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钟令嘉斜倚在方窗边的玉石小榻上,炎炎燥热褪去,玉石的凉意侵袭的他皱了皱眉。
云白色的面颊上,多了几分冷意和烦躁。
恰时贴身小侍骊歌掀了珠帘来寻他,试探出声,“少主君,芳菲庭来人了。”
钟令嘉眼神晃了晃,回头间望见窗外院中那棵单调的梧桐,因为想到了什么,嘴角抿起了一丝冷笑。
一声闷响,未曾绣花描色的白云履踩在实木铺就的地面上,步步生莲,可每走一步,响声又起,听在骊歌耳朵里有些战战兢兢。
他只瞥了一眼那颗梧桐,随后紧紧跟上了前面的人,不敢有一丝懈怠地侍候。
世女不在了,可是少女君的脾气仿若更差了。
院中的那颗梧桐本也是世女留下的,主子每日见了不高兴,偏偏每日都要看。
气不顺了,又叫满院的人都诚惶诚恐,生怕触了霉头。
天色尚早,加之气温变凉,青石路边种好的盆栽花藤上都沾着欲落不落的露珠,就像是钟令嘉如今的境况,颠簸不定,不能随自己。
主仆二人匆匆由花阁旁的小路而过,却如他所料,见到了熟人。
不过,也没甚奇怪,晨起请安,李珵出现在这里,不会被任何人误会。
她也确实谨慎,自李懿身死,两人正经见面一次都未有过。
钟令嘉见了他,也只是略微给了一点眼神,态度并不怎么好,转身赶着去芳菲院。
李珵的面色更差,平日平和沉静的眸子里染上了些急躁,又见钟令嘉没什么解释的意思,登时追了过去。
察觉到人跟上,钟令嘉脚步慢了些,主动按规矩退到了她身后半步。
眼看离芳菲院越来越近,迟迟不见他说话,李珵按捺不住了。
“令嘉,那些流言,怎么回事?”
“你便没有要与我说的?”
亲近的称呼传到骊歌耳朵里,顿时闭耳装聋作哑,头几乎要埋到胸口,不敢窥探一点不该的东西。
“说什么?”
钟令嘉抬头看她,语气讽刺,神色冷淡。
“我以为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李珵霎时哑口,面色一顿,可还是不信对方会这般做,冷静下来后,更是觉得对方别无选择,事情的主动权还是在她身上,她肯定道。
“你不会选李冶。”
果然是李家人,李懿的妹妹,身上留着肮脏的血,也总是这么狂妄自大,让人打心底的厌恶。
“是吗?”
钟令嘉眼帘微低,眸色不明,他不喜欢李珵的这句话,但现在只是还能忍。
“父亲还在等,二王女的话太多了。”
说罢,便不再等她,快步离开,十分有气焰。
明明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如今却在王府内横行霸道,说话如此嚣张,可偏偏又招人喜欢。
李珵其实是真心想娶他,只可惜,庶子终究是庶子,况且他还是一个鳏夫。
钟令嘉的步子走得很快,一旦想到李珵那张目中无人,但又暗自觑觎的眼神,便难以忍耐得想甩一巴掌。
自李懿死后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他的选择。
送往李珵处第一个告知死讯的那个人,就是他。
荣王府孩子无数,但世女之位只可能是李珵的,所以,他几乎完全不需要犹豫。
但对方打的心思,即便一开始他看不出来,这么久了,也不是傻子。
李珵在犹豫,在估量,她贪得无厌。
可世间又有多少一箭双雕的美事……
淡泊院
李冶守夜到很晚,马氏的银两送来后,更是摸着那一沓厚厚的银票,爱不释手数了很久。
于是,今日是睡得昏天黑地,被五关喊起来时,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自己又是谁,在哪里。
等洗漱好了,臭着脸穿上那一身晦气的白衣,才在马氏院里老仆催促下,紧赶慢赶去了芳菲庭,像是一点都不知自己闯了什么祸。
老仆崔屏是自宫里留下伺候的老人,也算是马氏的心腹。
在宫中时做的是规矩公公,管的便是礼仪规矩,见三王女如此吊儿郎当的模样,皱着眉头看了几眼,好叫人规范些。
谁知频频回头,只见人不仅未收敛,还去闲散赏景,无奈肃声提醒。
“王女,孝字为大,主君还在等,要快些走,见了主君,也还请身姿挺拔、注意规矩,莫要如此放任自己。”
“您在外多有此举也罢了,奴才不管,但家中与外不同,主君是您的父亲,该是要好好尊重。”
李冶这还是第一次见胆敢在王府内教训她的奴才,有些讶异,上上下下把人看了一圈。
他是凭什么敢?
因为跟随在她父亲身侧,还是因为年纪够大?
“你活腻了?”
崔屏也是第一次在王府里听见有人对他说出这等宵小话语,他见三王女不多,可即便是二王女见了他,也是要恭敬的叫一声崔侍,何等人敢说一句这个?
“三王女,你,你当真是疯了。”
“主君若是见了你这副样子被气着,那就是大不敬。”
可李冶也同样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她不认为自己要向这府中除了荣王和马氏的任何一个人低头。
“不敬?”
“我与父亲说话,从来没有不敬。”
“但是别人,也没有这个胆子敢管到我头上,日后,还是莫要让我见到你这等卑贱放肆的奴才!”
“父亲留你,怕也是看错了眼,今日之后,荣王府之外,你恐怕还要另谋高就。”
李冶懒得再看这个奴才一眼,径直带着五关走了。
徒留崔屏一人,老脸皱纹凸起,神情激愤。
“太放肆了,如此自肆,简直闻所未闻……”
芳菲庭
距离荣王摔来的茶盏不过几日,李冶又在马氏手下原模原样地受了一次。
比起荣王的气势,马氏到底还差一些。
李冶避开了那碎裂的瓷片,却对上了李珵看戏的目光。
对方站在马氏身边,明显甚是得宠,哦,除了她,还有一个恨恨看着她的老仆。
就是方才那个胆敢教训她的死奴才,显然,他也与马氏说了什么不甚好听的耳语。
马缨绾实在是怒火难消,又摔了一次,但到底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还是虚张声势。
泡久的昏黄茶水,沾着些许碎茶叶黏在了李冶的白色的衣角,甚是瞩目。
不干净了……
李冶瞟了一眼,不甚高兴的移开目光,脸色黑了。
“你还敢发脾气?”
马缨绾手臂撑在沉香木椅上,气地太阳穴直突突,晕地不行。
“你,你简直无可救药!”
府中的流言让他心烦,不听话的李冶让他倍感无力,加之最近管家之上频频出事,让他心力憔悴。
“去,把她关到祠堂里,饿着她,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胆敢觊觎自己的亲姐夫,如今又死不悔改,无规无矩,那就让祖宗们们去好好教育。”
崔屏得了吩咐,从门外叫来一群女侍,牢牢地将李冶架住,是想要强行拖出去。
李冶也惊住了。
“父亲,我没有。”
马缨绾冷眼质问,“没有?你自己吩咐五关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还要寻人与你对峙?”
“钟氏摔伤,与你何关,用得着你去送药,我看你是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摔伤?可明明当时是后背有伤。
李冶猛地看向坐在一旁的钟令嘉,对方的右腿处即便穿着长衫,也挡不住臃肿。
尚不知其中关键的她,只是囫囵着解释。
“我只是亲眼见了姐夫受伤,才吩咐五关去送药的。”
即便她是真的想与钟令嘉有什么,那也是他们互相有什么,而不是现在,只是她恶心地去纠缠。
可崔屏的话,以及李珵的几句随口之言,已经让马缨绾没什么想去探究真相如何的心思。
“钟氏说,他从没私下见你,下人们也都说未曾见过你二人见面,你又怎知他受伤?”
“惦记姐夫,违逆父亲,若是不罚你,如何收场,前几日听你说收心,当真是鬼迷了心窍。”
“我只盼着你,不要再给荣王府丢脸!”
李冶被人强行拽离,最后一眼就是钟令嘉无辜的眼神。
王府家庙只祭祀时主子会来,素日只是一二人看守,保证香火不断。
近几日又因府中丧事,奴才们被调走了一大部分,寂静冷清地有些吓人。
紧闭的门扇内,李冶倒是没闹事,也没叫着要出去,安安分分地跪在蒲团上。
钟令嘉选李珵,不选她,所以她叫五关故意大张旗鼓去送药,本是想恶毒地与对方扯上关系,谁成想,却被反将了一军。
倒是又叫李珵看了笑话,她咬牙切齿地想着,对方这时候又该是如何与钟令嘉秘密私会,耳鬓厮磨地商量着如何轻易的拿下这世女之位。
想得脑袋发胀,胸口一口气噎地难上难下。
她想得到钟令嘉有自己的理由,可李珵呢?
李珵又为什么也愿意和钟令嘉有首尾,那样一个虚伪至极、在意脸面之人,怎么会愿意沾上半点不好的名声。
以荣王府二王女的身份,她可以在京中公子中任选,何必要跟她抢一个钟令嘉。
……
“阿冶。”
矜贵又克制的声音唤她,叫李冶瞬间收回了心神。
想的太久,竟没注意到这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人。
钟令嘉一身粗布麻衣,朱唇苍白,手里端着承盘,弯腰放下时,从背后看过去,依旧盈盈一握。
李冶眼神深了又深,声音里带着些质问。
“你来做什么?”
不是不想跟她扯上关系,不与李珵卿卿我我,却跑来这无人的家庙看她?
还是又想用她,来去刺激李珵,亦或是见她好玩,随意逗弄?
她的眼神落在对方臃肿的右腿,目色阴鸷。
一个男人,在两个女人间周转连绵,也不怕跌一脚,真的把自己摔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