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啊,韩二公子又派人送了补品过来,你这屋实在放不下,妈妈就让人搬到库房去了,日后便直接从库房里拿。”云娘挥着帕子,往阿卿房中走。
阿卿病了三日,便被云乐按在床上躺了三日,今日得了大夫准允,云乐才放过她,许她下地。
沐浴换洗后,她倚在软榻上,一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直到眼前划过晃来晃去的手指,她才回了神。
云娘放下手,仔细看着阿卿依旧没有血色的面容,叹了口气:“瞧着还是有些精神恍惚,可是病气还未散透?你啊,本就身子骨弱,还总爱折腾,这几日我让明尧撤了你的牌子,你再好生将养上几日。”
“就是就是。”站在阿卿身后的云乐十分同意,不断点头。
“也好。”阿卿温声道。
这几日有些事耽误了,她确实需要一点时间。
云娘转身,坐在她对面的榻上,瞧着满屋的大小漆盒,又想起一事,目光转向云乐,柔声道:“好孩子,你跑一趟,去明尧那儿瞧瞧,前些日子玲珑绣坊为姑娘们做的夏衣可送来了,若是送来了,便把你阿卿姐姐的衣裳拿过来。”
云乐看了看阿卿,缓缓点头,听话地走了出去。
云娘才道:“这孩子倒是心眼实在,跟着你也好。韩二公子这几日往琼华楼送了不少补品,我虽做主收下了,但还是要听你的主意。宫里头有位贵人生辰将近,他想让你入宫弹一首曲子作为贺礼。”
“哪一曲?”阿卿抬眸问。
“《凤凰引》,我方才故意支开云乐,便是不想让其他姑娘知道,免得传开了招惹是非。”云娘解释。
晋王自有府邸,宫里与韩凌有关系的贵人,便只有韩贵妃了。
韩贵妃想做皇后,已是多年夙愿,但始终未能如愿。一曲《凤凰引》究竟能引她欢喜,还是引她震怒,一切尚未可知,她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她揉了揉额角,抿唇深思。
虽然不去,却也没有必要与韩二公子交恶。如此,怎么推辞,倒成了问题。
云娘见她有些犹豫,宽慰道:“不要勉强答应,若是不想去,咱们便把这些个东西都还回去,不欠他人情,琼华楼还不差这点银钱。”
阿卿莞尔一笑,款款开口:“那便不去了,阿卿先谢过云娘,待韩二公子下回来了,我会与他好生解释,必不会让他记恨琼华楼。”
她难得这般展颜笑,明眸皓齿,皎皎如月,就像是那画本子上描的,美人一笑若桃李芬芳,似火树银花。
云娘看得眼睛直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来,那笑已然消失殆尽,只留下浅浅余笑,悬在嘴角。
她颇有些苦口婆心地说:“你啊,就该跟着云乐好好学学,那傻丫头看着不精,但活得通透,整日乐乐呵呵,多好。”
阿卿没有接话,轻轻眨着眼睫,一睁一阖,都像是沉思了许久。
有些时候,她也羡慕云乐,小丫头年岁尚小,心思单纯。家里闹饥荒,亲人都饿死了,她不过将她捡了回来,便待她如同亲人。
她那般年纪时,亦同她一样,只知喜乐,不知善恶,不懂世故。
云娘见她又在发愣,怕她思虑过重,便起身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你既然已经决定不去,咱们便把这些个补品都算了价,将银钱补给韩二公子,也好回绝了他,东西便留着给你和姑娘们补身子。”
她拍案做了决定,阿卿自然不会反驳,缓缓点头:“好。”
二人正在清点补品,明尧和云乐拿着几件衣裳推门进来,以白色居多,但还有几件浅素些的颜色。
云娘顺势让阿卿试一试,美人换衣,赏心悦目,几人笑闹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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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
晏景玄在镇国侯府沐休了几日,便又被承元帝诏进了明正殿,二人议完边关战事,晏景玄呈上了玄虎符。
承元帝看着那块玄虎符,思忖了许久,从龙椅上走下来,又将玄虎符亲自交到晏景玄手中。
“阿景,朕给你的东西,你拿好便是,如今三司和三营皆在老二手上,朕把兵权给你,以后兵权就是你的依仗,而你是暄儿的依仗。”
在承元帝恳切的眼神中,晏景玄渐渐收拢掌心,将玄虎符紧攥在掌心,撩起一侧锦袍单膝跪下,拱手道:“请皇上放心,臣定护好太子殿下,守好大梁江山。”
承元帝扶起他,颇为欣慰:“好,果然是长大了,朕知道你要查五年前裴循通敌一事,当年事况紧急,朕不得已才下旨连夜抄斩了将军府,这些年,你可怪朕?”
晏景玄垂眸,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道:“当年沉香墨浸毒、裴循通敌、将军府密信之事接连发生,背后之人所图甚大,包藏祸心,臣想查清楚以绝后患,亦告慰六万将士亡灵,还皇兄真正清白。”
承元帝摇了摇头,转过身,负手望着龙椅之上的横匾,上有先帝御笔亲书的“河清海晏”四字。
他缓缓闭上眼睛,叹息道:“罢了,朕知道你怪朕,当年朕也并非不做考量便下了那道圣旨,裴循作为主将,一次战场便损失了六万将士的性命,还差点丢了孤鸿关,朕诛他满门,他并不冤。”
只是如此一来,也让真正通敌叛国的人隐藏了下来。
他猛的睁眼,目光凌厉:“你尽管放手去查,朕会让锦衣卫听你指挥,朕也想知道,背后究竟是何人,妄图动摇我大梁国本?”
“臣遵旨。”晏景玄颔首。
承元帝又转过身,目光已经柔和,看着晏景玄:“阿景啊,你年已及冠,是时候封郡王了,但朕想让暄儿日后亲自封你,你且再等些时日。”
按照大梁礼法,晏景玄作为长公主独子,理应在弱冠之年册封郡王。
他话音刚落,像是抑制不住地开始咳嗽。内侍总管秦公公熟练地上前递上帕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喂给承元帝。
二人将承元帝扶回龙椅坐下,晏景玄才出声问:“舅舅何时病了,为何不让太医来瞧瞧?
承元帝见他紧锁着眉,摆了摆手示意秦公公退下,笑道:“不碍事,一点儿小毛病,徐太医开了药,吃着便是,你把这个拿着,日后去见你皇兄,便不会落人口舌。”
秦公公将令牌呈给晏景玄。
看他拿到令牌,承元帝又道:“当年你要去孤鸿关,你母亲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是朕下了旨,她才放你走,如今你回来了,就多陪陪她,今日朕便不留你在宫里用膳了。”
晏景玄点点头,拱手:“是,舅舅,臣告退。”
“去吧去吧。”承元帝摆手。
承元帝静静望着晏景玄的身影走出了明正殿,才缓缓松开另一只手,露出沾了血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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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出来,已经日落,晏景玄并没有回镇国侯府,而是去了永巷。
长安街永巷深处,座落着红墙碧瓦的肃王府,原也是一座富丽堂皇的亲王府邸,后久无人居,又常年失修,渐渐便成了弃府。
门外有两头石狮子,积年风霜雨雪,早已变了样儿,留下坑坑洼洼的小石窝,还灌着雨水。
简行使劲叩了几下门,不见动静,转过身询问晏景玄。
晏景玄负手而立,盯着门上有些掉落红漆的地方。
“再等等吧。”他道。
二人在门外站了片刻,“咯吱”一声,大门从里头打开,伸出一个脑袋,打量着他们。
天色有些暗了,好一会儿,那人才试探着问:“小侯爷?”
“张公公,是我。”
那人总算认出了晏景玄,忙双手将大门拉开,踱步走了出来,朝着晏景玄施礼:“老奴见过小侯爷,您总算来了,听说您已经回长安好几日了,太子殿下就盼着您来呢。”
张公公名唤张福满,是文熙皇后在世时凤仪殿的总管公公,后来便进了东宫伺候太子。
“有些事耽搁了。”晏景玄出声。
他也打量了几眼张公公,不过五年光景,张公公与从前相比老了许多,走路都有些费劲了。
张公公走在前头,晏景玄跟在后面。经过的多处长廊小路都没有点灯,有些昏暗,偶尔还听到几声鸟啼,静谧的像是没有人住。
很快来到一处小院,这处倒是灯火通明,各处都挂着灯笼,屋内也透着亮光。张公公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二人,弓身道:“小侯爷稍候,老奴进去通传一声。”
晏景玄颔首,待他进去后,抬眼看着这座小院,门上挂着“栖梧小筑”字样的匾额,他一眼就瞧出上头那字出自李暄的笔墨,笔锋不羁,肆意狷狂。
他笑了下,看来皇兄这日子,过得倒是比在东宫时候舒心了。
“阿景。”
李暄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人已经出现在晏景玄面前,身后还跟着步履翩翩的太子妃嵇芜。
“皇兄,”他朝着李暄施礼,又转向嵇芜,“嫂嫂。”
李暄托起他的手臂:“行了行了,你这混小子,什么时候在我和阿芜面前这般讲规矩了。”
他侧过头,与嵇芜温柔似水的目光对视一眼,二人心有灵犀般一笑。
“别闹,我们阿景长大了,如今是威名赫赫的边关战神,可不是风风火火的小子了,”嵇芜嗔了一眼李暄,看着晏景玄,含笑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用过晚膳?”
晏景玄微微打量着他们。
李暄意气风发,眼底经年不散的戾气都藏住了影,像是消失殆尽,嵇芜面色红润,眉眼温和,瞧着竟是比五年前气色还要好些。
或许,舅舅当年废了皇兄的太子之位,并非坏事。
他被二人笑得有些无奈,终于不再板着脸,自己抬脚往进走,恼羞成怒的声音传向后方。
“没有。”
李暄大笑一声:“张公公,让英姑姑做几样阿景喜欢的吃食送上来,把批把树下那壶酒也掏出来,今日我与阿景不醉不归。”
言罢,他牵着嵇芜走进了小院。
灯火阑珊处,一对璧人,对影成双,眉眼带笑相携而来。
晏景玄目光闪了闪,缓缓勾唇,眼底是对年少时那份浅淡喜欢的释怀和坦然,余下对兄嫂的敬重。
五年了,他早都放下了。
“皇兄,嫂嫂,”他待二人走近,躬身作揖,“当日你们大婚,弟弟不曾到场,今日送呈祝辞,愿哥哥嫂嫂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待来日生了小侄儿,我必补上一份大礼。”
嵇芜转过头,与李暄相看一眼,抿了抿唇,莞尔一笑,道:“多谢阿景,那嫂嫂便做主收下了。”
李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阿景对嵇芜并不是男女之爱的喜欢,以后他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感谢看文~留个收再走嘛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