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福晋并不比在外头做姑娘小姐时自由,卯时一刻阮嘉便着人叫起了床。
梳头嬷嬷伺候人是极利索的,铜镜里头巴掌大的小脸蛋却还迷糊着。
“四福晋,请先洗把脸吧。”
“是。”
阮嘉将脸朝向侧面,自有宫女用温热的水浸湿帕子,轻轻的给她每一寸眉眼都擦拭干净。
随即便是一双精巧灵活的小手帮她擦玫瑰露子。
宫里头东西样样精贵,好几层擦脸的东西用下来,阮嘉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她年纪小,嬷嬷并没给她梳太过老成的发髻,除却金凤钗略显老气以外,旁的首饰都捡了活泼可爱的戴。
“好看。”
阮嘉瞧着铜镜,颇为满意颔首。
她昨儿夜里睡得很香,胤禛睡相是极好的,一丁点都没吵着她,故而今儿个精神头很不错。
寸芸上前给阮嘉披上外头挡风的衣裳,复又给她撑起乌青的油纸伞来。
原来外头正在下暴雨呢,阿哥所是近年刚修缮的,明黄的琉璃瓦偏被暴雨砸的叮咚作响。
阮嘉咬唇,适才还活泼的脸色登时黯淡下来。
“非要出门吗?”
她不喜欢下雨天,平日里头也最讨厌水了。
寸芸哄着她。
“新婚次日一早,按照宫规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的。等去了乾清宫,还要再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见过了皇太后,还得去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
听到这么一长串话,阮嘉脸都白了。
“怎么如此麻烦呢。”
她望着眼前比黄豆还大的雨点子,脚刚伸出去半寸复又吓得缩回来。
寸芸晓得自家小姐娇气的很,自打上回大病一场后,只要是下雨便从不出门。
可眼下进了宫,哪能还同从前似的。
“怎么了?”
正在寸芸为难之际,胤禛从后头走来。
他换了身玄青的衣裳,眼底略有几分发黑,手不自觉扶着腰,走路姿势竟略有几分僵硬。
“雨这样大,我不敢出门。”
阮嘉心里头对胤禛已然极为亲近,好歹是上了名册的正头夫妻。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阮嘉自个儿便是纸妖,她信缘分。
心里头认定了胤禛,说话撒娇便也就信手拈来了。
“下雨又不是下刀子,有什么不敢的。”
胤禛也不明白这小福晋怎的这般娇气,下雨天都不乐意出门。
若人人都按照她这样使性子,岂非乱了套。
然胤禛话不过重了些,小福晋便如同受了天大委屈。
她拿手拽着衣角,眼角红透了。
“知道了。”
说着,便极为不情愿往雨里头迈。每走一步,那腿都在打哆嗦,有这么害怕吗?
胤禛冷着脸在她身后跟着,瞧见阮嘉颤颤巍巍的可怜样子,终究没忍住叹了口气。
“苏培盛,着人抬轿子来。”
宫里头若非有病症,轻易不好坐轿子。
更何况今儿本来是阮嘉这个做晚辈的要去给长辈主子们请安,走着去才显得心诚。
胤禛从来最懂这些,就说他自己个儿吧。
前年为着伺候汗阿玛生病,发着高烧呢硬是天不亮便起身到宝华殿跪着祈福。
为此得了康熙好几句夸赞,说他孝顺。
他对自己都能如此心狠,苏培盛实在没想到,轮到小福晋身上竟这么快妥协了。
“我的爷,今儿哪能坐轿子。”
苏培盛轻声在胤禛耳边提醒,这话也是说给阮嘉听的。
“今儿不单只有咱们去请安,旁的阿哥福晋都去。奴才刚瞧见三阿哥和三福晋冒着暴雨出了门,后头五阿哥、七阿哥也都走着去的。
若就咱们一家坐轿子,岂不是又叫人抓着话头嚼舌根?”
胤禛哪能不晓得苏培盛话里头的道理,可他瞧见阮嘉这软趴趴的样子,生怕明儿她就因为淋雨病死了。
阮嘉听到这些话,她回头见胤禛面露难色,遂朝胤禛笑了笑。
“四阿哥疼惜我的心思我收到了,不过苏公公说的有道理。哥哥嫂嫂们都没坐轿子,我自然不好搞特殊。”
说话间,阮嘉对胤禛轻轻伸出手。
“不过爷能否扶着我走,地上滑雨又大,您不在身边我走不稳当。”
胤禛后院中的两个侍妾,一个李氏一个宋氏,个个都温柔体贴。
她们两个素来恭顺,低眉顺眼从来不敢有什么旁的要求。
哪里想到,来了个样样都提要求的娇气包。
她那只小手在雨中白的像块美玉,胤禛不得已,大踏步走上前。
这位年轻的阿哥看上去有点不情愿,不过挨到那只小手的一瞬间,胤禛指尖却不由自主颤了颤。
他原本只想轻轻牵着,却不料阮嘉的手指缠绕上前,暧昧难分。
二人十指相扣,胤禛原本能走稳当的,却被弄得深一脚浅一脚,心里头莫名的乱。
玫瑰露子太香了,被风这么一卷,越发香的人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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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没时间同他们几个说话,只叫几个阿哥福晋在门外请安后就可以离开。
在南书房外头,几个人凑在了一处。
老大,太子,老三全都齐刷刷盯着阮嘉看,在外头走动的阿哥们都晓得乌拉那拉氏家里头养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原先这几位阿哥并不信,他们做皇子的,什么样的标志人物没见过?
单说太子爷的福晋,面若银盘中秋皎月之姿,每每带出来都叫保成面上有光。
可今儿个同阮嘉站在一处,竟全然没了光彩。
真真儿奇怪,一个虚岁十一岁的小丫头,身段竟已然如此婀娜,脸蛋更是称得上绝色。
“真叫老四捡了便宜去。”
太子保成端着胳膊,同旁边大阿哥小声念叨。
“都说老四这福晋背景家世不行,前儿还笑话他,如今一看,他只怕心里头偷着乐呢。”
这两兄弟素来同胤禛不大对付,在他们眼里头,胤禛就是块犟石头。
在书房里头念书,谁不捧着太子爷胤礽?偏胤禛不。
平日里头不恭顺也就罢了,前儿还非要同老师检举太子爷的课业是由奴才代写的,害胤礽挨骂被罚。
故而这段日子,兄弟们全都有意无意孤立他。
夸完四福晋好看,还莫名发出一股讥讽的笑意,拿带刺的眼睛盯着胤禛看。
见其他阿哥都不愿意和胤禛走在一块,阮嘉抿唇。
“好妹妹,你身上真香。”
一旁太子妃笑吟吟拉着阮嘉的手,大福晋三福晋也跟着应和。
按理来说,都是男人同男人走一堆,她们女人跟在后头的。
可瞧见几个兄弟全都远离胤禛,时不时拿眼睛冷眼扫他一下,阮嘉心里头却不是滋味。
进宫前便听说四阿哥人缘不好,然阮嘉想着,好歹都是亲兄弟,更何况大家都是皇子,表面样子怎么都要做足的。
却没想到,这些个年轻小伙子连敷衍都不乐意,摆明了冷落胤禛。
阮嘉把自个儿的手轻轻抽回,“嫂嫂,我去同胤禛说两句话。”
雨还下着呢,阮嘉却亲手把寸芸的伞接过来,急匆匆朝前头走去。
诸位皇子本来还在笑,哪里料到四福晋竟撑着伞快步走到胤禛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嚯!
“你做什么?”
胤禛不明白阮嘉怎么突然走来。
他早就习惯了在兄弟群中形单影只,如今身边突然有了人,反倒别扭。
“我不是说了吗?雨太大,爷不扶着妾身,我会摔跤的。”
阮嘉话里头带了几分埋怨,随即轻轻踮起脚,把伞打过胤禛头顶。
一旁苏培盛见状,连忙给福晋让开位置。
他这心里头还有点小感动,咱家四阿哥终于有人疼了。
“我来。”
胤禛把伞接过,阮嘉随即极为自然靠到胤禛身边。
二人隔着衣袖,轻轻挨在一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不好直接牵手。
不过小两口这亲昵的姿态,倒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其他皇子的脸上。
太子忍不住皱眉,“这小子确实有点福气。”
随即他回过头瞥了一眼太子妃,示意她也走上前来。
太子妃连忙颔首,也笑吟吟撑起伞走到太子身边。
一时间队形莫名变了,也就显得胤禛没那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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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宁寿宫请安后,按照规矩胤禛和阮嘉还得去永和宫。
只不过走到永和宫门口,胤禛就停了下来。
他看上去并不想进去,板着一张脸。
“怎么了?”
阮嘉不解,拿小拇指轻轻勾了下胤禛手掌心。
“没事。”
胤禛摇了摇头,耳边传来德妃同十四嬉笑的声音,他脸色变得越发僵硬。
“先进去吧。”
从抄手游廊往正殿走,笑声越来越大。
等那宫女通报之后,母子二人的欢声笑语方才停了。
“快请进来。”
德妃朗声道,示意小十四将手里头的木剑先放下。
可小十四却没听,反倒把剑举得更高些。
殿门打开,胤禛带着阮嘉缓慢走进来。
瞧见小十四手里头握着的木剑,胤禛嘴角略往下扯了扯。
“瞧瞧是谁来了?”
德妃没注意到儿子的不开心。
“四嫂嫂!”
胤禵今年不过只有三岁,样子已然十分伶俐。
他朝阮嘉跑过来,还不忘挥舞着手里的大木剑,眼瞧着要打到阮嘉身上了。
胤禛下意识拿手握住他的剑。
“你松开。”胤禵扯了片刻没扯动,有些急了。
“胤禛,别欺负弟弟。”
德妃也开口替小儿子说话。
胤禛却没动弹,胤禵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拔。
等胤禵拔得脸色通红之时,胤禛突然松开手,吧唧一下,小十四摔了个重重的屁股墩,当下就疼的大哭起来。
“你做什么?!”
德妃不解,红着眼睛亲自去抱小十四。
阮嘉看呆了。
这小十四粉雕玉琢,分明看着颇为讨喜,不过哭起来实在吵闹的很。
“你愣着做什么?给额娘奉茶请安。”
胤禛不顾小十四的嚎啕大哭,径直吩咐阮嘉。
阮嘉怔怔看向德妃,后者一脸愠怒。
“眼下还有心情喝茶吗?”
阮嘉心里头默默想着,她没听胤禛的话,反倒是走到小十四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哭了,我替你四哥赔不是。”
阮嘉声音软糯,小十四的哭声这才小了些。
只不过阮嘉却感受到胤禛冰冷的眼神投射了过来,等她回头时,胤禛脸色变得比先前还要阴沉。
“我还有事,先走了。福晋陪额娘多说几句话。”
德妃还没开口挽留,胤禛就已经转身匆匆离开。
阮嘉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她看出来了,胤禛讨厌小十四和德妃。
可分明是亲生额娘和弟弟,为何会如此厌恶呢?
“你别在意,这孩子的脾气就这样,总是好一阵歹一阵。”
德妃见阮嘉颇为不解,拍了拍她的肩膀。
“打小养在孝懿皇后身边,也不知怎的养出这么个多疑敏感的性子。”
德妃叹了口气。
“往后还得你多担待些,胤禛他的脾性并不像旁人那般好相处。”
德妃的话,阮嘉听起来感觉怪怪的。
“四阿哥他……”
“哥哥坏。”胤禵打断阮嘉的辩护,大叫了一声。
一旁德妃并未阻止小十四的话,反倒顺从的笑了一声,宠溺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