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内室里,李冶身穿白袍亵衣光脚走在地毯,凭借原主的记忆寻到了她想要找的匣子。
小匣子有十数之多,可李冶觉得还是不够,不够。
几乎每个匣子都是占尽了全部空隙,无一余处,全部填满了明珠金银,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成堆的银票和金叶,光这些就已然有十万两。
原主是嫡女,府中有固定的月例,一月五百两。
身为高阳王女,她也有朝中所给的俸银,一年五千两。
以及原主外家常送的体恤银子,一年也有万两。
原主大手大脚,近二十年来却只剩下十万两。
李冶全部的银钱平铺在并不算宽敞的榻上,即便是全部铺上也没有围成一圈,轻微的强迫症让她蹙了蹙眉。
无声地站了很久,她才爬上了榻,躺在一堆金银细软之间,那种满足感让人喟叹。
但若是能更多一些就好了,能够堆满她的床……
这一觉,李冶睡得并不好。
她总是惊醒,怕自己再睁眼,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有很多时候,她还是不自信。
她不敢信,她就这样变成了王女,就那样摆脱了那个穷鬼且懦弱的自己。
前世二十年的蹉跎,让她害怕、恐惧。
即使榻上的金银都被暖出热意,李冶的额头还是凉的。
恰逢门外五关听到声响,主动敲门问候。
“王女,可要起身?”
“二王女已至朱雀大街,许是再过一炷香便能到府上。”
主子跟二王女关系一向不好,甚至比世女都要冷漠,今日二王女回府,她怕主子会心情不好,总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
二王女?
李冶从迷蒙之中找出了人的名字,李珵。
她回来了。
王府三嫡女,长女李懿为嫡长,是已请立作世女,次女李珵,性好学,入崇文馆。
郚朝官学,分“六学二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等六学属国子监,弘文馆隶属陛下,而崇文馆则隶属东宫,皇太女于此地读书,学生均为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
炀帝宠爱太女,是以毫不芥蒂太女会借此培养私人势力。
而荣王将李珵送去崇文馆,也是存了与太女相交之心,大概是觉得李懿和李珵关系紧密,姐妹相辅,虽不至全部压宝太女,也能让陛下看到荣王府的诚意。
可惜,李珵与李懿也绝非表面那样相交甚好。
比之她大姐的筹谋算计,李珵才藏得更深。
世女已死,李珵本为太女在外办事,如今赶回,定是想争这世女之位。
李冶想了许多,穿戴好,便去了灵堂。
孝顺父母、敬爱长姐、体恤下属的二王女回来的第一眼,自然是要为她亲爱的姐姐守灵。
荣王府外
李珵从略显寒酸的青布马车上下来,见到满府缟素,尚且觉得世事无常、心中难料。
李懿竟就这么死了。
荣王府的世女没了……
站了许久,她终于长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早在得知死讯回来之际,她便换上了一身素衣。
李冶跪在蒲团上,听到外面的响动,还未来得及回头,第一眼注意的便是最前处一动不动如木雕一般的男人有了轻微动作。
他站起身,双膝有些缓慢的抬起,想来是跪地太久,所以行动不便。
钟令嘉忍着小腿的麻意,转身去了门外处迎接。
而这一动,也让李冶终于又一次窥到了那张美人面。
不同于见她,男人的表情有了些异样,像是与即将进来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外间行礼而进的正是二王女李珵。
李冶的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一动不动地盯着二人动作,想要弄清这其中到底是何关窍。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到门口处等待的男人,自己名义上的姐夫,李珵的脚步没有过多停留,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随后,便是按部就班上香,比起原主一身风流气,李珵气质风雅,满身是书卷滋养的儒生气质,没有攻击性而显得过于又亲和力。
加之权贵滋养的贵气,李珵比起李冶,更有味道一些,不仅仅是简单的死读书,她在太女身边见多了,那种从内二外的从容风雅,是学不会的。
香火点在正中的圣杯内,她看向右侧,自然而然也看到了李冶。
二人对视一眼,谁都未曾打招呼。
即便是在府内以礼数周全的李珵,对待这个妹妹,她的态度也是看不起以及嫌弃。
这还要归结于两人多年的积怨。
李珵讲究礼数,吹毛求疵,自以为自己礼数高贵,又兼有姐姐的身份,对于李冶的出格行为,她总想出手整治。
而原主就让她在外面吃了一次大亏。
当着外人的面,丝毫不给当姐姐的面子。
被人围观嬉笑的感觉对于从小顺风顺水长大、被母亲赞誉、被父亲欢喜、被周遭之人捧着的李珵来说,犹如一桶泔水从头到脚,浇了一个透心凉。
自那之后,二人之间的冷淡,整个府上都习惯了。
李珵将李冶当做了透明人,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她身边的蒲团上,眼神只看着灵堂内的木棺,生怕多看她一次就脏了眼睛。
而李冶现在也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个突然出现的二王女。
她只想知道钟令嘉与李珵是什么关系。
在郚朝,鳏夫可以被驱逐,虽然大户人家都不会这般对待正夫,可钟令嘉不同,他在荣王府,四面楚歌。
李懿身死,他的地位尴尬,即便有管家权又如何,荣王亦或者是荣王君都不喜欢他。
留他在荣王府度日,已非不可能,即便是硬留下,也只会是一方破败小院,聊此余生。
但郚朝有收继婚制度,若妻死后,可改嫁于其姐妹,这是钟令嘉唯一一条路,也是李冶在人见人厌的情况下,想娶他的底气。
可现在多了一个李珵。
相比她这个不受喜欢的幼女,受命于太女、又有满朝才名的嫡次女,才是继承世女之位的更强竞争者。
真是个坏消息。
翌日
后院,芳菲庭
李冶心事重重,一大早就满面恹恹地来拜见她如今的亲生父亲,昨日知晓李珵和钟令嘉或许有首尾,守夜于她而言便是折磨。
被小侍引入正门,她才发现,院里还有别人在。
荣王正君乃是江南皇商马家嫡长子,马缨绾。
马家巨富,当年嫡长子嫁予当朝王爷,嫡幼女入仕,风光无限,东京城中都有不少根基。
可惜,她那个天才绝世的小姨死了,马家自此再无人入仕,全部心神全都放在了经商之上。
可商人卑贱,马家除了有荣王岳家之名,也便只剩下一个皇商,地位排在下九流。
李冶今日来不是为别的,是为哭穷。
原主在府中没什么根基,五关是她手下最得力的侍卫,可惜并不出众,让她去打听东西,也只知晓些微末。
甚至这些,都还是对方故意露出来的。
是以,她竟拿李珵和钟令嘉毫无办法,这让她满心的傲气被挫狠了。
所以,她来芳菲庭中就是想用她嫡父的口袋,来充盈自身,权利没有,人求不到,那便知能先短暂求财。
马缨绾见到自己这个三女儿,根本没空搭理,只是随意将人指到一旁,一身火力全都对准了堂中的钟令嘉。
李冶不得已站到了李珵身边,只能先观察事态。
李珵来请安无可厚非,没想钟令嘉也在,对方不是一直在守灵。
“昨日我风寒上身,无法为懿儿守灵,王爷不在,你竟敢自作主张大肆驱逐懿儿的侍君。”
“你还有我这个嫡父,有荣王府的规矩在吗?”
“驱逐一些无关紧要的也就罢了,那李氏身后也是有宁远将军,如小侍的母亲中侍大夫,你是要把这些人脸都踩到地下?”
钟令嘉不见慌神,声音平缓,字字珠玑。
“回父亲,如小侍、李侧夫,以及后院那些,于世女亡故后作乱,一心闹着要攀附、离开王府,枉顾世女在世宠爱,只能将他们驱逐。”
马缨绾冷笑一声,茶盏猛地扔在桌上,舒缓的远山眉都变得锐利起来。
“那些人在世时,不少与你作对,让你丢面,如今懿儿死了,你迫不及待将他们发卖的发卖,驱逐的驱逐,到底是何居心,可用我去道明?”
“当初王爷为懿儿定下你这个夫郎时,我便不同意。”
“钟家小门小户,你又是庶子,能有什么教养,怕是善妒无良,如今懿儿身死,可是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李冶见钟令嘉低眉顺眼的样子,与当日在灵堂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她父亲有一处说的不错,这人装的是极好。
能一手握着府中掌家权,在李懿死后,翻身上马,盛气凌人,简直刮目相看。
钟令嘉抿唇不语,提及他的身世,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十分不舒服,他不喜欢。
可至少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
“从今日起,褫夺你管家权,便专心去为懿儿守灵,好好向懿儿忏悔,反思自己这些离经叛道的举动,别让堂堂世女夫成了荣王府甩不下的脏东西。”
钟令嘉没有争辩,全程低着脸。
马氏向来不喜欢他,可对方管家不好,当时出了大漏洞,丢在他手上,如今倒想要回去。
只可惜送神容易,收好处也要怕扎手。
马缨绾训斥完了人,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管家权,也有心去搭理来的两个女儿。
“珵儿,来,让父亲看看你。”
“太女也真是,将你调到那般远去,如今家中出事,都要连夜奔赶才能归家,人都疲累不堪,瘦了许多。”
母慈子孝的场面很温馨,但与李冶没什么关系。
她站在原地,看着对面角落处一言不发的钟令嘉,眼神幽幽。
直到两父女终于寒暄够了,李珵告辞,马缨绾的表情温度骤降,看向吊儿郎当的三女儿,声音含着膈应。
“李冶,长姐身死,你不去守灵,来这里做什么?”
李珵来就是请安有孝心,李冶来就是闹事,不过她也确不是为了让人高兴来的。
“近来手头紧,女儿想求父亲给些体恤。”
她说这话,没有半点心虚难堪,甚是理直气壮,连钟令嘉都忍不住往这瞥了一眼,心道果然。
这个李冶,果真只是一个没脸没皮的草包。
马缨绾倒不至于当场摔杯,只是冷声询问,“你要这笔钱做什么?”
他们父女之间说的体己话不多,李冶手中的银两也不归他管,总归有王府的月例以及她外祖家给的东西撑着,这还是第一次来向他要银子。
或许是真的手里没钱了,这个女儿有多大手大脚,他也算稍微了解。
银钱花完了,没地要,来找他这个做父亲的也算合理。
“正巧山水名士陶大人要来东京作画,女儿想去求一副画,大约有些不够。”
“御史中丞家的小姐近来要举办游学,女儿也想去看一看。”
“还有……”
若要说要钱的理由,那李冶就多了,说起来更是连绵不绝。
马缨绾打断她,“行了,便说要多少?”
他有嫁妆,有家中送来的银两,这些年迎来送往的,手中的银钱不少,随便给些打发了就是。
“大约一万两。”
“一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