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觊觎

走出前院,李冶才终于空出头脑去想一些她该关注的事。

荣王口中的王姐,正是荣王世女李懿,原主一母同胞的长姐。

李懿三日前死了。

从她下马车的那时,荣王府门上的巨大白绫,满院的白幔,满府沉默的气氛,以及那些无一不换上粗布白衣的小侍,都在提醒她。

她看见了,只不过不关心。

她只关心,自己变成了谁,做了谁,日后要成为谁。

也难怪荣王如此生气,她从大门下马车,着一身黑袍,与满府的白格格不入,那些来送丧的高官显贵、远近亲戚无一不会看见。

怕当时,她就已经成了众人口中的谈资。

李懿是怎么死的,她想了很久,才从脑海记忆中拼补全。

明面的旗帜是暴毙而亡,但其实其中的密辛很大,或许是被人做掉的。

至于谁能做掉,这庞大的东京城里,宗室林立,荣王府不过也只不过是旗鼓相当罢了。

王府超过庶人、超过世家,可世家之上,有其他王爷,有君后外戚、有太后,还有……陛下。

至于究竟谁杀了李懿,比起她成为李冶,不值一提。

前院正堂

李冶老老实实换上了一身白衣,比起奴才所穿,她的是急让绣坊精心备好的,面料柔滑温润,且十分轻省。

已过午时,来祭拜的贵人已经极少。

她一路前去,几乎碰见一个世家亦或是宗室的男子,对方便急步离开,像是见了什么污糟之物,足见这一身名声到底有多臭。

进灵堂的十步之外,就已经要求要叩首而进。

李冶当然不想跪,她站在那,也没人敢催促她。

周遭众人各个敛面垂头,只是几乎都在想,三王女可称薄情,竟连同胞姐妹身死,都没有半点伤心之态,甚至连脸面都不顾,去樊梨圆听戏,简直放浪形骸。

在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地位加持下,李冶足够犹豫。

她已不再是卑贱的王璐,是高阳王女,王女的膝盖与普通人自然不一样。

还未等她做出决定,灵堂之内走出来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粗布素衣,完完全全地苛待自己,粗糙的毛边几乎将他外露的脖颈、手腕磨的发红,既不太合身,却又衬的他足够与众不同。

与李冶的敷衍相比,男人的态度足够诚恳,叫人无可挑剔。

“来人,李侧夫、常侍君、如小侍,灵堂哭闹,乃待世女之大不敬,今日着发配南下庄子,永生不召回。”

“至于后院其余闹事怨夫,家中有从官者,领数十银两,遣送回府!”

“若有不从者,由侍卫们自行处置,绝不饶恕!”

光打在男人高昂的下巴,露出一点细腻的碎芒,却暖不了他的神色,那张足够让人追逐的脸,冷、倔强、魅力,有力量,说出来的话却残忍至极。

十两银子由荣王府出手,也与打发叫花子无样了,几乎是几近羞辱。

灵堂内之人闻言,继而连三地冲出来,愤慨地指着男人,眼神里全都是恨。

“钟令嘉,你凭什么?”

“我是世女侧夫,虽未生育,可世女宠爱我,她不会让我离开王府,你也休想让我离开!”

长相明艳的男子,因为跪了太久,唇色发白,可依旧挡不住那如火一般的气势,那是一种从幼被娇宠长大的底气。

“王爷、主君都未曾下令,你敢越俎代庖?”

“我是李氏嫡子,我母堂堂正五品宁远将军,你敢惹吗?”

钟令嘉缓缓看向他,那双眸子里是不以为意,唇角更是轻蔑,轻描淡写看他歇斯底里,高高在上的感觉让李侧夫呕地血气上涌。

谁能想到,这个半点不受世女喜爱的世女夫,会在世女死后,如此翻身,没了李懿辖制,荣王不在,荣王君不在,他就是整个正堂最大的人。

“我不敢?”

“我是堂堂世女正夫,你不过只是一个连玉蝶都上不得的侧侍。”

他慢慢欣赏着李侧夫咬牙切齿的表情,他就是故意报复,李懿死了,这些碍眼的人,他也自然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不过,我何必在这与你废话。”

“还不快动手,全部拉走,一个不留!”

整个灵堂外的女侍卫也终于朝那些人下了手,她们听荣王的话,听主君的话,也听钟令嘉的话。

眼看着持剑侍卫一步一步靠近,如小侍等已经抽不出身来与钟令嘉斗嘴,他们心底无比后悔。

在受宠之时,为什么要去得罪钟家这个疯子。

可再后悔也晚了,他们是为了炫耀,也是为了讨好,李懿不喜欢这个身份低微的正夫,他们自然也只能跟着去欺负。

他们嘲笑钟令嘉就是一个守着府内管家权的黄脸男,可李懿死了,他们发现自己反而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垂压捏扁,无法反抗。

李侧夫早已腿软地跪在了地上,他知道事情已经没了转圜余地。

失去了妻主的夫郎,没有孩子,妻家有权驱逐。

可他也不认输,他往前骑在钟令嘉脖子上多少年,今朝又怎么可能去朝他低头。

“钟令嘉,我被赶出去,你也别想好过,我背后还有李家,你有什么,钟家不会接纳你这个鳏夫的。”

“世女夫的位置你又还能做多久,很快,你就会像我这样,如同一条无用的狗,被王爷,被主君彻底踢出王府。”

“我等着那一天!”

人从李冶身边被拉远,可那些咒骂却一字没停,积怨之深可见一斑。

她看着台阶上背脊挺直的男人,即便是被这样诅咒,对方也依旧没什么羞恼的表情,冷冷地转身回了灵堂内。

甚至站在那里,那双繁密眼睫下的黑瞳将她忽视彻底。

李冶这个一事无成的草包三王女,对于他来说,就是连看一眼都觉得浪费。

这种认知让她心口一阵一阵的收紧。

即便是作了王女,可总有人看不起她,当真让人……不快。

李冶原本自傲的气焰突然灭了,抵触的心理甚至开始劝服自己,即便是跪了又如何。

眼前这个男人比她能忍,隐忍多少年,一不做二不休,全部的仇、全部的怨,一朝了结。

灵堂内

高堂之上的案桌上摆着三个巨大的圣杯香坛,由小侍负责,一直燃着不断的香火。

男眷女眷分别跪在入门处两侧,外客们则直身而进,行祭拜礼而出。

整个堂中唯一吸引眼球的,便是跪在案桌最近处黄色蒲团上的男人——死去女人的正夫。

只有他有权能跪在那。

李冶随意找了处蒲团跪下,眼神则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即便是跪着也依旧挺直的单薄脊背,额后青丝间是白色孝带打的结,隐藏在那漆黑滑顺的发里,略显突兀。

顺着发尾,则是被束缚的细腰。

楚腰卫鬓,盛气凌人。

棺木里是他死去的妻主,面无表情的流泪,倔强的漂亮。

钟令嘉,世女正夫,她的姐夫……

守夜的这一晚,李冶的目光几乎鲜少从男人的身上离开,长久地停留在男人楚腰之上。

从前的王璐是扔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人,现在作了李冶就应该不一样了。

若是能娶了她姐姐的男人,李冶这个人将会变得更与众不同一些。

她想得到这个男人,也该得到这个男人。

香灰焚落在青铜圣杯内,伴随隐秘的东西在滋生。

淡泊院

一连守一整夜,李冶被荣王的手下准允回去略作休憩洗漱。

这一整个上午她几乎都在这间宽敞的屋子里游荡,王女的屋子是有规制的,由一排的屋子全不打通相连,只要进了门,甚至都不用出来,她便能完成自己所有想做的事。

原主性好作画,喜参加游学。

几乎整个斋房内都挂满了他自己的画作,有各种顾盼流兮的美人,也有磅礴大气的水墨山流。

博古架上则全部放置了她心爱的各地游学志记。

矮子里拔高个,除了作画水平一流,其他几乎一事无成。

而现在的李冶比起原本的她,只能说是一滩烂泥,她连画也不会,自不提其他。

在现代的那些被迫学会的生活技能,在这里,她都不想去做。

她也曾看过不少当代穿越设定的小说,在那里几乎所有的穿越者都想要自力更生,做饭、编花、制皂,他们以这些新奇的东西去博得地位、财富、眼球。

可李冶不想。

那些不得已学会的技能,只会不断地提醒她,从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样凄惨的生活。

她可以去招揽,去发号施令,而绝不会屈尊降贵去亲手做。

淡泊院里,侍人们捧着承盘鱼贯而入。

李冶坐在木桶里,有人从后为她揉弄肩颈,有人为她添水送热,有人撒着早时新采的花瓣。

女人双眼狭长,眼尾上翘,并非是丹凤眼、桃花眼之流,而显得涩气又冷漠,水珠淋漓的纤细胳膊从浴桶内伸出,平放在边缘,满头发丝都被沾湿,铺在她的后背,仿若从水中新生。

被人服侍沐浴之后,从热气腾腾的屏风后走出,李冶赶走了屋里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