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幽香

一万两白银对于马缨绾来说,或许只是几月的花销,可当这笔钱从李冶嘴里说出来,那便是大不敬。

“若是正事也便罢了,你整日招猫逗狗,如今阿姐去世,你不为她伤心难过,竟还整日想着去外潇洒?”

“我如何生得你这般无情无义的女儿,有朝一日若是我死,你又会掉几滴泪,当初你母亲说你不成器,需得严加管教,我竟放纵了,养出了你这么个混蛋!”

马氏一提起失去的长女,就忍不住抹泪。

懿儿虽不如珵儿贴心,但也是极为孝敬的,从不忤逆他,又在朝中上进,平日里谁都夸,可偏偏就被杀千刀的害死了。

这般想着,他又想到自己这个毫无用处、秉性极差的女婿,提着手帕指指点点。

“钟氏啊,懿儿死了,你这个做夫郎的,当真是不称职。”

“若是平日里多问问,多为他寻些保障,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钟令嘉忍不住攥了拳,眸中神色极为恨。

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不希望李懿去死,那便就是他。

他隐忍谋划、不择手段地在府里扎稳脚跟,结果她竟然就这么死了,这些年的忍耐和攀爬都成了泡影。

这样的女人死就死了,但是若连累他过的不好,来日鞭尸烧灰,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父亲节哀。”

“妻主她走的突然,身边侍卫无一生还,此事您还是不要再提。”

马缨绾听着这一句,面色一滞,也想起了荣王对他的叮嘱。

无论如何悲痛,如何怀疑,永远都不要提懿儿之死,只作暴毙而亡。

“是,不要再提了,不能再提了。”

见马氏喃喃的神色,李冶神色加深,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肯定。

但她今日来,也不是为了李懿的死,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她想得到的人。

“长姐死了,女儿又是父亲亲生,定能代替长姐孝顺父亲,父亲何必如此忧伤挂怀?”

“这府中女儿郎如此之多,可父亲能靠的不多,女儿也并非只为玩,御史中丞家的嫡小姐,名声矜贵,女儿也是想多疏通疏通,总不至于总在国子监中敷衍了事。”

马缨绾有些讶异,他竟不知她这女儿何时还有了这等上进心。

老三自从生下来,便要比老大、老二会哭闹,总叫他不安心,长大了又放肆难管,也叫妻主有段时间总责怪他育女不严。

今日倒像是转了性,可他还是怀疑。

“你当真不是为了出去闲逛闹事?”

李冶无奈一笑,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也显得她比平日里要老实乖觉一些。

“自然不是。”

“若真是,父亲届时在来收拾女儿也不迟。”

她说的认真,还真像那么回事,第一次得到女儿正反馈的马缨绾有些不知所措,不信是打击,信了倒像是他自己主动跳进了坑里。

罢了,也不过是一万两。

他也不缺这些,之后再让家中贴补一些也就是了。

“行了,这银钱我稍后叫敛漾送过去。”

“至于你是不是真心,我也管不了,总归你母亲不会轻易饶了你。”

他的话里含着浓浓的推卸,总之,这女儿不是他不愿意管,是真管不了。

钟令嘉见状,早习以为常,马氏在商贾之家长大,尽管多少年了,也不见在这等人心办事上有丁点长进。

除了那些趋炎附势的别家主君身上学的几句责怪、骂人的话,简直如一个纸老虎,无用至极。

他又随意瞥了一眼站在旁边装老实的李冶,对于她说的,他半个字都不信。

李冶是什么性子,大概就是上房揭瓦、臭性难除。

察觉到这份目光,李冶恰时望过去,钟令嘉已经转回了头,但从眼角里透出来那星点余光还是被捕捉到了。

嫌弃、不忍直视等等不好的词汇都难以描述那种眼光。

他倒是真的对她极其不耐烦。

二人从芳菲庭一同出门,一前一后。

与方才表现的避之不及不同,钟令嘉走的并不快,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只要李冶想,随意快走几步,便能轻松将人拦下来。

她也看出了对方的若即若离,嘴角有些意味深长。

回淡泊院与去灵堂的路有短暂的重合,在二人即将分开时,李冶也如他所愿叫住了他。

“姐夫。”

这一声唤,前面孝服加身、身段端丽的人果真停了下来。

他就站在原地,疑惑地转过头,规规矩矩地反应,半点不曾出格。

“三妹有何事?”

李冶半露着笑一步一步地靠近,在芳菲庭中与马氏说话时的乖觉荡然无存,那双狭长单调的眼睛里,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没什么心情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所以一把便将站在石板路中央的钟令嘉,拽到了假山之中。

黑暗的地方,高挑的身材足以将对方完全罩住。

又因为足够狭小,她闻到了一股幽香。

并不浓烈,也不悠远,平淡到甚至会被呼吸吹得一点不剩,一开始是香,后面则是苦。

“三妹,你做什么?”

被困在方寸之间,男人的身体有些微抖,眼神惊恐,像是被她突然冒犯的动作所吓住。

呼吸频率都越来越低,面目涨红。

可李冶却看清了他眼底的不耐烦,心头一顿,表面看着像是一片温和清心的含羞草,实际是假模假样的夹竹桃。

她也没拆穿,只是轻轻地又嗅了一下。

那股味道在头顶的味道更浓郁了些,她没有半点避讳地抽了一缕在掌心,手指停在细碎的发丝上碰了碰。

钟令嘉不适地动了动,将她的手拍了下去,音色无法掩盖地流出点厌恶。

“放肆!”

可李冶却半点未曾收敛,甚至得寸进尺地把跟碰过他发丝的指尖放在鼻尖轻嗅。

薄情的眼睛轮廓里,在这时却带着异样的着迷和眷恋。

现在的钟令嘉对于李冶来说算什么,大概是明珠步摇、是宝石玉扇,是衣服,是鞋子,彰显自己权势和财富。

李冶无比自负,她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就该有一个好看的男人,且不能是一般的男人。

同时,她又无比自卑,明明还有无数的可能,她却只想要这一个。

那些与原主一样,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要什么便有什么的人,她怎么能忍,怎么会想要。

不愿意在回忆起来的自卑,只能在这个能力比她强,魄力比她好,却又与她如出一辙的男人身上,获得继续昂首挺胸、不会独身一人的信心。

钟令嘉被恶心的几乎要呕出来,可还是忍着,不到最后时候,他还不能大意。

在这一刻,他无比地厌恶自己的身世。

只因为他是一个庶子,是一个被认作无用的男人,就要忍着对一个浪子和颜悦色,轻言讨好。

李懿也便罢了,李珵也罢了,可李冶是什么东西,她怎么敢……

即便他也有不到万不得已的打算,与李冶相交,可主动和被迫的区别大了。

“我是你姐夫!”

李冶放下了手,脚尖又往前走了两步,以女人对男人的绝对体型优势将对方重新逼退到狭小的缝隙里。

钟令嘉不愿意被她靠近,于是退地更远,后背不小心撞在一块尖利的石块上,疼地他忍耐着微微闭眼。

还没等他强忍作什么也没发生,女人放开了他,手掌却牢牢地拽住他的手臂,将他强硬地转过了身。

“你……!”

李冶把手轻轻放在他背上,不断试探着,直到摸到一处,对方呼吸变重,脖子也变得僵硬。

“受伤了……”

钟令嘉真的有些不懂了,她究竟想做什么。

若是说占便宜,除了方才闻香之举过于僭越,可也没什么实质举动,如今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她便看出他手背被撞破,总与那个放荡难堪的三王女大相径庭。

“姐夫,我没想做什么。”

李冶很轻松就猜出了他的想法,语气无辜,表示只是想与他说说话。

“我不常在府中,与姐夫说话甚少,只是见姐夫对长姐如此情深义重,心里羡慕。”

钟令嘉蹙眉,这人在说什么?

“若是姐夫嫁予我,是不是也会待我向对长姐那般好?”

呢喃如威风的话吹到钟令嘉的额头,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心想。

好?

是,他待李懿,确实极好。

既不管对方纳妾寻开心,让她整日在后院与男侍们嬉戏,甚至还主动送人给她,然后让她断子绝孙,赶走她所有的心头好,让她在死后也不能安息。

可不是太好了。

“阿冶,你僭越了。”

对于李冶的建议,他没拒绝,只是轻微的口头说一句责备,甚至还唤了她的乳名。

钟令嘉低着头,李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微微读出一些放任的语气。

但以她有限浅薄的了解,对方绝不是就这么想与他发生什么。

她很想问一句那李珵呢?

但又识趣地觉得此时暴露并不明智,这个男人不会喜欢。

“我可以放姐夫走,但姐夫也要收下我送去的药。”

钟令嘉眸色深了深,顺着对方故意留出的间隙,推开了她,拢了拢略微凌乱的颈口,走向了假山的出口。

李冶也收起了脸上荡漾的神色,忍不住阴郁去想,若是李珵,他会不会主动献身,亦或者百般纠缠拉拢。

想的心情不快后,也离开了。

回到淡泊院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五关光明正大的去送药,且务必是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很快,荣王府上掀起了一股风。

三王女觊觎姐夫,与之有染。

世女头七未过,三王女便胆敢当众调戏姐夫,实乃凉薄无义。

相反,钟令嘉知道的第一时间,并没生气,只是招来了府医,谎装摔伤。

至于李冶送来的那瓶药,早已被他丢到了池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