷清清走个过场。

李冶看着眼前这个语气冷淡,话里话外满不在乎,还一副为她好的男人,肺都要气炸了。

加之屁股的伤口隐隐作痛,竟喘不过气来。

等钟令嘉听到短促的喘息声,看到气得半死的李冶,有些惊讶,一时间无措地替她拍了拍背。

李冶吸了几口气,刚缓过来些,就是一顿长枪大炮。

“钟令嘉,你是不是有病!”

“遂了我的心意,我看,是遂了你的吧。”

“嫁给李珵,你心满意足,人家让你当妾,你都抢着去,嫁给我,你就百般不愿意,处处都要给我添堵,如今连成亲之事都敢随意糊弄过去了?”

“你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扯着嗓子的吼声大得有些炸耳朵,钟令嘉有些懵神。

“那你想如何?”

这难道不是李冶想要的,若说这院子里谁恨她,不可能没有李冶。

!!!!

这话怎么那么像渣男?

李冶满脑子黑线,因为太愤怒,原本疼的死气沉沉的双眼骤然亮的吓人,风雨欲来。

“我想怎么样,应该是我问你,钟令嘉,你想怎么样!”

“你是来给我侍疾的吗,你是来给我送葬的罢。”

TMD真是厉害。

钟令嘉没回答,整个房间里,霎时寂静了下来。

守在门口的五关一颗心脏上蹿下跳,生怕自家主子胸口再添一个洞。

好在,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什么别的声音。

钟令嘉思虑了很久,才有些领会到李冶的意思。

她好像是想好好办婚宴的,只不过,是为什么?

“你不恨我吗?”

平息下怒火的李冶觉得自己异常冷静,看着眼前表情无辜的男人,皮笑肉不笑。

“怎么会呢,姐夫?”

“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

“我怎么会恨你,爱之深,责之切,我懂,我都懂。”

钟令嘉看着她拙劣到辣眼睛的演技,突然间又不想知道为什么了,客观地陈述了自己所了解的事实。

“父亲与母亲并无精细操办的意思,且据我所知,李珵并没有放弃求娶二皇子的想法,大概也会在近日有消息,府中大概无人可用。”

李冶眯了眯眼睛,她倒是不知道钟令嘉的手能伸这么长,连李珵这么大的事都知道。

“你是说陛下会马上下旨赐婚?”

钟令嘉冷静分析道。

“推断如此,朝中之事我知晓不多。”

“李珵当初与我达成协议,便是要在李懿出殡后求娶……虽然是妾,但李家先娶夫后有侍,大概那时,她便知道,陛下会下旨。”

李冶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她这个二姐心计极深,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当庭请荣王入宫求娶皇子,定然是她已算定陛下会答应赐婚。

若是没把握,荣王去了便是笑话,她这个二女儿也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料。

不过,这与她的婚事还是没关系。

“我知道了。”

钟令嘉并不算太清楚,李冶这个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是又打了什么别的算盘。

他从前只在乎李珵,对李冶就并不怎么熟悉,只知道是个有名的纨绔子弟,干出什么破事也不为过。

不过,他也不害怕。

“你知晓就是。”

“还有,母亲昨夜的意思,你应该知道?”

开始说这句话时,钟令嘉埋着头,神思发散。

可说完,又突然对上了李冶的眼睛,死死盯着,是李冶从没见过的严肃,眉眼深深,复杂地像一团乱麻。

看她不说话,钟令嘉也没说,整个屋子又沉默的让人发慌。

钟令嘉一向有耐心,可今日说的事不一样。

嫁给李冶,是他这一辈子都没想过的事,偏偏就发生了,他拿这件事没有办法,也是让他无法预料。

白玉无瑕的侧脸上,竟然流露出了几分不耐。

索性这一次,李冶没跟他对着干。

“我知道。”

“母亲不想让李珵娶二皇子。”

大概是不想牵涉党争,毕竟谁也不愿意过早的压宝。

从前让李珵与太女接触,应该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当时陛下年轻,又是亲赐伴读,不与太女交好不可能。

但是娶皇子还是不一样的。

二皇子与太女士亲姐弟,若是娶了,荣王府可能一飞冲天,也肯能随随便便就完蛋了。

“不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

听到钟令嘉的否认,李冶蹙起眉头,不是这,是什么?

这个男人又要搞什么?

她正疑惑着,就感觉到原本坐在榻边与她有一段距离的人,突然俯下身来,陌生的气息靠近她的耳畔。

声线故意放轻,又含着冷气。

“李珵想做世女,可母亲想要太女。”

“李冶,你懂吗?”

那话音离开时,李冶的神情已经呆滞,她该说什么,说疯子想的就是不一样。

荣王想要造反?

靠什么?凭什么?为什么?

可钟令嘉说完这一句,就没再说了,既没有说服李冶去争世女之位,也没说与李冶达成什么合作,譬如一起坐上荣王的位置或者一起谋逆。

他像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像只是讲了个笑话,怪异的很。

“李冶,我会日日来看你的。”

留下这一句,就走了。

被剩下的李冶,将整张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无声无息的想着。

荣王靠什么谋反?当然是兵权了。

钟令嘉是疯子,是一个很聪明的疯子。

这件事荣王会说嘛?

三个女儿,她谁也不信,当然谁也不会说。

李珵完了。

而她李冶就要上位了。

这一刻,李冶甚至没有怀疑有丁点别的可能性,她认定了荣王会谋逆。

没有一点证据,没有一个人证,没有一丝试探。

她跟钟令嘉一样,是个实打实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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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李冶叫五关喊来人,硬是抬着她也要去芳菲庭一趟。

她要问一句,钟令嘉说的没人管她的婚事,是不是真的。

守门的人见是负重伤的三王女哪里敢拦,领着人就进去了,生怕慢一步在院子里出什么意外。

马氏正好小憩起来,听着是三女来了,也顾不上端着,快步叫人去把李冶抬到贵妃榻上。

“老三,你受了伤,怎可乱动,跑来我这做什么,若是有什么不便的,叫人走一趟就是。”

两日过去,眼见李冶的伤是半点要好的迹象也没,马氏看又揪心又难过。

“都怪你母亲竟是生的一副铁石心肠,下了这么重的手。”

李冶还从没再记忆中见过马缨绾如此忧心她的样子,果然还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她可是受了大罪了。

“父亲。”

“那日母亲训斥了我,女儿反思多日,觉得不但愧对母亲,更愧对父亲,更愧对姐夫。”

“我不该,我也不能做下那等无耻之事。”

“今日是来赔罪的,我、我听说父亲那日晕了过去,可让郎中来看过,可是有什么要紧?”

李冶的语速很急,马缨绾本来还在为提到钟氏那个扫把星冒火气,也全都被女儿的关心给带偏了。

“我有什么事。”

“就是一时上火,还是你这伤要紧,郎中说何时能下地了?”

说到这伤,李冶原本九分假意也成了十分,双目晶莹,险些落下泪来。

都说女儿有泪不轻弹,马氏又何曾见过这个最闹腾的老三哭。

急的当场拿了帕子给人擦,还怕人哭得扯动伤口,不尽得安慰。

“父亲,女儿这般样子,怕要许久才好,到了下定的日子,怕都无法起身,女儿当真是难过。”

“女儿迟迟未曾娶亲,又闹出了丑事惹母亲不喜,如今娶亲又是收继,怕是旁人半点都不会上心,可这也是女儿一生唯独一次的,女儿不想就这般草草的办下去。”

“会被人取笑,会一生都抬不起头来。”

“女儿后悔了,悔不该招惹姐夫,悔不能早日醒悟,才酿此大错,父亲,女儿能不能不娶了啊……”

李冶呜咽着说出这一团乱麻的话,又因为疼是不是抽搐,窝成一团,可怜极了。

让马氏不由得想起刚刚生下这孩子的时候,小小的一团,也是冰雪可爱,只是后来误入歧途,可如今是要改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这是她的女儿,他心疼。

可不娶钟氏,已然不可能了。

李冶这时扯住了马氏的衣袖,加大攻势,抽噎着,含糊不清。

“父亲,我能不能不娶了啊?”

马氏拉着她的手,艰难地摇了摇头,见她难过更甚,心脏一抽一抽的,当场就许诺了。

“冶儿,你放心,你母亲怪你,父亲为你办,定能将你的婚事办的体面风光,绝不必任何人差。”

“父亲不会让你出丑的,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娶钟氏,待日后寻得喜欢之人,父亲也会为你娶来,父亲永远给你撑腰。”

李冶当场感动的要死要活,顿时就伸着前半身,抱着马氏,痛哭流涕。

整个芳菲庭伺候的人,一万个问号,这两个人怎么突然父女情深了?

十几年不闻不问,如今难舍难分,见鬼了吧。

回去的路上,五关看着哭肿了眼睛的主子,也很想问。

李冶看她窝囊的样子,扯了扯嘴角。

“想问我为什么去哭?”

五关小鸟琢食般,十万个想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有孝心。”

“二姐也快要成婚了,父亲答应了我为我办婚事,可二姐成婚也要操办,他肯定不选我,那就给银子,总不能两头捞不着,我这也是给父亲一个澄清爱我的机会,省的到时旁人碎言碎语,说父亲偏心。”

五关张大眼睛,并汗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