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疯狗与绵羊

自从苏绵入宫之事落定,家中便多有教导她宫中之事,二位嬷嬷之外,父亲亦常常与她详说东宫人·事繁务。

这位青衫文士原本就仪容不俗,风骨清隽,此刻听闻二哥唤他“谈先生”,再听几人言谈,苏绵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如今东宫太子三师唯置太傅,官礼如师,而无爵署,这位洒脱不羁的文士便是太子太傅谈伯安了。

苏绵不止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位谈先生的大名。谈伯安少有高才,文名颇重,只是为人狂放,不慕功名,虽数得朝廷招揽,亦无半分心动,只醉心山水,仗剑行侠,不问功名,不羡富贵。后与太子陆钺于纷乱之境相逢,他怜陆钺生死难济,感陆钺心怀苍生,遂破格应募,却只愿担领教导之责,不愿掺手朝政纷扰。

谈伯安虽无实在爵禄,却是德高才重,自有十分的本事让人对他信重佩服,便连素来胡作非为的薛炎见了他心中也不由生惊发虚。

“手下无状,让先生笑话了。”薛炎憋了半晌,好容易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话一出口,他脸也涨红了,脖子也憋·粗·了,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噎着哽着,“呼呼”地喘着气儿,偏生就是发作不得。

谈伯安不爱官场那一套,素来只教人称他一声“先生”,他见薛炎乖觉,又见他憋闷如此,遂“哈哈”一笑,一抹嘴四平八稳地坐了:“要说笑话,原也轮不着我这样一个闲人来笑话,多少时候了,京中谁不知薛大人威重,哪句话说得不对,说不得就要被押进那劝忠司的大狱里好好地醒醒神,松松骨了。”

薛炎只是干笑,眉眼间阴沉愈重,却也不想在此处与谈伯安纠缠起来。

若说薛炎方才就像一只疯狗,那此刻简直就成了一只温顺的绵羊。苏绵瞧得稀罕,心中对这位谈先生越发好奇,也越发敬佩。

“行了,你们要吵嘴回头到朝上吵个够,在那个地界儿,那才能吵出气势,吵出个你死我活来,在这里耍嘴皮子有个什么劲儿啊?”谈伯安摆摆手:“要是我这个老头子脸面还够看,就别在这处儿狼吼鬼叫的,让我安安生生吃个狮子头,薛大人看,可不可行啊?”

这位谈先生言语带笑,偏偏刻薄得厉害,薛炎忍得手发抖,脸发颤,却仍旧不敢口出恶言。

苏绵这才兴了瞧热闹的心,瞧瞧这位薛大人能够忍到几时。

此刻此地若是换个人,那人早就被薛炎拆得连骨头都不剩,偏偏在此处此地的是太子太傅谈伯安。

谈伯安不是那没来历的人。他出自蜀中大族,谈氏嫡脉,平日里薛炎尽可以莫须有之罪网罗名案,构陷迫害。但那些人无不是根基不稳或尾巴不净。他并不是个真傻子,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碰,他心中一清二楚。

谈伯安所代表的的乃是天下文人之心,此人身在东宫,却犹似处于山野,不慕荣利,不爱富贵,侠名磊落,心怀天下,一旦他贸然动了此人,那即便是皇帝也会怪罪于他。更不用说谈伯安此人刻薄尖酸,说起道理来连篇累牍,引经据典,他曾上书弹劾一应污吏贪官,书中所言,字字句句如同利剑,直刺入心,那样阵仗,若是皇帝不处置了那些蠹虫,就简直成了千古未有之昏君庸君,到了最后,这些人不但臭名远扬,且身家败落,其中几人在听闻谈伯安书中内容之后,竟然愧惭而亡,其人言辞之利,甚于刀锋,若非必要,没有人会轻易招惹。

薛炎自然更不想招惹这尊煞神。

他心中更加忌惮顾虑的是太子。太子如今生死未定,他若是顾前不顾后,只怕是痛快了一时,就要葬送了一生。想到太子那副冷眉冷眼,杀气决然的模样,薛炎即便不想承认,却仍旧忍不住地心惊胆寒。

“今日之事,全是炎教导不力之过,谈先生一番良言,晚辈铭记于心,再不敢犯。此事便也罢了,看在先生面上,我也不再计较。只是另有一公务,恕晚辈着实不能全从了先生之言。”

凭着帷帽轻纱遮掩,苏绵得以大喇喇地左观右看,瞧了半晌,她却轻轻皱起了眉。

谈伯安与薛炎交锋,全是谈伯安占尽了上风,可苏绵总觉着他言谈举止看似洒落,却总有些说不出的凝涩紧绷,再细瞧时,更见他目光微凝,屡屡往一处担忧瞧去。

苏绵顺着他的目光仔细望了望,怎么瞧都只能见到一堵墙,一张几,花瓶画屏,再无异状。

可随着薛炎越发坚持地要搜查整座丰华楼,谈伯安似乎也越发地不安。这种不安其实隐藏得很好,只是苏绵知觉敏锐,又着意观察,因此瞧出了一点端倪来。

她缓缓地朝着谈伯安不时留意的地方踱去,方绕帘而过,她便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儿。

苏绵心头倏地一紧,极快地四下一扫,瞧过了一遍,她心中也有了些底儿,想来这屋中虽无异状,却似是内藏暗室。

在场的几拨人,唯有薛炎是个难缠的外人,苏绵凭着往日所闻与今日所见,很快地归了归伙儿,决定暂先想法子解决了薛炎这个大麻烦。

“谈先生为人恬淡,自然不晓得这世上有许多机心暗藏,晚辈也是接了报,说楼中有逆贼反叛潜入,为了京城安危,圣上安泰,也不得不行此扰民之举,先生不若先移步他处,待晚辈查过了这一地,先生再来寻个清净,您看可好?”

薛炎话里话外,一字一句都是在说丰华楼中颇有猫腻,苏绵立在当地,脑中急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妥帖办法来避过这场祸端。

毕竟薛炎的话眼下看来不是没有出处,纵这里藏着的不是逆贼反叛,也总归是不能容于朝廷之人。

正想得没头绪,外间忽传来一阵呼喝喧嚷,薛炎面色一变,抓住从外跑来回事的差官便脱口探问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