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禾玮见她冥顽不灵,顿时怒火在胸,气结道:“你好歹是掌门之女,竟然为了一个男修,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楚在霜脑袋里勾勒起计划,自然无心跟对方交谈,敷衍道:“没办法,我是废物嘛。”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来跟你说这些话!”
“嗯呢,谢谢你。”她面色真挚,“你的建议不错,我立马就推荐。”
“真是冥顽不灵!”
卢禾玮千算万算,不料她竟是花痴,居然甘愿被斐望淮利用。他一时愤懑不已,百般游说无果,索性拂袖而去。
待对方一走,楚在霜就原地打转,她认真地琢磨起来:“我该怎么推荐呢?”
小释:[就把他丢给你爹呗。]
“但说是想做掌门弟子,我爹和我娘都是掌门。”楚在霜道,“我爹修为很高,可只是副掌门,我娘主管莲华宗,授课也更细致些。”
[你怕你爹不够严,他中间又跑出来?]
“对,不过九叶修士比较少,外人好像只看重修为。”楚在霜不敢草率决定同桌未来,她对修行没想法,但看他一向有主意,没准早有打算。
小释识破她的摇摆不定,当机立断道:[那你让他自己选。]
“有道理。”楚在霜眨了眨湛亮眼眸,思索道,“最好还不是我出面问。”
次日,学堂前淅淅沥沥,时不时有弟子踏雨进门。雾气蒙蒙中,斐望淮在门口驻足许久,他乌木般的额发被雨露沾湿,目光在走廊上来回巡视,终究是没等到某人。
她又没来上课,这回不是逃课,而是彻底失信。
斐望淮眉头微蹙、嘴唇紧抿,深黑的眼眸泛起冷光,难得感到一丝不愉。他浑身沾满雨意,挥袖进入温暖的屋里,一瞥旁边空荡荡的座位,随手将纸袋丢到书案上。
那袋桂花包没被雨水打湿,如今还有热乎乎的,但很快就变得冰凉。
李荆芥疑道:“在霜没来吗?”
“嗯。”
斐望淮独自坐在桌前,现在竟连笑意都无,回应冷淡得可以。李荆芥察觉他情绪不高,连忙一缩脖子,唯恐受到波及。
片刻后,楚并晓开始授课,楚在霜都没露面。
斐望淮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他根本没有听课,还在思考着细节。
昨日,他在修炼场跟她约定,按时出现在学堂,还能有桂花包。她当时欢欣鼓舞地应下,现在却不知所踪,倒让他白跑一趟。
按理说,她会含糊其辞,却不会背离承诺,可能不答应,答应就会来。
除非有什么打乱计划,让她觉得承诺已无效。
但他暂时没想出是什么事。
课后,斐望淮起身,准备去抓人。谁料他匆匆行至门口,还没有踏出去,被人出声叫住。
“望淮,稍等一下。”楚并晓抱起卷轴,“你跟我来这边。”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无人角落。
“楚师兄,什么事?”
“你的修为进益很快,有想过今后发展么?”楚并晓道,“入门授课结束,就要拜入不同长老门下,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暂时没有。”
斐望淮不是仙门修士,有自己的修炼之法,白日跟随莲华宗修行,夜里倾听白骨老等人授课,指挥母后的旧部发展势力,说实话四季无休连轴转。
他会来莲峰山,一为藏身,二为调查楚在霜,确实不是来听课的。
他甚至都想好,等入门课结束,找一个无名的长老,能更好地隐藏自己。如果是厉害的高修,没准会识破他真身,看出他将魔气化为灵气,潜在的风险太大。
楚并晓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要是两位掌门,你更偏向哪一位?”
斐望淮:“?”
当然都不可以!
尤其是肃停云,那是九叶修士,这不就送人头?
斐望淮方才还心不在焉,盘算如何抓捕楚在霜,现在神经骤然紧绷。他故作平静,随意地试探:“楚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并晓:“你一向勤学好问,我一直看在眼里,入门课马上就结束,我没什么能传授给你,不如早日替你牵线名师,免得耽误你修行进度。霜儿也跟我简单聊了聊,但她不知道你意向如何,我就说找你问问。”
斐望淮忙道:“这不合适……”
楚并晓眼眸明澈,从容道:“往年入门课也有弟子提前结束,先一步跟随长老学习,这早有先例,你不必担心。你的能力摆在这里,又不是投机取巧,这才叫因材施教。”
“……”
修仙的非要教修魔的,这叫什么因材施教?
事已至此,斐望淮哪能不知是谁的主意,他深吸一口气,闷声道:“楚师兄,这件事于理不合,我还是按部就班,在学堂听课更好。”
“抱歉,我今日略感不适,想先回去歇息下。”他的长睫毛低垂,落下一小片阴影,在心底想好要找谁算账。
楚并晓一怔,不好再强求:“好,那你先休息,要是有想法,再来跟我讲。”
霜白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斐望淮离去时步伐极快,好似山腰积压的厚雪坚冰,只消再落下一两根树枝,就在无声中倾塌,酝酿出一场风暴。
树叶缀满晶莹雨点,不时有两三滴落下,溅在黑白棋盘上。楚在霜捏着一枚黑子,抬眼看天色放晴,好奇道:“不知我哥跟他聊得如何?”
雨后,熟悉的池塘,熟悉的巨树,熟悉的弈棋。
她跟楚并晓说完,便深感功成身退,没再到学堂露面。反正斐望淮达成目标,前面的话就算不得数,没必要遵守了。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跟他说?]
“这多尴尬啊,我能说什么,求他利用我?”楚在霜挑眉,“凡事都不能点破,还是隔个人合适,我哥出面更说得过去。”
她觉得自己仁至义尽、问心无愧,斐望淮得到自己想要的,以后也不用百般讨好她,甚至不必有淡化关系的过程,称得上体面。
他面上总挂着微笑,但性格强势、锱铢必较,想来平日跟她交流,也咽下不少憋闷气,未来就不用怄火了。
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估计在莲华宗也碰不到,只可惜没人能帮她跑腿拿桂花包。
楚在霜轻叹一声,想着哪天亲自下山,却听到背后冰冷的男声。
“楚在霜。”
低沉又凉薄的嗓音,好似拨弄上好琴弦,在她心头激起一连串颤音。
楚在霜身躯一僵、背部挺直,她缓慢地转过头来。只见斐望淮满脸笑容,像戴着寒冰制成的面具,顿时刺得人如坐针毡。
“你觉得我过来接触你,是为了做掌门的弟子?”斐望淮一手持扇,他冷笑一声,继续追问道,“有人跟你说我的闲话,你就轻易地相信对方?”
斐望淮来时打听一番,得知卢禾玮曾找过她。此人是个跳梁小丑,入门时就处处针对他,却不想差点坏他大计!
如果早知此事,他在入门考核就该把卢禾玮做掉,免得对方横生事端,差一步就使他暴露。
楚在霜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头一次见他如此愤怒,竟是连装都懒得装,俊脸比乌云还阴沉。她心里一咯噔,磕巴地解释:“我没相信他的闲话,只是他建议挺合理,我觉得可以采纳,你早晚要去拜师……”
“我说什么你不听,他说一句你就听?”斐望淮眼眸像被寒潭的水浸润过,嘲道,“他的建议合理,我就是耳旁风!”
一想她待在学堂时,他说一千句,她都不一定听一句,两相对比之下,越发想干掉卢禾玮。
“……”
好家伙,事态跟想象中不太一样,爱装好脾气的他居然怒了。
小释两眼发懵:[完了,他好像真不是为这个,该不会我们弄巧成拙?]
这件事建立在斐望淮另有所图,但目前来看他图的不是拜师,情况瞬间就复杂起来。如果他们误会对方,那确实相当伤感情,难怪他会出离刻薄。
楚在霜绞尽脑汁也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问题。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最有价值的是家世,按理说新同桌应该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怎么不说话?平常不是很能说?”斐望淮乘胜追击,冷飕飕道,“因为你跟他差点结亲,所以你更听他的,平时懒得搭理我?”
楚在霜瞪大眼,她束手无措,惊道:“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嗤笑:“呵,谁不知道卢岛主曾提出,想两家儿女结亲,被掌门一口回绝。”
卢家是灵草世家,当初为巩固势力,便想出这主意,掌门却没答应。虽然学堂里有不少草根弟子,但随着他们踏入莲华宗,也听闻一些莲峰山旧事。
斐望淮将楚在霜扒个底朝天,自然就听说过此事。他还曾想从卢家下手,后来却发现,她只跟楚并晓相熟。
“不可理喻,你真八卦,不要无理取闹!”楚在霜略一摆手,她侧过身去,竟莫名心虚。
斐望淮讥刺:“是我在无理取闹,还是你旧情未了?”
小释听闻此话,愕然道:[天呐,他该不会图的是你吧!]
楚在霜被此话一激,她顿时恼羞成怒,正面迎战道:“你凭什么说我?像你这种性情的人,突然过来跟我交好,本来就非常奇怪,我有误会不是正常。”
“再说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如果我曲解你好意,我现在就跟你道歉,但你自己也不说实话。”她将窗户纸捅破,索性坦然起来,直视他的眼睛,“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就是,何必遮遮掩掩,搞得都不痛快?”
斐望淮眉头紧皱,低声道:“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有所图谋?”
他自诩待她还可以,没道理被敲死身份。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楚在霜摔出此话,见他冷下脸来,无可奈何道,“我绝没贬低你的意思,仅仅是在陈述事实,你做事极有目标,不可能白费功夫!”
斐望淮沉默。
不得不说,她的观察力敏锐,当他逐渐拆解她时,她也将他拆得透彻。
楚在霜可没自恋到觉得自己花容月色,能够让斐望淮一见钟情,此事就处处透着蹊跷。她叹息一声,情绪平复下来,软言相劝道:“人和人都真诚一点好不好,我们相处还算愉快,你需要什么就说,我能帮一定会帮。”
“我不需要什么。”
他要她的命,这她帮不了。
“还在撒谎!”她不悦地横眉,“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楚在霜平日里就像面团,谁都可以过来捏两把,逼她做点事也不会恼,但不代表她真的没主意。实际上,她的和善软弱更像逃避麻烦,减少不必要的冲突及纠纷,可只要爆发尖锐矛盾,她瞬间化为锋利之剑,直来直往地捅穿对方!
她不怕撕破脸,更不怕没退路,无比坚信自己的想法,洞察人心的能力堪称可怖。
她幼稚、懒散、单纯,但活得太简单,反而看人极准,这算是小动物的直觉么?
天空中云消雨歇,逐渐放出些光亮。斐望淮却感到更大的黑云覆盖心头,胸腔里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他如暴雨中乘船的舵手,突被巨浪席卷,现下无处可躲,势必要用肉身劈出一条路,不然明摆着要葬身汪洋大海。
她一直不避不让地紧盯着他,那双漂亮杏眸终于像极梦中,透着势不可挡的凛然和无畏。肤如白玉,眼若星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掩饰和谎言显然无用,现在想要摆平她,就必须流露真心。据说,有人在林中跟灵兽对视,倘若真的展现出诚恳,灵兽愿意主动退一步。
斐望淮一正神色,浓黑的睫毛终于抬起,心平气和地回望她:“只要我说实话,你就会相信么?”
楚在霜:“前提是实话。”
“如果我说,我觉得这世间,唯有你能跟我一争高下呢?”他上下扫视她一番,墨玉般眼眸透亮,没留下一丝晦暗,“或许有一天,你就是天下第一、仙界至尊,再没有比你修为更高者。”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起来不着边际,却由于他的态度,刹那间就沉甸甸。
楚在霜曾有过很多推测,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而且似乎是认真的。
斐望淮说完此话,也骤然安静下来,就好像公堂外的凡人,耐心等待裁决的结果。
楚在霜静默许久,忽然搓了搓手,好似坐立难安,突然没法继续跟他对峙。
片刻后,她脸色郑重,委婉地发问:“你这样的病情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