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112章

顾野和周皇后说好的第二日下午,陆照就出现在文华殿上课了。

顾野如他所说的,担负了长兄的责任,不止求了正元帝放了御医过来,还将陆照的桌子挪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三不五时摸一摸他的脑门,看他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

一开始顾野还担心陆照会在上课捣乱,但其实陆照比陆煦性子安静。

他虽然对上课什么的一知半解,但周皇后和顾野都反复叮嘱他,要对先生尊重,要在课上安静。他都照着做了,在课上如果实在无聊,他就摆弄桌上的小毛笔小砚台,甚至玩玩自己的手指,透过窗子看看外头的风景,也能自得其乐。

他适应良好,反倒是陆煦,反应略有些奇怪。

白天他就看着顾野对陆照嘘寒问暖不吱声,傍晚顾野送陆照回去,顺带在周皇后那里用了晚膳,再回撷芳殿和陆煦玩。

这日陆煦却很反常,居然没在屋里里等他,顾野就去了他屋里寻人。

走到陆煦屋门口,顾野刚要张嘴,守在门口的太监却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里面,让顾野听里头的动静。

顾野就认真听过去。

屋里陆煦的奶娘正在同他道:“殿下别伤心了,娘娘前头早就同殿下说过的,烈王殿下那是有自己的亲弟弟的。您瞧瞧,二殿下今日一来,烈王殿下眼睛里就没您了。你往常还不相信娘娘说的话,今遭该知道娘娘说的可没错哩!”

陆煦瓮声瓮气的声音接着也从里头传了出来,“奶娘别说了,人家是亲兄弟,比和我亲近本来就是应该的。再说我又不是没人玩,我还有表哥呢。”

说是这么说,他这声音一听就是刚哭过了,傻子也知道这小哭包是泛酸的。

“冯公子虽是殿下的表哥,但眼下他是烈王殿下的伴读,这心呐怕是也偏着呢!”

奶娘还要再劝,顾野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又对着里头问:“陆煦你人呢?今天不是说好玩扔沙包?”

奶娘的声音立刻停住,陆煦吧嗒吧嗒地从里头跑出来。

他眼睛红红的,跑到顾野身边站住了脚,带着鼻音问他说:“大哥怎么不和陆照玩?”

顾野疑惑了一下,“扔沙包是我在早和你约好的,当时也没说带他。怎么扯到他身上了?”

陆煦这才笑起来,揉着眼睛说催促道:“那快走吧,今天我一定赢你!”

后头顾野就和他玩起来,冯钰也过来了,不过冯钰玩心没那么重,对这种小孩的玩意儿也不是那么喜欢,就只是陪着他们,给他们做裁判。

一通玩到夜色浓重,哭过一场的陆煦玩心再重,都困得睁不开眼了。

想到陆煦那嚼舌根的奶娘,顾野就和陆煦说:“那你干脆在我这住下算了。”

两人的屋子在一个宫殿之内,本就没有隔几步路,犯起困的陆煦立刻点头。

然后顾野又补充道:“不过我这边可没那么多伺候你的人,洗漱什么都得自己来。”

陆煦把小胸脯往前一挺,昂着下巴道:“我又不是陆照,我自己都会!”

顾野就和他一道洗澡,两人坐在一个大浴桶里,打了好一会儿水仗,等到水变温了,顾野给自己打了胰子,再帮他也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洗好了一起出了来。

陆煦穿着顾野的寝衣,宽宽大大的,跟唱戏似的,上了床后还兴奋地跳来跳去的。

顾野又和他玩了会儿,玩到该陆煦实在熬不住了,赶紧躺下来就睡。

后头顾野又在宫里待了几日,看到陆照适应良好,陆煦也没再泛酸,这日他就准备回家住了。

他和陆煦说的是去外头寻摸一些新的玩意儿来,所以陆煦半点儿没有不高兴的,一下课就催着他早点走,晚了可不好买东西!

顾野被他催的衣服都没换,就坐上了轿撵出了宫。

到了外头,顾野没奔着英国公府,奔着食为天去了。

顾茵正在酒楼里,见到他也很是高兴,把他从头到脚一打量,“这神气活现的小崽子是谁?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我那十天不着家的大儿子!”

顾野咯咯直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娘就知道揶揄我。”

顾茵和周掌柜他们打了个招呼,带着顾野回了英国公府。

王氏他们见到顾野回来,当然都是一口一个“小野”的,亲热地和他说起了话。

一直说到武安下学回来了,两许久没碰头的小家伙又热火朝天地聊起来了。

顾茵看大家都高兴,就亲自去了后厨。

后厨的夕食已经都差不多做好了,顾茵看到今天现买了新鲜的排骨,顾茵就准备做个糖醋排骨加菜。

她这边刚把排骨焯过水放入油锅,后脚顾野跟过来了。

他沉稳地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过来,那气度诚如武青意前头说的,就是一个皇子该有的,挑不出半点错处。

他进了厨房后就摆摆手,让其他人都出了去,等到人都散了,立刻就腻歪到顾茵身边。

“真香。”顾野嗅着厨房里的香味,嘟着嘴小声抱怨:“在宫里啥都好,就是还是想吃娘做的饭。”

“油嘴滑舌,”顾茵好笑道:“你在家的时候,我也很少做饭啊。”

她如今几乎只在食为天下厨,做一些甜品给三楼的女客,或者如之前辣味美食节,研发新菜式的时候,和周掌柜他们一道下厨互相参谋。

家里原王府的那个大厨手艺不错,顾茵回家后一般都只休息。

上次给顾野做饭,还是他带陆煦和冯钰出宫参加美食节那次。

“就算不是娘做的,但是有娘陪着,这饭呐,就是好吃!”

顾茵快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一边手下不停,一边将他拉的离油锅远一些,然后问他这几日在宫里过得如何,住的习不习惯?

顾野就道:“都挺好,钱公公指了小路子当我的宫人,小路子年纪虽不大,但办事机灵的很,生活上的琐事全是他贴心安排。而且不止那些,撷芳殿其他宫人都被小路子收的服服帖帖,什么消息都会往我这边透……像前儿个我说服了皇后娘娘让陆照过来和我们一起上课,后来我送回陆照,再去寻陆煦。就有太监提醒我,让我听到了陆煦奶娘挑拨离间的话……”

顾野事无巨细地说着,顾茵一心二用,一边听他说,一边把排骨做了出来。

深红色的糖醋排骨,泛着酸甜的香气,光是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顾茵最后在排骨上撒上一层白芝麻,就可以端出去了。

顾野抢着帮他端菜,口中还道:“这排骨是江南那边的菜式?”

顾茵说是,“陆夫人想念家乡风味,所以四楼请其他地方厨子的时候,正好请到了一个江南那边的。这几日那位大厨做了好几样酸甜口的菜,我也跟着学了一手。”

“娘还要跟人学?我还当只有人跟娘学手艺的。”

“学无止境嘛,糖醋排骨我虽然过去就会做,但做法和那边最正宗的还是有些不同。”

“那娘请淮阳那边的厨子没有?钱公公和小路子都是淮阳人。”

顾茵听了就反应过来,钱三思眼下明显是在几个皇子里站了队,顾野估计是想借着送家乡吃食来作为回礼。

这办法虽朴实,但钱三思那样地位的御前大太监,金银财宝的孝敬都不缺,反而是这种满含心意的东西,更能让他觉得温暖,从而使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能留意到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这还真是顾野天生的本事。

“这不难,你既然提了我就帮你留意。”

顾野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个事儿,是早前我和武安商量的,那次娘问起来,我说事儿不一定成,没和你说。现在是能说了,我准备让武安进宫去当陆照的伴读。”

顾茵脚下一顿,“你和陛下说了?”

“还没,”顾野摇头,“只先和武安说了,他说考虑考虑,但刚我悄悄问了,他说已经考虑好了,是愿意的。他愿意了,就只剩我去和宫里说了。我是这么想的,皇帝爹说过找伴读,是培植自己势力的机会。但陆照现在这么小,还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他现在缺的是能有耐心陪伴照顾他的伴读,而且估摸着朝中都知道他现在三岁多走路和说话都不太行,身子也羸弱,一般好人家不会愿意把自己家的孩子送过去,愿意把孩子放他身边的,指不定存着什么心……”

顾野认真地分析完,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想着先把武安放陆照身边,等陆照和平常孩子一样了。再按着他自己的意思寻新的伴读。当然了……”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只要武安进了宫,那文华殿肯定有他一席之位。和皇子们一起长大,对武安往后也好。尤其是小文大人本就是武安的先生,现在奉旨教导我们,留给他的时间就越发少了,不如直接让武安过来文华殿学。”

顾茵认真地听完,点头道:“若陛下应肯,确实是对二殿下和武安都好的事儿。你想的很周到。”

顾野说那是,又老气横秋地做苦恼状,“要不说怎么长兄如父呢?为了他们三个,我可是操了老鼻子心了。”

母子俩说着话回到了主院,武安听到一耳朵,他并不蠢笨,顾野拢共就两个弟弟,哪里来的第三个?第三个走的最近的,最近又让顾野费心安排的,只有自己。

他笑着问说:“小野这是想给谁当长兄呢?说出来让我听听。”

他可比顾野大了一岁呢!而且论辈分,顾野还得喊他一声“小叔”呢。只是顾野一直不肯喊罢了。

顾野立刻止住了话头,把糖醋排骨往桌上一放,一脸无辜地问:“啥?我咋听不懂你说话?”

武安笑着看他一眼,顾野挨着他身边坐下,用公筷给他夹菜,“多吃点,瞧我几天不回来,你都瘦了一圈了,别是想我想的茶饭不思吧?”

武安确实挺挂念他,毕竟两人一起长大的,情谊匪浅,但就几天工夫没见面,绝对没到那个地步。

他确实是瘦了,但不是想顾野想的,而是最近身量长得飞快,人一抽条,自然就显得清瘦了一些。

武安好笑地拍他一下,两人又头碰头说起了话。

后面用完了夕食,武安去写功课,顾野这日特地趁着午歇和下午晌练字的时候都把功课都写完了,所以便能歇着了。

他自己洗漱好了,穿着寝衣去了顾茵屋里。

“我叔呢?咋个今天没见到他?”母子俩躺进被窝,顾野就问起来。

顾茵解释道:“陛下要办春狩,到时候阵仗大,光宫中禁卫不够,还得从京郊大营抽掉人手。你叔这些天都在忙这个。”

顾野点点头,“好像是听皇帝爹提过一句。叔也是,公务再忙也不能不着家,尤其是我这几天也不在家,这不让娘独守空房?”

“独守空房”这话都出来了,顾茵做势扬起手,顾野连连告饶,说他就是说秃噜嘴了。

“你叔就是今日没回来而已,而且让人送了口信来食为天的。前头不论多忙,他都会回来的。”

自古三月春狩是传统,新朝第一次举办这样盛大的活动,既是正元帝和臣子合乐,联络感情的机会,也是给前朝臣子展现新朝军力强盛的场合。不容出任何纰漏的。

武青意确实是忙,既要布置猎场的守卫,驱赶能伤人的野兽,还要加紧士兵们的操练。

但如顾茵所言,他就不是忙起来不着家的人。

就像前两天,他忙到半夜回来,顾茵都已经歇下了,起夜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在廊下窗户外头站了许久。

顾茵屋里的床只开了一小半,作通风之用,透过那窗棂,武青意根本看不到屋里什么。

顾茵好笑的问他站在那里做什么?

武青意见了她,肃着的脸一松,笑道:“没什么,只是忙了一整日,想在你这里松散一会儿。”

顾茵正准备从窗边走开,去给他开门。

他又拦道:“不用,夜风凉,说不了几句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他又从身后拿出一朵野花,从窗子递了进来。

那不知名的野花是小小的团形,粉粉嫩嫩的,生机盎然,还泛着清香,很是讨人喜欢。

“是在猎场看见的,开的很好,知道你是惜花之人,所以我只摘了一朵回来。我问了人说这花很好养活,插在瓶中放上清水,还能开好几天。”

顾茵心中熨帖,接过后低低地应一声“好”,“那我让人好好养上几日。”

如今那花还开在顾茵床头小几的花瓶中,一连数日了,屋内的空气中都泛着甜蜜的清香。

…………

顾野第二日再入宫,把让人去外头买的小玩意儿给了陆煦,坑了他几声软软糯糯的“好大哥”,后头如常上课。

当天他把陆照送回坤宁宫,就直接和周皇后提起给陆照选伴读的事儿。

他把说给顾茵的话又复述给了周皇后,只不同的是,昨儿个是闲话家常,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今日他重新组织过语言,条理越发分明,也跟委婉,同时还实时观察着周皇后的反应,若她表现出一丁点的反感或者不同意,那么顾野就会立刻止住话头。

好在周皇后没有不同意的,只笑道:“难为你了,每天自己要上课不说,还得为你弟弟操心。他身边确实该多个人,不止是陪伴照顾他,在他这年纪多个朋友也是很不错的事儿。”

说完周皇后又问道:“那个武家的孩子我在慈宁宫见过,长得周正不说,人也机灵聪明,那么大点就读过那么些书了。你弟弟的情况你也都清楚,我就是怕委屈、耽误了武家那孩子。”

顾野就道:“这方面母后可以放心,武安虽给咱家陆照当伴读,但又不是咱家的奶妈子,课下会需要他照顾咱们陆照一些,课上我是不会容许弟弟打扰他的。”

更深一层的话顾野没说,其实论亲疏,陆照这亲弟弟还得往武安后头排一排。要是陆照敢对武安气颐指使的,他第一个不同意。

当然了,顾野也是很有信心能让他们相处好,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

周皇后点点头,“还是我们阿烈想的明白。”

顾野又问:“那您同意了,我去和父皇说?”

周皇后摇头,“不用,我自己去说就成。哪儿能事事都让你忙前忙后的?”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周皇后叮嘱顾野不用日日都亲自把陆照送过来,虽同说在宫里,但来回路程也不短。上了一天课,总有累着不想动的时候。

顾野说不会,“哪儿就累呢?本也该时常来看您,陪您用饭的。咱们分别了那么几年,少吃了好几顿饭呢,慢慢儿的我都给您补回来。”

这话听得周皇后又是一通眼热,差点又哭。

后头顾野回撷芳殿去了,周皇后安顿好了陆照,换了衣服过去了养心殿。

正元帝照常在养心殿处理公务,钱三思帮着传消息进去,正元帝是和钱三思一样的吃惊,连忙搁了手头的东西,起身去迎她。

“皇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正元帝牵起周皇后的手,拉着她一道在龙椅上坐下。

两人许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周皇后一开始还有一丝不自然,但坐定之后,龙案边上的十几根蜡烛亮堂堂,既照着案台上的文书,也照着正元帝不再年轻的脸庞。

周皇后不禁想起从前的正元帝——那时候两人同在一个村里,青梅竹马的长大,正元帝少年时便与众不同,虽家中清贫,但不用银钱就能交友满天下,连隔壁村子的少年郎都愿意跟在他屁股后头跑。

而她父母去世的早,在叔婶家中寄人篱下长大,但因为有了他的照拂,便没人敢欺负她。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与旁人不同,哪里会想到将来他会成为天下之主呢?

两人年岁相当,但因为这些年的操劳,正元帝看着反倒比她大了好几岁。

周皇后心头一软,就温声劝道:“公务是处理不完的,陛下也该注意身体。”

正元帝忍不住笑起来,“这话前头阿烈老说。”

但他还是照着周皇后的话把奏章合上,让人上了热茶和点心。

歇息过一阵,正元帝问她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周皇后就说了想让武安给陆照当伴读的事儿。

正元帝听完,又忍不住笑起来:“武安这孩子倒真是抢手,前头阿烈选伴读,第一个选的也是他。是朕和他说了,伴读就等于是在选自己人,那武安本就和他亲兄弟似的,没那个必要。”

他状若在闲话家常,其实也是给周皇后提个醒。

武安代表的武家,那可绝对是顾野那一个派系的。

虽说正元帝更属意大儿子,但还没有太过偏心,所以该提醒的一样得提醒。

周皇后听出来了,就笑道:“那孩子机灵又好学,自然得大家喜欢。他和阿烈是亲兄弟才好呢,自然也会把阿照当亲弟弟疼。兄友弟恭,这才和睦。”

她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没想着让陆照培养什么自己人,只盼着他平安罢了。而且顾野对陆照那么好,她这当母亲的也会督促着陆照长大后对兄长恭敬。

正元帝笑着点头,“皇后说的不错,那就比着阿烈召选伴读那时候来,朕回头也下圣旨。”

周皇后柔顺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道:“还有一件事,臣妾这几日想出宫一趟。”

正元帝拉着她的手,问她准备做什么去。

“再过不久就是阿烈的生辰。说来惭愧,从前咱家境况不好,没给孩子过过一个像样的生辰。这次是阿烈回来后第一次生辰,臣妾想去和将军夫人请教请教,悄悄按着阿烈的喜好给他办一个热闹又喜庆的生辰宴,给他一个惊喜。”

周皇后惭愧,正元帝何尝不觉得对顾野歉疚呢?

他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请示完两件事,周皇后就准备离开,正元帝拉着没让。

周皇后的脸红尘一片,轻声道:“阿照还在坤宁宫等着臣妾呢。”

正元帝拉着她的手没松,“朕早就听人说阿照最近上课回去后,倒头就睡。皇后莫要骗人。”

两人说着话就挨到了一处,帝后同宿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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