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博弈

淡泊院

李冶双腿横在榻上,府医正小心翼翼地翻开她的裤腿,见到红肿的膝盖和泛着青紫色小腿,目色惊讶。

都说三王女养尊处优,真是不假,听说只是跪了一日一夜的祠堂,今日便行动不便,要唤郎中。

本以为是像借此向府君博可怜求情,谁知,竟是真的肿的不轻。

见五关回来了,李冶催促着上完药,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尤其是在听了五关送来的消息后,原本乌云笼罩的脸都开始放晴。

“你说,李珵回府便去了父亲那,那你可看清她形色如何?”

五关办事尽心尽力,回答算是笃定。

“属下观二王女形容与平日无差,但步子却是急的。”

她脑袋笨拙,看不出一向不爱喜形于色的二王女在想什么,但习武之人却能感受到人某些行为的微妙变化。

二王女去正君那,走的比平日要快。

李冶的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勉强给自己的猜测打了个勾。

从家庙出来,她便叫五关紧紧盯住李珵和钟令嘉二人的行踪,一些细微之事打探不出来也罢了,但一些浮在表面的动向却也能帮大忙。

钟令嘉如此急切的与她示好,定是在李珵那吃了瘪,说明二人也不是完全一条心,她也未必钻不进空子。

如今,这不是来了。

二人前后脚出门,李珵回来就奔向马氏的住处,父女之间能说的无非就是一些请安的大小事,要不就是不得不请示的事,比如收继自己的亲姐夫。

李冶敲了几下手指,才想起,今日好像是李懿守灵的最后一日了。

“五关,你说,若是叫人在芳菲庭外守株待兔,有没有可能就那么凑巧地逮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呢?”

老实人五关看着自己从小跟到大的主子,瘸了一双腿在床上动不得,也一脸算计的模样,只觉得今日是见了鬼。

从樊梨圆回来,王女好像就变得格外得注意梧桐苑和归然栖里的人,满心满眼、没日没夜除了沉迷于那些数不清的宝珠黄金,就是在打一些见不得人的主意。

“王女神机妙算,定然马到成功!”

做了王女后,李冶听的拍马屁多了去,早没了最开始的高兴,挥挥手,陷入了沉思。

闲下来,又瞥了一眼自己这不太好用的腿,深色的唇边略过一点浅笑。

半个时辰后

李冶放出去的鱼饵就有了动静,就在芳菲庭至梧桐苑那逮到了一条大鱼。

大鱼被提溜到淡泊院里,锁在了院子里最深处的厢房。

五关推着轮椅,将李冶带到静悄悄的门房前,事无巨细。

“果然如王女所料,二小姐离开芳菲庭后不久,负责伺候正君的贴身小侍就借口溜了出来,鬼鬼祟祟不去办事,却往潇湘园走,属下们把人敲晕带了过来,没叫他看见相貌。”

李冶坐在轮椅里,表情十分轻松。

“都问了吗?”

五关点头,“用迷药,蒙着眼睛都问了,不知道消息传给谁,但却是与少女君有关,二王女向正君恳请收继少主君……为妾。”

垂着眼等结果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妾?”

李冶盯着那扇被封死的门,表情难以描述地生动,正午过后的阳光从院中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晃晃悠悠地在她脸上跳动着,越发显得那笑意讽刺至极。

听着主子这一声既幸灾乐祸又凉气飕飕的话,五关也甚是心情复杂。

为何她总觉得,自世女死后,整个荣王府里的人像是都疯了。

一日一日的,这都是什么事?

李冶笑够了,吐出了几个字。

“人放了。”

“去灵堂。”

灵堂

钟令嘉依旧跪在他固定的位置,面庞美丽而凄哀。

眼里方方长长的黑棺停了七日,明日就要入土,来做法事的和尚木鱼敲地比前几日更快更响,经声快得只能听到一点点短促的音节。

小侍无声走进,说是李冶要见他,钟令嘉才睁开了双眸,被扶着走出了这让人头痛的灵堂。

李冶就等在正院里,但恰巧因为是大大方方,所以下人们也都没什么额外的表情。

刚刚被罚,三王女总不会在这时候来犯忌讳。

可他们猜错了,李冶还真敢。

钟令嘉出来远远的就能看见,一夜不见的人坐在了轮椅里,还朝他笑得明目张胆。

原本不过是妹妹见姐夫,可这一张笑得如花一样的脸,再是胆小如鼠的人,心里也有一杆称,谁会信这二人之间清清白白?

可钟令嘉的脚步也只是停了一会儿,还是走近了。

没见到想见的懊恼和悔恨,李冶挑了下眉,失望的意思都摆在了脸上。

钟令嘉与她相处久了,也摸透了一些对方时不时犯贱的小爱好,比如现在,对方就是想看他做小丑。

所以,他到现在依旧不信李冶是真心想娶他,她对他的心思怕死与对待樊梨圆唱戏的清倌没什么两样,因为得不到,所以总想招来逗趣而已。

“阿冶,你的腿?”

见他颇有些担心的询问,李冶也没让他的话白白落下。

是不是真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钟令嘉像对李珵一样对她。

“家庙的蒲团太硬,跪久了,腿肿了。”

“郎中说要卧床几日,日日涂药,疼的很,姐夫可以来帮我吗?”

跪一夜,便把自己跪成这样,倒是比那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哥都要娇贵。

钟令嘉面上八风不动,眼神里恰是心疼。

“父亲罚的太狠,阿冶好好养着,你阿姐守灵的事还未完,我有些不便。”

李冶没再提,朝他伸手。

“姐夫,明日便是阿姐要走的日子,我们今日便去寻父亲,让他将你许给我,如何?”

钟令嘉望着那双递到自己身前的手,不同于娇嫩的腿,李冶的手指尖带了些薄茧,掌心粗糙,是长期作画留下的痕迹。

他也想起了家庙那夜二人交握的手,冰火两重天,即便是没投入什么心思,但终究是第一次与一个女人亲密接触。

“姐夫不愿?”

李冶的手僵在空中,长长久久地没有得到回应。

低着头的小侍们也开始朝这边蠢蠢欲动,三王女是想当众牵少女君的手,怎会如此大胆?

钟令嘉眼神变深,摇了摇头。

“阿冶,今日不好,明日罢。”

“明日,便什么都好了,都随你。”

好一个明日。

明日,他还是少女君吗?

怕已经成了李珵的人了罢。

李冶原本轻松的心态有些变了,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撑在轮椅两侧的扶手,并且拒绝了五关的搀扶。

这具身体很高,在光芒万丈的太阳下,为钟令嘉带来一片阴凉,他不得不仰头去看。

价值百银的缎面披风就那么被李冶随意扔给身后的五关,乌黑铮亮的发大部分梳进纯银的发冠里,少部分垂在胸前,随着主人的靠近,而带来一些桂香。

大约是来时路过了垂花门,那里种了一排的桂花树。

“李冶……”

钟令嘉没有拦她,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男女界限。

大庭广众之下,更是引人注目。

他看着那双黑眉扬起放下,狭长的过分的眼睛下因为太敏感,时常是红色的,瞳孔黑的像是能把他遥遥吸进去。

一时间,钟令嘉有些发怔。

手也不知是何时被握起,就那么乖乖地被带着往她的面颊处去。

中指指尖只稍微碰触到一点点温热的皮肤,就让钟令嘉猛然清醒。

他要收回手,却被李冶更强力的握住。

这一次,李冶没再忍,大张旗鼓地将唇|覆了上去。

往这看的小侍们各个如冻硬的尸体,早不知眼不见耳部听为何物。

他们看到了,看到三王女亲到了少女君的手。

钟令嘉也被李冶这胆大包天的性子惊到,尚且在手背存在的唇|热还没散,烫地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给了那张脸一巴掌。

当然,这种意识下,也没什么力度。

李冶很享受地接受了,还又锲而不舍地又亲了一下。

双手捧着对方的手,十分自然地贴到自己脸上,往掌心吹了一口热气。

“怎么办?”

“已经等不及了。”

再等,她的脑袋上怕就要带上帽子了。

钟令嘉一张冷脸,第一次变得五颜六色,想骂,也真骂了。

“你真是……有病!”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像处置那些奴才一样,随口就能将人发卖仗杀。

非但不能,他还必须忍。

李家的人,都是狗东西!

成功把人给气跑了,李冶满心不在意地坐回自己轮椅上,忽略掉五关脸上惊掉下巴的沉默,舒舒服服地被推着离开了这里。

沉默的·老实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五关:“王女……”

“闭嘴!”

“是。”

“去梧桐苑。”

?????

回到灵堂的钟令嘉,忽视所有异样的目光,重新跪在了蒲团上。

羞恼的情绪下去,才能冷静去想,李冶今日是吃了什么蜈蚣屎,竟跑来这里放肆。

若是再想想,或许他便能意识到,这其中的某些不对之处。

可潇湘园送来的消息彻底扰乱了他,心情几乎糟糕头顶。

乌发被灵堂里的风吹起,又几丝散乱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却挡不住那张冷白、倔强脸上,几乎破釜沉舟的狠意。

李珵,终究还是选了他最不想选的那一条。

什么京城才女,什么世家标榜,巧舌如簧的女人,骗男人,一等一。

可惜,他不是普通的男人。

为了世女正君之位,为了他能活的好,他可以付出所能付出的一切。

那就别怪他,用自己的手段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