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笄礼前日,薄妤才不慌不忙地住进了宫里。
进宫第一件事,便是去给太后请安。
只是恰逢腊月十五,皇后和各宫嫔妃此时也都齐聚在慈宁宫中。
博山炉檀香袅袅,众人相对坐成两排,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明日的笄礼还有即将到来的年节。
气氛虽不热络,但也算不上冷凝。
阮淑妃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向殿外扫了一眼,本想根据天色来推算自己还要在这里假笑多久,但却眼尖地看到了正被宫人拥簇着向这边而来的人。
巧了,她们方才聊完明日的笄礼,正主就来了。
“皇祖母这里真是好不热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多余的椅子留给我了。”薄妤将大氅解下,交给身后的侍女。
太后年纪大了畏寒,所以慈宁宫的地龙烧得很足,她一踏入殿内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气。
侍候在旁的周嬷嬷赶忙吩咐下面的小宫女再加把椅子来。
赵太后笑着阻止道:“不用了,妤儿坐在哀家旁边就行。”
她身下是紫檀木的镂花软榻,宽敞又舒适,再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薄妤朝着那边走去,刚坐稳视线就被一道陌生的身影给吸引住了,“这位瞧着倒是眼生。”
身着湘色宫裙的女子坐在最末,气质柔婉细润,远远看着仿佛一捧白水莲。
“这是新进宫的陈美人,燕璇近来入宫的次数不多,所以可能还没见到过。”坐在最前头的梁皇后眉眼柔和地开口解释着。
被点了名的陈美人连忙起身行礼,举手投足间满是紧张和慌乱。
柳贵妃放下手中茶盏,拿起丝帕轻轻擦拭唇角:“小门小户出来的到底上不得台面。”
遂帝不重女色,已经有些年没纳过新人了,宫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嫔妃哪怕私下再是暗流涌动,场面上却都一直是相安无事的模样。
但现在却有人将这个早已习惯的局面给打破了,所以她们自然是心存不满的。
陈美人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只期盼着众人能聊些别的,好将她给抛之脑后。
“陈妹妹只是刚进宫还不习惯罢了,柳姐姐何必如此苛责。”阮淑妃缓缓道:“若是以出身论人,那咱们在陛下眼中也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户而已,在这宫中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将陛下给伺候好。”
薄妤在看到陈美人朝着阮淑妃投去感激的眼神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燕宫这座落灰多年的大戏台又要开唱了。
柳贵妃向来见不得她那副虚伪做作的模样,反唇相讥道:“本宫不过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怎么到你口中就变成苛责了,阮妹妹又何必如此苛责本宫呢?”
“好了,一个个的玩闹说笑也不看场合。”梁皇后适时出来打了个圆场,想将这件事归结于姐妹几个说笑。
不过赵太后并没有给她这个面子,直接摆了摆手说道:“都回去吧,在这儿吵得哀家心烦。”
梁皇后恭敬地起身行礼,随后便带着几位妃嫔退出了殿内。
等人都走了以后,赵太后面上神情明显地就松散了下来,“这人一多起来啊,就容易生是非。”
“左不过是些争宠的手段伎俩,您也别为这点小事心烦,只当是看戏了。”
怪不得她之前去看望舅舅时瞧着德公公像是又圆润了不少,想必是宫里进了新人后,那些嫔妃们有了危机感便又开始整日往崇明宫送些汤汤水水什么的了。
“哀家恼的倒不是她们争宠,毕竟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真正大度到对自己夫君的其他女人毫不在意。”赵太后指着最前头那把还没来得及撤下的空椅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连皇后也是做不到的。”
只是眼见皇子们一个个都已经长大成人,她们现在争的可不仅仅是帝宠了。
薄妤有些疑惑:“那皇祖母在烦恼什么?”
“哀家如今哪儿还有什么烦恼。”赵太后将身边的少女揽入怀中,转移话题道:“若非要说一个的话,自然是你最近都不怎么愿意来陪哀家这个老太太了。”
“哪儿有这回事儿。”薄妤撒娇讨饶道:“我可是一进宫就赶忙往这边来了,连明舒台都还没回过呢。”
“你啊……”
——
薄妤一直在慈宁宫待到用了晚膳才离开,步辇向着半月湖后而去,那里有她留宿宫中时常住的宫殿。
明舒台临湖而立,冬日湖面结冰时这里的雪景是极美的,但也因此要比其他地方冷上不少,所幸出入乘坐步辇殿内地龙也烧得旺盛,外面冷些影响不大。
殿内一应物件原本就是备齐的,白日里凉夏也已经将被褥等都换上了新的,回来就能直接入睡了。
因为明日笄礼要早起,所以沐浴之后薄妤便打算休息了。
还没从梳妆台前起身,就见自门外进来的侍女禀告道:“郡主,六皇子来了,您要见吗?”
外面的天色虽然还不算太晚,但薄妤也懒得再去更衣了,正打算回绝时立在旁边的凉夏忽然想起了件事。
“六皇子下午已经来过两次了,但那会儿您还没从慈宁宫回来。”
“先引他去偏殿吧,我换好衣裙就过去。”薄妤不紧不慢地将掌心多余的那些玉露脂,擦拭到了手背上。
擦了一半又不太够了,就从玉盒里重新取了些出来,自手背到指尖没漏过任何地方。
妆台上那盒千金难买的玉露脂,此时也已经见了底。
这厢薄衍朝正坐在偏殿里轻轻摩挲着掌中木盒,里面装的是他上辈子没敢送出的贺礼。
现在终于有了正当的理由可以将其送出。
“久等了。”因为寝殿和偏殿之间有用以往来的甬道,所以薄妤便只是随意地换了身常服,“六皇子前来所为何事?”
薄衍朝侧首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少女未施粉黛依旧是肌如润玉,流苏步摇斜插鬓边将头发松松绾起。
直到对方坐在了自己对面,他才缓过神来:“我是来归还狐裘的。”
“遣人送来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他面上的神情太过于淡漠舒展了,薄妤也就没看出什么异样。
殊不知光是维持这幅神情,薄衍朝就耗费了大半心力。
对于那些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眼前这位娇郡主总是很快就会失去兴趣,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的野心更大,他想要的更多。
所以那些偏执、痴迷、占有欲……都被一一藏了起来。
那轮高悬天边的明月,凡人哪怕拼尽全力也是无法够到的,没有人能将明月握在掌中,除非她自愿坠落凡尘。
“郡主于我有恩,自当亲自前来答谢,另附赠礼一份以贺郡主生辰。”薄衍朝将木盒置于两人中间的小案之上,抬手轻轻推了过去。
薄妤每年生辰都能收到不少贺礼,但来自眼前人的倒还是头一份。
朴实素净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的是一串血砗磲雕刻的牡丹手串,将绽未绽的牡丹花团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无论是料子还是雕刻,都很符合她这种俗人的喜好。
“很好看,多谢朝表哥了。”薄妤轻轻拨动着腕上手串,口中只是称赞,并没有去过问一个没有母族支持且不受宠的少年皇子,是从何处得来这样品级的血砗磲的。
手腕抬起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截细白的玉臂,映衬着腕上手串,红的红白的白甚是惹眼。
恰逢其时,烛火炸响,惊得他垂下眼帘不敢再往旁边去看,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郡主喜欢就好。”
薄妤见他这幅模样,误以为他是为人端正意在避嫌,于是就故意伸过去逗弄道:“朝表哥觉得好看吗?”
朝表哥觉得好看吗?
声音娇懒,像是柔软的羽毛轻轻在人心头挠了一下。
薄衍朝将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力道之大连骨节都已经隐隐泛白,就算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克制不住了。
想要将眼前那抹细腻嫩白攥入掌中。
想要将身旁这个肖想了两世的人扯进怀里。
想要将明月用金链束缚囚在殿内,所散发的盈盈光辉只为他一人所窥。
“好看。”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轻颤,也不知道说的是手串好看还是别的什么。
薄妤侧头瞥见少年神情凝重像是如临大敌一般,不禁笑出了声:“朝表哥的耳垂怎么红的如此厉害,难道是来时路上被风吹的吗?”
“时辰已晚,我就不在此叨扰郡主休息了。”薄衍朝起身告辞,而后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少年步伐略显慌乱,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没多久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天色都擦黑了,送盏宫灯过去吧。”薄妤软下身子倚在身后的靠背之上,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没什么精气神,但眼中笑意却久久没能散去。
“这便恼了啊,真是不经逗。”
六皇子向来沉默内敛少与人来往,她一直觉得这性子浪费了那张好皮相,今日看来果然如此,美人还是生动些更好看。
伺候在旁的凉夏照例询问道:“郡主,要收进库房吗?”
“挺好看的,先戴着吧。”
明舒台内,薄妤起身穿过昏暗的甬道朝着寝殿走去。
明舒台外,薄衍朝漫步在半月湖旁的小径上,向着居疏堂而去。
手中提着的八角琉璃宫灯照亮了周围这一方小天地,昏黄的烛火透着暖意似乎能驱散冬夜的凛冽。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明晚九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