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字签

“劳烦明信大师了。”

禅房中二人隔着一张紫檀木的小案相对而坐,薄妤将竹签往前推去。

明信大师虽然面上神情仍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心中的纠结与为难却已经拧成了一团。

对于这支无字签他也很是疑惑,签筒之中九九八十一支早有定数,现下却凭空多出了一支。

况且有长公主的封口令在,他根本不敢私自为燕璇郡主批命解签。

薄妤见他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也没出言催促,抬手提起小泥炉上的紫砂壶为自己沏了一杯茶。

拿起茶盏后并不喝,只是放在鼻下轻轻嗅着。

过了许久明信大师才缓缓开口说道:“命由自己,天不能定。”

此话刚一出口,他对面的燕璇郡主就露出了讥诮的眼神,就仿佛在说‘果然是个故弄玄虚的骗子’。

薄妤原先以为明信大师会拿些常用的陈词滥调来糊弄她,却没想到现在连糊弄都懒得糊弄了,直接就给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出来。

听着还不如那些故作玄虚似是而非的套话来得用心呢。

“最近大师的修为想必是更上一层楼了,这说话都比从前简洁明了多了呢。”

明信大师像是没听出她话中含义似的,笑着应道:“郡主谬赞了。”

薄妤将那盏已经有点凉了的茶水放回小案上,启唇刚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了若隐若现的诵经声。

在寺庙里听见诵经声是很寻常的事,但不寻常的是那声音听起来却格外的耳熟。

“靖国公世子在隔壁?”

“嗯,戚世子近日常来寺中诵经吃斋。”明信大师答道。

戚重涵想要出家的事儿,燕京现下已是人尽皆知了。

薄妤问道:“明信大师为何一直不给他剃度?”

“戚世子尘缘未了,怕是静不下心来修行。”那诵经声在他听来满是浮躁和郁气,“剃度出家为的是能够更好地在佛祖跟前修行,而不是以此来逃避不想为之事。”

明信在寺中活了一辈子,这种人他见得多了,甚至可以说大部分想要出家的人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大师所言极是。”薄妤起身告辞,“签既然已经解过了,那我就不继续叨扰您了。”

“郡主慢走。”

薄妤从禅房出来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径直走到了旁边,在确定声音出自此处后,她抬手轻轻将门叩响。

诵经声戛然而止。

‘咯吱’,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原来是郡主啊。”青灰色的僧袍也压不住戚重涵风流俊美的眉眼。

看到来人是相熟之人他的身姿便立刻松懈了下来,又恢复了往常纨绔不羁的模样。

“世子好兴致。”

“不及郡主兴致好,天寒地冻的还要上山来。”

见他侧身将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薄妤就顺意地抬脚进入了禅房。

里面从桌上的青釉莲瓣碗到地上的兽纹方炭炉,无一不是珍品,一瞧便知是他自己带来的。

也是,戚重涵向来好享乐,哪里吃得了清修的苦。

“你这是在闹什么?”薄妤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仅仅是不想成婚就跑来出家,这个理由她是不信的。

“没闹啊,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皈依佛祖,摆脱这凡尘俗世的。”戚重涵撩起僧袍下摆,十分随意地屈膝坐到了蒲团上。

薄妤朝着炭炉走近了些说道:“戚世子的日子都过得这么逍遥自在了,竟然还会想着要摆脱凡尘俗世?”

戚重涵凭一己之力养活了半条花街的事儿,早已成为各家各族教养孩子时的反面事例了。

但就算如此,靖国公府的长辈们也仍旧纵容着,任由他随心胡来。

比起旁的世家嫡子来,他大抵是活的最恣意的了。

戚重涵自嘲道:“逍遥自在?只不过是笼子大了一些,锁扣也还没到时间落下而已。”

“你觉得自己活在笼子里?”此时的薄妤还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明明靖国公府并没有给予他过多的压力和限制。

“不是我,是我们。”戚重涵反手将佛珠扣在地上,用手撑着地继续说道:“这燕京就像是一座大囚笼,束缚着其中的每一个人。所有人的身后都有一条鞭子,在不断驱使着他们前行,为了光耀门楣亦或是权势富贵。”

薄妤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不觉得一边享受着世家身份带来的好处,一边却又指责被它束缚了人生,很没有道理吗?”

有得就有失,她向来想得透彻,做人不可能好事占尽。

“是很没有道理,可是得非所愿自然心怀不满。”戚重涵仰头向上望去,似是能透过屋顶看到外面一样,“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更想做个渔翁,宿在江边,枕山河天地,梦人生浮世。”

薄妤轻笑出声道:“若你只是个渔翁,恐怕此时正因为冬日河面结冰无鱼可捕而发愁呢,整日饥寒交迫的,哪儿还有什么闲情雅致去枕山河梦人生。”

戚重涵听到这话露出了一副惋惜的神情:“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他当皇子伴读那会儿常乘马车进宫,某日正准备回府时,在车上逮到了个藏在这儿的小孩儿。

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看了几个武侠话本就想偷溜出去闯荡江湖,说要做个人人厌恶整日被武林正道追杀的女魔头。

在说出话本里的那句‘一生逃命颠沛流离但却看尽世间风景’时,小女孩儿眼中满是向往。

戚重涵将她说的话本名字给记下来后,就把人直接送回了长公主府。

后来听闻她跪了一整日的祠堂,两人至此也结下了仇。

直到最后戚重涵也没问出那句,你现在还想去闯荡江湖吗。

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

薄妤还未走出院门,就已经瞥见了那道玄色的身影。

“在等我?”

“嗯。”薄衍朝抬手将掌心的鸟儿放飞,“我怕郡主没记住来时的路。”

灰白色的鸟儿越飞越远逐渐与天幕融为一体,薄妤随口道:“倒是不怕人。”

“居疏堂僻静,常有鸟儿落在那里歇脚,我闲来无事时就会喂喂它们,所以随身带了些谷子。”薄衍朝低头将指缝沾着的谷粒剔落在地。

顺着他的动作薄妤看到了地上的手炉,这人竟然为了喂鸟将她给的手炉,就这么随意地搁在地上。

哪怕底下垫了帕子也不行,薄妤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弯腰将手炉拿起后,薄衍朝见身旁人面露不愉,故意出言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起了原先养的一只猫。”薄妤和他一起向着游廊走去。

想到又要绕上一圈,到现在都还未曾用过午膳的薄妤,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方才为了美色而装作不识路了。

薄衍朝似是好奇地继续问道:“那猫让郡主不高兴了吗?”

“是啊,那猫刚开始实在是不识抬举,怎么都不肯让我碰它。”

“后来呢?”

“自然是变得既温顺又乖巧了。”

应和在青檀树下等了好半天,才看到向着这边而来的两人,匆匆忙忙地迎上前去。

“郡主金安。”应和躬身行礼,而后说道:“主子,您为婕妤娘娘所抄的经书,奴才已经送到祈福牌前供奉了。”

薄衍朝点头:“嗯。”

“多谢六皇子送我回来,那咱们有缘再会了。”薄妤说罢,没等他回话就径自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了。

只要有心,自然随时都有缘。

怀中手炉早已失去了温度,但薄衍朝却丝毫没有将其交给身旁随从的意思。

应和好像有些明白他家主子就算是忍辱负重,也要留在燕宫的意图了。

原来是想利用燕璇郡主身后的势力夺回皇位啊。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这欺骗女子感情的手段,委实不够磊落。

“你是打算留在这儿出家了?”见人愣在原地,薄衍朝蹙眉问道。

所幸他不知道应和都脑补了些什么,不然怕是会真的将人给留到这儿。

回过神的应和连忙小跑着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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