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撒盐不仅可以加速消融,还能避免结冰,所以风雪刚停内侍们便抱着一罐罐粗盐往各宫送去。
居疏堂和往年一样并没有拿到份例中的那份,应知也早已经习惯了,边感慨着生活艰难边挥舞着铁锹动手铲雪。
刚把院里的雪铲了个七七八八,一抬头便瞧见自家主子裹了件眼生的狐裘回来了,狐裘下漏出的衣衫湿淋淋的直滴水。
“奴才这就去给您拿干净衣物。”应知扔了铁锹急急忙忙地往房间内跑:“应和!快去烧热水!”
沐浴更衣驱散周身寒气之后,薄衍朝倚在床边查看今日收到的密信。
弘王那时候会突然出现在猎场,是因为他的人意外撞见了马草被下药的场景,所以得知了消息后他便匆匆前来想要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怪不得上辈子弘王会在这段时间,丢了刚刚谋到的好差事,想必是被元华长公主查到了他知情不报导致郡主涉险的事情。
这些心思不纯为了权势而接近郡主的蠢人,要先从哪个开始解决呢。
薄衍朝敛眸沉思的同时,戾气从眉梢眼角向外渗来,手中的密信也被细细地撕碎撒入了炭盆之中。
应知将热腾腾冒着白雾的瓷碗递上前去,开口劝道:“主子,您还是尽早诈死离开燕宫吧,外面山高水长天地广阔,可比拘束在这儿强多了。”
“是啊,您身世特殊还是远离燕京的好,要是哪日不小心暴露了……”侍候在旁的应和也跟着一起劝道。
上辈子都没选择诈死脱身,这辈子更不可能这么选了。
“慎言。”薄衍朝接过姜茶一饮而尽,吩咐道:“通知沈三,让他派人把靖国公府盯紧了,若有异样及时传信进来。”
“是。”应知见主子像是要小憩,便接过空碗带着应和退了出去。
重生以来的这些天薄衍朝总觉得不太真实,心绪浮躁失眠少觉的,一直没能睡好,但这会儿却突然有了困意。
也不知是不是狐裘上传来的多伽罗香安了他的神,才刚一躺好就沉入了梦中。
……
梦。
十三岁。
‘噗通’玉坠被抛入了湖中。
“刚刚在文华馆捡到这块玉坠时,一眼就认出是六皇兄的了,原本是要物归原主的,但没想到竟然掉进了湖里。”七皇子话里像是带着歉意,只是白净灵秀的脸颊一侧却笑出了浅浅的酒窝,“都怪弟弟手笨,不过六皇兄向来宽宏大量,想必是不会与我计较的。”
对于他话中的嘲讽薄衍朝并没有去理会,而是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春寒料峭,湖面上的冰虽然已经化了,但水却仍旧是刺骨冻人的。
他向玉坠可能掉落的位置游去,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中去摸索寻找。
半月湖是燕宫的主湖,宽阔无边一眼难以望见尽头,玉坠落入湖中就犹如沧海一粟般难以找寻。
七皇子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带着侍从们离开了。
再一次探出水面换气时,薄衍朝突然听见了岸上传来的惊呼声。
“郡主你看!那儿有个人!”
薄妤顺着侍女所指的方向看去,恰巧和湖中的人遥遥相望对上了眼神。
少年鬓发尽湿,浮在湖中,面上神情一如往常冷清孤桀。
侍女见自家主子驻足在此,便开口询问道:“要派人去救吗?”
“不用。”
朝着湖中人招了招手后,薄妤提起裙摆一点点地向岸边走去。
绣了繁花锦簇和百蝶蹁跹的海棠色烟罗绸宫裙,随意地拖在湿润的泥土之上,最后停在了离水只有两步路的地方。
那招手的动作看着十分眼熟,和她逗弄猫狗时如出一辙,但薄衍朝还是不由自主地游了过去。
两手撑在岸边,下颚扬起微微侧头,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苍白的肌肤遮掩不住下面覆盖的极好骨相,眉眼清贵隽秀,鸦青的睫羽之上水珠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入眸中。
最秾丽的色泽、最张扬的华服、最珍贵的珠钗、最好看的容颜……这些都是薄妤所喜爱的。
而眼前的这个,是燕京无数少年郎之中容貌最盛的,所以薄妤对他总是拥有更多的耐心。
俯身抬手用丝帕沾走了那颗即将落下的水珠,“怎么在湖里?”
“玉坠在湖里。”薄衍朝扇动着睫羽,想要驱散刚刚那点触碰所带来的痒意。
想必是被人给故意扔进去的,薄妤黛眉微蹙拧出三分娇戾,问道:“什么样的玉坠?”
“红翡的双鱼坠。”
那块玉坠他携带多年,上面每一丝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
“半月湖是活水,凭你一人很难找到。”薄妤将沾了湖水的丝帕随意扔下,“春寒未散在湖里呆久了对身体不好,先回去吧,玉坠我会命人为你找的。”
熏染了多伽罗香的丝帕飘落下来,覆在了手背上,也惊醒了梦中人。
薄衍朝撑起身子抬头望向窗外,已是晚霞斜落时分。
竟然睡了大半日。
不过十三岁那年在半月湖边相遇的回忆,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梦。
——
“姐!”
陆瑾两手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向院内闯去,守在外面的侍女根本无从阻拦,才刚把手伸出去人就已经只剩下背影了。
不过二小姐和郡主向来关系要好,偶尔失礼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站在左右两边的侍女略显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便没再去管了。
“姐姐姐!那个在你马上做手脚的人已经逮到了!”陆瑾兴奋地前来报喜,但推门进入房内,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转头扫了一圈周围,瞧见镂花屏风后像是有人影正在移动,他试探着开口问道:“姐?”
“叫什么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招魂呢。”薄妤随意笼了件藕荷色的绸制长袍从屏风后绕出来,骄矜姝丽的眉目之中满是小憩被人吵醒的不耐。
“哼。”陆瑾轻哼一声,摇头晃脑故作姿态地说道:“看来你是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解下腕上系着的同色绸带,抬手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束了一下,而后薄妤回眸睨了她一眼。
只一个眼神陆瑾便主动凑了过去:“是吏部侍郎的嫡次女。”
这答案,有些出人意料呢。
薄妤略微一愣,问道:“原由呢?”心中数个猜测没一个中的,最后得到的结果竟是个完全没印象的人。
“这就要怪你了。”陆瑾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怪我?”薄妤黛眉微扬,她明明连这个人是谁都想不起来。
“对啊,怪你。”陆瑾咧嘴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唇红齿白,眉间精致之中不掩英气:“都怪我的姐姐过分美貌,引得那些个心志不坚的男人闹着要和未婚妻退婚,导致有人为情冲动昏了头。”
这话一出薄妤便领会到了其中缘由,嗤笑道:“竟为这种男人搭上了全家,蠢货一个。”
大理寺查的详细,连那男子也带回去审了个一清二楚,生怕再有人因为爱而不得昏了头。
“那癞□□当街瞧了你一眼就闹着要退婚。”陆瑾话中满是轻蔑,“这天上月远远地看两眼就行了,那些个猴子难不成还真妄想自己能从水里捞出来吗。”
边说边坐到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殊不知光是围在水边的猴群他都挤不进去。”
薄妤踩着木屐走过去轻轻在她腿上踢了一下,“像个什么样子,腿放下来,把裙子摆好坐端正。”
“这儿又没外人,我在自家府里还不能放松一下嘛。”陆瑾不情不愿地放下了腿。
“不过现在连一个侍郎的女儿,都有能耐对我的马下手了?”
“这事儿也是凑巧……”
——
崇茂猎场里负责照看马的那个小管事,之前跟侍郎女儿身边的丫鬟看对了眼,原本都准备赎身成亲了,丫鬟却突然让小姐给扣了下来。
侍郎女儿用丫鬟的性命威胁小管事在马草里下药,小管事一开始不从,结果当天夜里就收到了根血淋淋的手指头,那上面还带着他送给丫鬟的银戒指。
薄悦岚听到最后忍不住开口道:“这人简直有病。”
“完全是场无妄之灾啊,阿妤得空去寺庙里走一趟吧,祛祛晦气。”苏沅双手捧着白玉盏,送到唇前一点一点抿着。
白玉盏里盛的是珍饕楼最有名气的棠梨酿,口感清甜微酸很是受燕京贵女们的喜爱。
薄妤点头应道:“等笄礼之后吧,听说青檀寺那位会做素斋全宴的大师已经云游回来了。”
“那咱们到时候一起去吧。”苏沅有些遗憾地说道:“要是大师肯来燕京城里开家食肆就好了。”
“馋猫。”薄悦岚伸手在她软软嫩嫩的脸上捏了一下后,侧头说道:“阿妤你试试,软得像只小猫崽子。”
苏沅歪了歪头主动将脸伸过去:“阿妤要试试吗?”
薄妤伸出手指在她的梨涡处轻轻戳了一下,“好了,你继续喝吧。”
薄悦岚开口问道:“那个疯女人准备怎么处理?”
“听我娘的意思好像是全族流放,她说笄礼在即不宜见血。”薄妤漫不经心地用勺子轻轻搅着碗中的棠梨酿。
“长公主仁慈,竟还留了她一条命。”
仁慈?苏沅听了这话,直笑得眼眸弯弯好似月牙一般,捏起一块马蹄糕低头小口小口地咬着。
流放之路漫漫三千里,在燕京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勋贵们哪儿能吃得下那种苦,等到了地方还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再者说那个女人多少也算有几分姿色,只怕路上不会太平呢。
“离笄礼也没几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啊?”
“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叮咚,今日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