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不服咬我

苏绵的法子说罢,屋中一时沉入了极为尴尬的静默之中。

苏绵早已放下了面帘,此刻众人都自顾无言,她却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事急从权,若是几位有更好的法子尽可明言,若是没有......”苏绵伸手指了指外间:“等薛炎回过神来,你们就是同意也没有用了。”

“好一个事急从权。”虞彻似笑非笑地看向苏绵,目光几乎要穿过轻纱,直刻到她的脸上:“我相信姑娘都是一心为了在座着想,绝不是想安排旁观一出好戏,对吗?”

苏绵“呵呵”一笑,抬手扶稳了帷帽,在心里默念了数句“不服你咬我啊”,而后神清气爽地叉了叉腰。

“我觉着女娃娃这法子可行。”谈伯安作为辈分最大的人当先拍了板,剩下的人只能是不好也说好了。

日头越发烈了,虽是春景儿,却已沾了炎夏的几分风采。丰华楼里里外外皆被劝忠司调来的差役层层围住,一进一出恨不能从祖宗八代查起,一时间整条街拥拥堵堵,挨挨挤挤,皆是来探消息,凑热闹的。

守门的小头目抬手抹了把额上油汗,兀在心里不住地骂娘。

这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要命的事儿,一语不发地就把人全都调了来。顶儿上的那位爷倒是有依有靠,可他们这些没头没脸的,哪来的底气和这一楼的达官贵人歪缠?还不是左也得罪不起,右也敷衍不得,把脑袋拴在腰带上做活儿。

人都羡慕他们这些人一朝鸡犬升天,跟着薛大爷也成了司里的一位“爷”,可谁知道他们这里头的辛苦和为难?

从前作混子无赖只怕也比这个痛快些儿。

他正在心里不住地抱怨,忽见那楼里呼啦啦走出了一大行人。

被拥在中间儿的是一个温润俊秀的贵公子,倒是一派雍容,雅贵端方,只是怀中抱着一个通身裹了黑色斗篷的人,倒把这一番风雅都给坏了。这样日头下,他再是雍雅从容,也显得颇有些吃力。

见着这样阵仗,这小头吏颇有些头疼,恨不能一头磕死在这儿,也胜过应付这班子王孙贵胄。

“诸位爷有礼,小的给爷请安了。”这小头目抬手挥退一干持刀逼拦的小役,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这会儿天气炎热,诸位爷金尊玉贵,实在不宜和小人们这些下人一道耗着,楼里凉爽,兼有酒菜,不如小的先侍候诸位爷回步,等这里头的事都了了,小人一定跪送诸位爷离开,万万不敢怠慢!”

“你倒是精明。”谈伯安笑呵呵地捻了捻须:“罢了,也不必在这里卖乖,和你们大人知会一声,就说老谈有事,须得先行一步,有什么罪,我就在家里等着,他尽可带人来问么。”

那小吏一脸的笑险些要撑不下去,只半苦着嘴,要哭不哭地哈着腰,也不敢放人,也不敢拦阻。

这里歪缠个不住,众人心里都是焦灼不已。此刻薛炎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拖住了手脚,他们只能觑了这个空儿强行离开,只消离了此地,这一场祸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再耽搁,只恐今日不好善了。

正没个分明,忽又插进一道不阴不阳的声儿:“也难怪爷总说你不成气候,这明摆着的差事,你何必与他们废话。”

几人侧首去望时,正见一鼠目贼眉的男子歪七扭八地踱了过来,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他面上落了一道极是狰狞的疤痕,饶是早已伤愈疤落,也仍旧骇人得紧。

这小头吏看到这刀疤脸,整个人像是不甘,又像是无奈,却没有与他强言,倒是认了此人为首,不再多话。

“就是你们不顾我家大人之命定要离开?”刀疤脸剔着牙,歪着脚,笑哈哈地看向众人:“行啊,行啊,要走是吧,那也成,那得一个个地给爷瞧了才算个数,不然回头跑出去什么叛逆反贼,咱们谁都别活了,你们说是吧?”

对着方才那小吏,谈伯安尚有几分和缓颜色,对上这形容可厌之人,他却半点好脸也不肯施舍。

眼见着事态越发不好,苏绵捏了捏拳,到底还是撑着气开了口:“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们家姑娘是什么身份吗?凭你也敢上手过来搜检,你若再敢放肆,你家大人也保不住你!”苏绵这是头一遭做这样“狐假虎威”的事。她将侯府的腰牌举得高高地,强作出一副凶悍表情:“我家姑娘身子不适,现在就得离开,不然回头被这里什么不干不净的冲撞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刀疤见说话的是一个脸灰身矮的小喽啰,便“嗤”得一笑,方要口出不逊,便当头瞅清了那令牌上的几个字儿。他揉了揉眼,凑近了两步,等彻底瞧清了,脸上也是一阵灰一阵白。

他往日虽不成事,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心,有几分眼色的,苏家这点子事,成天地就在他们大人嘴边手边挂着搁着,他怎么能不知道!

苏家出了个皇太子妃,照着这一众人这样德行,大约那被抱着的黑斗篷里就是这位太子妃了。

刀疤脸浑身一霎便被冷汗浸透了。

他只当这里头都不过是寻常的王孙公子,这些人平素见了大人都像是耗子见了猫儿,哪敢大声哼一哼呢?所以他才敢这样拿模拿样地在这帮子贵家跟前儿装象。本以为这回的不过又是个纸老虎,哪里料得会遇上这一班子难缠的人!

“现在你还敢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吗?”谈伯安面色冷峻,与苏绵一唱一和,没几句,就将那刀疤脸忽悠的头晕目眩,抵挡不能。

此刻侯府的马车就候在几步之外,只消将人带了上去,今日这事就算是了结了。

那刀疤脸眼前堵着侯府令牌,又艰难地瞧向苏皓怀中抱着那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一时间也再装不出先头的官爷样儿:“各位贵人,各位大人,求你们别为难小的,小的实在是不敢放啊,求你们再等等,等到我家大人来......”

“我看你是昏了头!”谈伯安沉声斥他:“这位苏家三姑娘的身份就连我也要称一句臣,你算什么东西,你家大人又算什么东西,再拦下去,误了事,误了贵人的身子,你们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还想瞧贵人的脸面,也不怕回头被天家挖了眼!”

杜璟此刻扮作苏家护卫,脸上不知被苏绵涂了几层粉,稍一动嘴,都能觉到脸上的粉“扑簌簌”地往下掉。可当他瞧见遍身裹着黑袍,被苏皓掩脸抱在怀中的虞彻时,心里那点子不满也都没了。好歹他还是自个儿走着路,这么着扭扭捏捏,柔柔弱弱地被人抱在怀里,都成个什么样儿了,杜璟想到那样场景,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里走的留的纠缠不清,杜璟心中越发焦灼。薛炎并不是个愚笨蠢钝之人,一旦发觉了不对,他们这帮人都得折在这里。他想得满心焦躁,忍不住拔剑出鞘抵在了那刀疤脸的脖颈之上:“再不让开,也不必等你们大人,我现在就让你血溅三尺!”

谈伯安辞锋凛冽,杜璟杀伐迫人,那刀疤脸就是个寻常市井之人,一时间头也晕,腿也软。他心中计较着得失生死,也知道这些人是真的能即刻要了他的性命的。

思量再三,他又忖着适才大人既已带人追了过去,那大约就是已经逮着人了,这会子放了这些人大约也没个什么。正想得没根底,他被杜璟一推,就趁势倒了地,拦也不敢阻拦。

眼见着苏皓抱着人进了马车,苏绵一直紧绷着的脊背方才松缓了一些,她正提步想要走上马车,忽闻身后一阵疾喝,她回头一望,见是薛炎带人匆匆赶来,当下也不敢耽搁,迅速地钻入了马车之中。

薛炎老远望着那一行人走得不见人影,最后看到的就是一张滑稽的灰扑扑的脸,他赶到近旁时,侯府马车早已驶离,只剩了谈伯安一人负手而立,闲闲淡淡地与他招呼谈笑。薛炎心头怒极,狠狠将手中刀鞘掷了出去。

“我们把谈先生一人留下当真没事吗?”走得远了,苏绵才撂了窗帘,疲惫地靠回轿壁上。

此时苏皓早已将怀中假扮“苏绵”的虞彻丢到了一旁,还不时嫌弃地拍拍衣服掸掸腿。再看虞彻也是满脸的阴沉不爽。苏绵在心里笑翻了天,面上却是一派的认真严肃:“总算是出来了,怎么样,这法子还可行吧?”

这回轮到虞彻对她“呵呵”了。

苏绵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等看着自己掌心一团黑乎乎的灰时,苏绵方紧着拿出一把小镜,崩溃地来回照了照。

“你这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许多鬼主意,你瞧瞧你这脸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拎到泥地里走了一圈儿呢。”苏皓拿过手绢给小妹擦了擦脸,见一时也擦不干净,索性道:“回家再说,这回事还没完,别折腾。”

苏绵撇撇嘴,才张了张口,整个人忽然有一瞬全然怔愣住了。苏皓瞧得奇怪,抬手在她跟前儿挥了挥,见她回神,摇头笑道:“莫不是被吓着了?别怕,咱们已经走了,这会儿既然没追过来就是没事。”

苏绵笑笑,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默然坐了回去,安安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方才她怔愣走神并不为惶然惊怕,只是忽然听着了两声系统提示音,加上这会儿,今日已经响过三回了,此刻人多,她也不好认真地去瞧功德系统的页面提示,只能抓心挠肺地猜测揣度。

照说这功德系统也是着实地难以琢磨,前段日子她没少做一些能够积累功德值的事,又是费事又是费钱,可偏偏那功德值增长得极是缓慢可怜,她不清楚这系统究竟按照什么原则计算,一时也没个头绪。可也是赶了巧儿,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功德系统的提示音偏偏就响了三回,这倒是今日难得的一件好事了。

“你放心,谈先生既然留下收场,就自有道理,薛炎虽然横行无忌,但并不敢对他如何,等咱们回了府,我自差人料理,没事的。”苏皓以为小妹是因为担心谈先生才会这样沉默,便尽量轻松地安慰了她两句。

苏绵配合地点了点头,倒没有再来回纠结。

“杜将军,虞世子,今日我们兄妹也算是帮了二位,可此行究竟是福是祸,是德是恶,还请二位明言。”暂将那杂七杂八的心思丢开,苏绵张口便问自己最关心的事。

今日出手相助,冒险相帮,所为不过是骑虎难下,又兼谈先生担保转圜。此刻既已暂时脱离险境,那该问清楚的还是早早问清得好。

苏绵瞟了一眼伤势不轻的虞彻,又转头去望杜璟。

待对上了杜璟的目光,苏绵不由一怔,心里觉着十分奇怪。

杜璟瞧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她小时得了个极好的成绩,外婆瞧着她的那种目光一样,殷切欣慰,含笑温柔。

苏绵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抱了个软枕在怀中抵挡。

“杜将军。”苏皓见杜璟对苏绵瞧个不停,纵然心知他没什么歪念,心里也总觉得十分不快:“晚辈早慕将军英雄盖世,却未料到今日在此相逢,晚辈惶恐,还请杜将军说一句准话。”

杜璟将目光从苏绵身上挪开,了然瞥了苏皓一眼:“安心吧,你家这女娃都能做我闺女了,再者,我杜璟行事无愧天地,你放心,你们兄妹今天给我解了围,也绝没有做于国有害之事。”

他知道这对兄妹在担心什么。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儿,一方大将无诏入京,说到底也是让人心中难安:“先回你们苏家,我有些话和你们侯爷说。”

杜璟四十来往年纪,却未照着时下潮流蓄须,他瞧着十分地年轻力壮,也仍旧俊朗端方,可只观气势,便知他年岁绝对不轻了。

苏绵在看到杜璟的目光时就知他不是个让人厌憎之人,也知道他对自己绝没有什么心思,他的目光就像是家中的长辈瞧着小辈,绝不会让人往歪处想。

可让苏绵奇怪的是,今日这是她与杜璟初次相逢,两人之间连话都没说了几句,他为何会用这种目光来看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再有两三章男主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